打雷了。
很快便要下雨吧。
李優一招手等到了一輛出租。上車之後沒過多久外面開始電閃雷鳴,接着就是狂風大作。大風打在出租車露在外面的玻璃啪啪作響。
沒想到憤怒和沮喪的情緒支撐之下他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出租車開了半個多小時纔回到他最初離開的地方。
敲門。三個多月前他也做了同樣的一件事。而當時門並沒有被打開。
早知道就不要把鑰匙還給白俊秀了。
“咔嗒”,門開了。
李優一拖着行李進了屋子,沒有開燈的屋子裡,白俊秀坐在客廳的地板上。
“外面下雨了吧?”白俊秀輕聲問道。
“啊……是的。”站在門口的李優一看了一眼門外,跟着風飄進來的雨打溼了他的行李和後背。
“豬啊你,爲什麼不進來?”
難道說是爲了預防你再次把我說的啞口無言面目無光只能灰溜溜的離開,而乾脆就站在門口,等到真的出現的時候,直接就走嗎?
把門關上,李優一還是選擇站在了門邊。
“幹嘛你?”白俊秀奇怪的問着。
“如果你想打架,我要等着確認疑問都解決了纔跟你打,所以這是安全範圍;如果不小心再次被你說的不得不離開的時候,這也是離門最近的距離。”
“膽小鬼……”
“是,”李優一老老實實的承認,“我覺得自己的確夠膽小的。”他說着,腦子裡閃過很多關於前一世發生的事情,那些在正義的世界中,所發生的不正義的事件,他所選擇的路,卻是屈從於不正義的力量。爲的,也就是活着。
一陣尷尬的沉默。白俊秀不說話了,李優一則是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樣的沉默。即使在來之前有想過該如何開場,可是真的面對了這個人,卻發覺什麼話都不合適了。
“怕被我打爲什麼還要回來?”
“啊……也不是,其實我是想說——”李優一重複了幾次的深呼吸,終於把那句話說出口了:“對不起。”
李優一知道也許開玩笑或者找點輕鬆的開場白會讓真個氣氛好很多,但是,這一次他不想讓自己在輕鬆的氛圍中度過。畢竟如果從一開始就認真的道歉,很多事情就不必再繞來繞去。他隱約覺得,接下來的一切交談,將會顛覆他曾經信以爲真的東西。很多東西。
“我很抱歉我那樣說你。你有你的生存之道,在那樣的生存之道下,我的確太過天真。”
“……可是即使天真到讓你嘲笑不齒的地步,我依然還是想要堅持那樣的天真。”李優一清清楚楚的說:“你說的很對,那樣的天真會害死我這種像個傻瓜的傢伙,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想放棄。”
“笨蛋。”白俊秀說。
“不否認。”
“問你一個問題。”
“是……”
“如果有一天,你最不希望死在你面前的人,因爲你堅持自己的天真而死在了你的面前,你會用怎樣的方式報仇?”
“……法律。”
“所以說你是個傻瓜啊,”白俊秀聲音很輕,雖然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還是需要很用心才能在這樣的天氣裡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
“只有傻瓜纔會把報仇的希望交在別人手裡。”
“現在已經不是那個用暴力就能解決一切的世界了。”李優一認真的辯駁。
“別跟我說還有錢和權,這兩樣東西,哪一樣不是有着暴力的影子。就算是這個國家,爲了維護它至高無上的統治,必定是有暴力系統的存在作爲最必要的支撐。就算是整個世界,最有說話權的國家,也是因爲他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力,才能在世界上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所做的決定不論好壞,其他國家的人們都只能聽着。你敢說這還不是一個用暴力就能解決一切的世界?”
沉重的沉默再次壓在了心頭,李優一一時之間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這就是白俊秀的生存之道的來源吧,因爲不相信正義,或者,已經被正義背棄過太多次,而拒絕去相信那本來僅僅是給有實力的強者準備的復仇的東西。
“總有原因吧。”李優一聽見自己的聲音混合在暴雨和狂風中有些變調,他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並不應該這樣的直接問出來,但是,“我變得如此天真、幼稚、還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着正義,我依然崇拜着法律的尊嚴並且願意用生命去捍衛它,以及它所維護的合法權益。即使它曾經讓我失望過,但我卻還是想要維護它。因爲它在不斷的進化。就像我們人類當初從猿進化成爲了人的過程。漫長、艱辛,但是最終它必定會成爲一個接近完美的體制。”
他不想再看到總是叫囂着這個世界只應該崇尚暴力的傢伙,眼睛裡卻藏着那種因爲自己崇尚的東西而感到絕望的情緒。
“所以……總有原因,對吧。你變成現在這樣,相信暴力統治世界。這樣的法則,不可能僅僅是別人告訴你的吧。”
在問出那個問題之後,他還以爲也許白俊秀不會回答他。因爲這等同於一個秘密,還是那種很深很重不能隨便說出口的秘密。可是,他的話音落下不久,白俊秀站起來,走到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戶邊,打開了那扇窗,讓雨隨着風飄了進來。
“你過來。”他對李優一說。
李優一走過去,和白俊秀一樣站在了能被淋到雨的地方。
“冷嗎?”白俊秀問。
現在的天氣溫度不會超過二十度,大雨淋到身上,就好像是小石子從十幾米的高度帶着運動之後的能量擊打中人體的感覺,不僅冷,而且生疼。
“那天晚上就和今天一樣,在下雨。同樣的電閃雷鳴。我站在我媽媽的身後,因爲她在那個時候擋住了我,所以我纔沒有被殺掉她的東西給殺掉。”
“是槍啊。一把制式手槍,一顆子彈一條命就沒了。”
“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冷的雨。澆滅了你活下去的所有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澆滅了。”
李優一愣住了。
“哈哈哈哈……我騙你的啦!我有那麼強力的老爹,怎麼可能會發生這麼狗血的事情!”忽然一陣意外的劇烈爆笑聲音打破了沉默,連帶着似乎想要把李優一一下子被白俊秀說的那個悲慘的往事而涌上來的強烈的不安也一併消除。白俊秀哈哈大笑的表情在飄進來的雨中看起來滑稽又可笑,他抹着笑到流淚的眼角,臉上只剩下好像一定會笑到壞掉的抽搐的表情。
“你開玩笑的吧。”
“當然是開玩笑的啦。誰會遇到這種事情啊……”
“我說……小子,你剛纔的事情,說自己在開玩笑在騙我的事情是真正說假話吧。”李優一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臉讓白俊秀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在說什麼屁話啊?”
