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往來

被楚少淵那一雙幽深明亮的眼睛對上的時候,徐嬌陽只覺得渾身一麻,心中自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之感騰昇起來,叫她心慌極了,幾乎立刻便垂下了眼睛,將手中的包裹捏的緊緊的,幾乎忘了自己的來意。

“有何事?”楚少淵眉頭微皺,見不得徐嬌陽那副扭捏的樣子,但畢竟不是自家府中的下人,留着她還有被的用處,也不好直接呵斥,便只是皺了眉頭,臉上微微有些不耐煩。

徐嬌陽被他這一聲問詢驚得回過神,連忙將包裹遞過來,聲音細若蚊吟的道:“這些是家中送來的東西,說王爺用得着的。”

楚少淵看了身邊跟着的張全順一眼,張全順會意,將包裹接到手中。

“這些小事怎麼還讓徐小姐親自跑一趟?吩咐下人送來便是。”

徐嬌陽眼看着張全順接過了包裹,順嘴客套了這麼一句,而楚少淵卻一言不發,怕他誤解自己,忍不住又道:“實在是事關緊要,否則我也不會這樣冒失的來叨擾王爺了,父親將東西讓府裡的家人給我之前,曾叫我轉告王爺,您現在已經來了川西,有些事情則該斷就得了斷,該狠心便要狠下心。”

楚少淵凝視着徐嬌陽,心中冷笑,這番話若是出自家中長輩之口,他聽了也便聽了,可此時這些話卻是從一個商賈的口中說出,簡直是叫人覺得怪誕,怪不得老祖宗定下士農工商當中,屬商最爲低等,原來一點兒不假,這些商賈但凡有些錢財,便覺得手腳都長了,無論面對何人都敢伸手,難不成以爲自個兒會成爲第二個呂不韋?

他看了徐嬌陽一眼,這個眼神裡含着莫名的冷意,叫徐嬌陽身上猛地一顫,險些就要軟倒在地上。

他嗓音輕悠而緩慢,還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徐老爺有心了,本王自會記得徐家的好處。”

徐嬌陽有心想要爲家裡多說幾句好話,可一擡頭就看到楚少淵那張從裡到外無一處不透着幾分冷然的面孔,她的心裡忍不住打起顫來。

沒料到安親王冷下臉來竟是這樣一副面孔,她原以爲安親王這般昳麗的相貌,性子應當也是柔和的,但看王爺那般對待王妃,便叫她覺得心熱,可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冷心冷性,連一句問候都不願提及,更不必說是給一個笑臉了。

可縱是這般,偏偏她還是欣喜莫名,壓都壓不住。

愣神了片刻之後,她點頭道:“父親也是擔心王爺初來川西,在一些事務上不熟,纔會有些逾越的說了這些話,王爺莫要見怪纔是。”

楚少淵聽着這話忽的笑了,冷肅的臉上像是忽然炸開一朵燦爛的煙花,叫人忍不住側目。

“天色不早了,徐小姐早些歇息吧。”

徐嬌陽心中立即不知所措起來,他並沒有回答自己剛剛的話,反是叫她去歇着,是不是說王爺實際上已經將這些話當做逾越了?

可到底因爲楚少淵身上的冷肅,讓徐嬌陽的心中生出幾分恐懼之意,她不敢再廝纏,只好應道:“是,王爺也早些歇息吧。”

踩着碎步,徐嬌陽裙裾翩然,身姿輕盈的走回院子。

楚少淵看着徐嬌陽的身影,臉上掛着的那抹冷笑越發的叫人覺得膽寒。

……

“這是什麼?”嬋衣正吃着一碗銀耳羹,看見楚少淵從外頭進來,手中還拿着一個包裹,不由得出聲詢問。

楚少淵將手中的包裹放置在桌案上,瞧她發問的同時還不忘往嘴裡送吃食,莫名的想到偷食的小松鼠,眉眼含笑的看着她,聲音低沉卻又充滿了誘丨惑:“你既好奇,就打開來看看。”

嬋衣瞥了一眼包裹上頭的花紋,彎脣一笑:“我知道,這包裹是今天下午從徐家遞進來,我原本還以爲她會將這東西給我,沒料到竟會是直接去找了你,怎麼,你沒有打開看麼?能被徐家這樣堂而皇之的送進來的,必定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嬋衣說的這些話楚少淵卻一點兒也不信,作爲王府女主人,府裡頭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徐嬌陽能夠那般輕易見着楚少淵,自然也是有嬋衣縱容的緣故在裡頭,所以楚少淵並不奇怪她會知道。

但即便知道這事是嬋衣默許的,楚少淵也不覺得生氣,反倒是覺得有幾分高興。

他將包裹打開,臉上笑意盈盈:“徐家按捺不住,想要投誠了,雖說選的這些東西正對上時機,但他們心大,所圖的那些,我是一件也不會答應的。”

更何況還有先前的事情在,楚少淵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叫嬋衣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卻不替她出了這口氣。

嬋衣知道,楚少淵的性子說的好聽一些是護短,說難聽一些的話,楚少淵其實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不得罪他的人尚且要看他的臉色夾着尾巴做人,更不必說是得罪過他的人了,眼下徐家若是當真想要保全自個兒,就該乖乖的將這些東西一應送到楚少淵手裡,這樣他纔會鬆口放徐家一條生路,而眼下徐家這般行事,如何能不被楚少淵厭惡?

