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馬

三月的貝爾加湖還很冷,風順着湖面刮過,草地上荒蕪一片,枯草也都已經被牛羊牲畜吃完,僅剩的一些草根殘留在地底,靜靜等待着柔和的春風送來新一季豐沛的雨水。

太陽升起,貝爾加湖附近的部落裡,早早就有牧民升起了炊煙,渺渺的炊煙飛騰到半空中漸漸張開奇形怪狀的模樣,像是一個個的張牙舞爪的怪物,被風一吹便四散開來。

就像是紙糊的老虎,輕輕一戳就會稀爛,蕭沛心裡哼笑一聲,將懷中藏着的酒囊掩好,沿着帳子往馬場的方向走去。

早起的牧民遠遠就見到這個年輕人龍行虎步的走過來,紛紛對他露出善意的笑容,蕭沛也報以溫和的一笑,高高壯壯的少年郎不同於塔塔爾人的粗野蠻橫,他身上總是帶着內斂的沉穩,讓人不敢小覷。

阿勒赤部的馬場很大,容納了將近上千匹的馬匹,數百名奴役一早起來就幫着馬兒刷洗,換腳蹬子,檢查牙口,投喂飼料,馬場當中忙忙碌碌,人頭攢動。

蕭沛輕易的就從忙碌的人羣當中找到那個容貌昳麗的少年,大步走過去,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毛刷,將懷裡的酒囊遞給他。

“公子先喝些酒暖暖身子,這些活計我來便好。”

楚少淵忙碌了一早晨,額頭上冒了些薄汗,他隨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道了聲謝,將酒囊打開喝了幾口酒,烈酒入腹,身子瞬間暖和起來。

蕭沛一邊刷馬,一邊壓低聲音對他道:“這幾日韃子明顯缺糧缺的緊了,蕭清已經從那個公主嘴裡探聽出了這幾日,他們幾個部落會一同攻打雁門關。”

楚少淵頓了頓,看向四周,輕聲道:“可知道具體的人數?”

蕭沛搖了搖頭:“那公主雖易怒,卻不傻,要知道具體的人數還得再試探試探,蕭清這些天快被那公主纏瘋了,若不是被我壓着,她十乘十的會跟那公主打起來。”

楚少淵莞爾,每每看到蕭清那副憋屈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想笑,蕭清那樣的火爆脾氣,也只有跟晚照在一起的時候纔會收斂,如今像是坐牢似得被關在帳篷裡,能跟時常前去挑釁的公主心平氣和的說話已是不易。

“告訴她,若實在忍不得,打便打了,韃子尚武,便是將公主打了,白朗也不會拿蕭清如何的。”

蕭沛皺了皺眉,“可如此的話,那個公主定然被激怒,我們可能就從公主那裡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了。”

楚少淵輕輕笑了:“就是要激怒她。”

蕭沛愣了愣,隨後明白過來,眼神發亮的看着楚少淵,見對方點頭,他忍不住鬆了口氣,道,“自打蕭清跟你的關係傳到那公主耳朵裡,蕭清就時常被那公主糾纏,蕭清忍了許久,早不耐煩她了,如今正好。”

楚少淵又喝了幾口酒,身子徹底的暖和起來,他纔將酒囊擰緊,望向南方,眼神裡閃爍着光芒。

此時有巡衛的馬場管事巡視過來,看楚少淵站着不幹活,用塔塔爾語大聲訓斥道:“主子給你吃喝穿用,你還在敢這裡偷懶,想挨鞭子麼?看什麼看?趕緊給老子幹活!”

蕭沛怒視着那管事,手中握着的刷子幾乎被他捏到變形,楚少淵輕輕拍了他一下,從他手中接過刷子輕輕刷洗着馬匹。

那管事瞪了蕭沛一眼,踱步往下面巡視過去,嘴裡低聲嘟囔:“低賤的燕人,在老子的地盤還敢撒野,若不是主子吩咐過,老子早就讓你吃吃鞭子的厲害了……”

蕭沛手指捏到發白,簡直想立即將那管事一腳踹飛,可見楚少淵不動聲色,也只好將那口氣忍了下來,他見到楚少淵那雙原本修長白皙的雙手此刻佈滿裂口,忍不住道:“我讓蕭清跟白朗討了些凍瘡膏來,公子記得天天擦抹。”

楚少淵不在意的笑了笑,“你讓蕭清小心,白朗聰明的很,別到時候將自己摺進去。”

蕭沛撓了撓頭,說實話,他也不贊同蕭清的行事,可總被困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各種法子都要試一試,說不準哪個法子就奏效了。

魏青提着一桶水走了進來,身上圍着羊羔皮做成的襖子,頭上還戴着厚厚的烏氈帽,猛地看上去,就像是個土生土長的牧民,只是一擡起頭來,那張不太顯眼的五官略略區別於韃子較爲深邃的五官,讓人能看出些不同來。

他將抹布投入水中,一邊擰一邊擦拭馬匹身上的污漬,四下看了看,偏頭過來輕聲道:“主子,我剛纔經過馬場中間的那幾口馬廄時,發現了馬匹當中有數十匹與當地馬不同的馬種,我趁着沒人注意,潛過去看了一眼,那些馬匹都是我們中原戰馬……”

楚少淵點點頭,將一匹馬身上的污漬都刷乾淨,然後牽到馬廄的另外一旁,跟需要清洗的馬匹分開,然後又拉着另外一匹渾身泥土斑斑的馬匹過來,用刷子輕輕將泥點子刷去。

他將聲音壓的很低,處於變聲期的聲音此時越發的暗啞。

“……韃子的戰馬跟牧馬不同,白朗處心積慮的不讓我知道他們的戰馬情況,恐怕也是在防着我,馬市那頭究竟如何,我們一概不知,可若是我們朝的戰馬,身上都會有印記,這是無法抹去的,此時我們不好行事,等晚上他們睡熟了,我們再仔細找找。”

魏青正在擰抹布,聽楚少淵這樣說,手被冰冷的水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忙勸阻道:“這樣太危險了,還是屬下一個人溜出來找吧,您身份尊貴,若被發現了恐怕……”

楚少淵皺眉打斷他道:“馬場這麼大,你一個人要找到何年何月?何況你大傷初愈,身子還沒好利索,若傷口再復發豈不是耽誤事?”他邊說邊將酒囊扔給他,“喝些酒暖暖身子,一會兒跟蕭沛一同回去養着,這種活兒,不需要你來幫我。”

魏青拿着酒囊,一雙滿是老繭的手指上如同楚少淵的手一般被凍出了凍瘡,紫紅色的裂口有些還往出冒血,看上去十分嚴重,若不是他的身子還沒好全,主子也不至於縮手縮腳的像是被捆縛在此處。

蕭沛道:“我家養了好幾匹戰馬,都是我父親從西北帶回來的,西北的馬我最熟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楚少淵點頭,“那就今日三更時分,我們在馬場東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