李優一伸出雙手,按在白俊秀的肩膀上,“我說,你這個傢伙,是不是覺得我演了這麼多年戲是白演了?我難道會看不出聽不出一個相熟的人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他根本就沒打算要給白俊秀開口的機會似的,立刻接着說:“如果是因爲這樣的事,我的確永遠都無法給你一個我會怎麼做的模擬答案。因爲我不能想象那樣的一天。”
那樣的事情,最親的人,因爲要保護自己的孩子而擋在了子彈的面前而被子彈奪走了生命。就算再如何不靠譜的傢伙,也不可能隨便拿自己的母親開這樣的玩笑。更何況是白俊秀這個日常裡就認真到不行的男人。他在說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因爲說完之後意識到軟弱的情緒,所以纔會說那只是一個假的事情。還是說,他從來沒有其他人面前說過類似的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表達對於在自己生命中最慘痛的記憶。
“……所以,我也沒有權利和資格去說你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因爲自己沒有被那樣的事情傷害過,只因爲覺得一切都是應該按照正義的教條而行事的準則,於是想要把那樣的準則強加給白俊秀的自己,反而是另外一種強迫的傷害行爲。不管再想說什麼正義和法律之類的詞語,都只是給真正經歷過那樣可怕事件的白俊秀一個大大的嘲笑聲。也許,這也是白俊秀心中對他的認知,一個不瞭解什麼叫做失去的傢伙,憑什麼來到這裡,站在他面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吧。”
他說着讓自己都覺得驚訝的話。
白俊秀瞪大了眼睛。
“什麼……”白俊秀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在表達着自己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意思,“難道你真的是對我有意思嗎?我以前只是聽他們說過演戲的傢伙們入戲太深就會容易離婚又結婚以及劈腿搞三角戀,但是——”
“說什麼呀!”李優一哭笑不得,“我是說,讓我留在你的身邊,讓我能夠有足夠的機會看到那些你所看到的東西。”
白俊秀露出一個迷惑的表情,“我不明白。你又說自己不打算混黑道。”
“這跟混黑道是兩回事吧。”李優一苦惱的想要解釋清楚自己剛纔所說話的意思,“我又沒說要當你的小弟,我只是想要試一試,要麼你把你顛覆我的觀念,要麼,你被我所顛覆。”
“這麼說來……你還真的對我有意思。”白俊秀喃喃自語。
哪裡看出來對你有意思啊——李優一的話還沒有問出口,白俊秀已經回答了他的疑問,“要不然,你也不可能總是跟在我身邊,還找那麼多理由。我老爹說的沒錯哦。你已經陷入了我們白氏家族的魔咒了。”
“什麼魔咒那又什麼玩意兒?”李優一被徹底弄鬱悶了。
“我們白氏家族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會遇到無數的男人和女人願意跟隨,不是因爲我們家族血統實在太優秀了,而是因爲在我們家族最開始的那一個創始人那裡就被一個愛慕他的人施了魔咒,說只要是姓白的……”
“你這個纔是真的開玩笑吧。不要侮辱我的專業眼光!”直接打斷了白俊秀的煞有介事的神神叨叨,李優一給了白俊秀一個擁抱。
“我說,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吧,我一定要讓你看看什麼是正義的尊嚴和力量。”
“你所謂的力量與尊嚴不會就是這個擁抱吧?”白俊秀嘆氣,“如果僅僅只有這樣的力量,你是沒有資格跟在我這樣強力的黑道繼承人的身邊的。”他說着,伸出雙手,也抱住了李優一。
“……要像這樣的力量才能不被輕易打倒。”他緊緊的抱住了李優一,下一秒,又鬆開了自己的懷抱,並且掙脫開李優一的擁抱。被白俊秀的行爲給弄得愕然的李優一呆呆的看着白俊秀,後者一臉的輕鬆愜意,“你的臂力呢,還需要好好練習練習。”
“所以呢,現在我們來訓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