不過對於徐家,她也是厭多於喜的,徐家若當真只是個商賈,只爲了保全一家老小,她自然不會過於爲難,但很顯然並非如此,所以她纔會試探一般的留下了徐嬌陽,這一試探,結果自是不言而喻。

這一回遞進來東西,又是這般大的動作,難不成徐嬌陽指望能夠瞞着她這個王妃?實在是不知徐嬌陽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她不會真的以爲這件事就憑她那幾個丫鬟就能遮掩的天衣無縫吧,還是說她在府裡這幾日,自以爲自己對她好,就吃定了她這個王妃?

嬋衣心中搖了搖頭,直言道:“橫豎再過幾日就能消停了,也就是這幾日麻煩些。”

但楚少淵卻不這麼想,雖說徐嬌陽沒有麻煩到他頭上,但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纏着晚晚,直接將他跟晚晚相處的時間越發的稀少,這叫他十分的不痛快,恨不得早些將人送走,言辭之間便有些不耐煩。

“我瞧徐嬌陽這些日子也住的差不多了,明兒便打發她回去吧。”

嬋衣放下碗,擡頭就見他臉上一副被人搶了心愛之物的彆扭樣子,她不由得笑了:“再忍一忍,這麼多天都忍得了,不過是多一兩天的事情。”

她將包裹裡的賬冊拿起一本來,隨意翻動了幾頁,這才發現是徐家跟蔣家以前在販賣茶葉的時候往來的一些賬冊,眼下的時局倒是正好派上用場。

嬋衣擡頭問道:“這些給三舅送過去麼?”

楚少淵道:“江南官場的貪腐十分嚴重,這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雖說多少有些作用,但想要將局面完全定下來,還得從別處想法子。”

而徐家竟妄想用這點東西來換他的一個側妃的位置,圖謀的未免也大了些,他看見徐嬌陽就厭煩,更不願讓徐家佔他半分便宜。

嬋衣抿脣,“徐家的貴人說是公孫止,可誰不知道公孫止不但是四皇子的府丞,更是一手打理着四皇子府中的庶務,是四皇子真正的心腹,有這樣的人在身後,哪裡還怕被賀家壓制,可惜有你這個王爺在這裡就藩,破了這個局,否則徐家也不會這樣心焦。”

楚少淵並不在意徐家身後都有些誰,既然要破局,他就不會只挑一個地方下手。

“江南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在等着老四,這個時候老四尚且自顧都不暇了,是不會有多餘的力氣去管其他事的。”

所以福建僵持的局面纔有破的可能,而福建的僵局一破,江南官場上頭的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要說貪腐的本事,誰比得上馬有壬?

……

馬有壬這些天實是有些煩躁,原本來福建是想撿個現成的軍功的,卻沒有想到謝砇寧居然還活着,還能給他添這麼多麻煩,叫他一手布好的局功虧一簣,可他卻不能表現出一絲不滿,還要協助謝砇寧去於扶余人談和。

他忍不住在心裡想,這都他媽是些什麼破事兒!說好的打仗呢?怎麼他纔到沒幾日就停戰了,功勞還都歸到了謝砇寧的身上!

“馬大人,你看和談的這件事安排在衛所是否妥當?”

謝砇寧撐着兩條完全沒有知覺的腿,坐在椅子上的身姿筆直,從面兒上半點也看不出是個雙腿已經是殘疾了的人,他的精氣神反倒是很好。

馬有壬嘴角一抽,他先前在雲浮述職的時候,便聽說過這個謝砇寧,不但是叫上司半點錯處都挑不出,更是將任上的一切事務都料理的乾乾淨淨,而自個兒本身又能從福建這一灘臭泥當中摘出來,實在是個人物。

這樣的人若做朋友,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友,可若是這人成了自己的下屬,就有些叫人頭疼了。

他容色一素,點頭道:“謝大人安排好便是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不是都說扶余人跟倭人沆瀣一氣麼?怎麼謝大人能說得動扶余人來談和?”

謝砇寧文雅的臉上端着淡淡的笑意:“馬大人有所不知,這事說來話長,還是等扶余人來了,馬大人親自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