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舉

嫺衣話音剛落,夏世敬一巴掌就揮上了她的臉頰,將她打的倒在一旁。

“我看你是教訓沒吃夠,關的你少了!”夏世敬氣急敗壞,她這麼說好像是自己虧待了顏氏一樣,都是顏氏教出的好女兒!

嫺衣捂着臉頰哭了起來。

楚少淵嘆了口氣,想到姨母如今的處境,開口道:“姨母留在夏府,還請夏大人多加照顧。”

他這是在警告夏世敬叫他不要對顏姨娘動手,夏世敬忙應了。

嬋衣皺眉,有了他的這番話,想必父親一定又會對顏姨娘恢復往昔的寵愛了,自己辛苦布了這麼久的局,就被他的三言兩語全盤盡毀,她忍不住緊緊的握着拳,眸子垂了下來。

楚少淵回過頭去看嬋衣,見她臉色不好的樣子,低聲說了句,“姐姐別擔心了,姨母不會在夏府待得太久的。”

嬋衣一愣,忽然想到他之前說過的,爲顏姨娘求個恩典,難道這個恩典就是放她出府?

她擡起頭去看他,見他輕輕對她點了點頭,她眸子顏色發深,顏姨娘一個妾室敢往主母的藥劑中投毒,結果還能毫髮無損的安享榮華富貴,這樣也太便宜顏姨娘了。

她的脣角一抿,側過臉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楚少淵見她不理會自己,心中嘆了口氣。

一個胸口上繡着金色薔薇花的緇衣錦服的侍衛上前提醒道:“三皇子,時辰不早了,皇上還在乾元殿等着您呢。”

楚少淵點點頭,只好將這件事處理好了回頭再與她解釋了。

他朗聲說了一句,“多謝夏府多年的照顧,告辭了!”

說完,轉身上了府外的內務府特造的華麗馬車,馬鞭“啪”的一聲在空中響起,車輪咕嚕嚕的往前走着。

日頭初生,天光大亮,雪花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了,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枝幹上積滿了白雪,偶爾能夠聽到枝幹不堪重負的輕響。

馬車碾過一地厚實的積雪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楚少淵坐在車廂裡,透過打磨的光滑的琉璃窗看着窗外飛快而過的街景,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安安靜靜端坐着,極盛的容貌襯着華美的車廂像一副精緻的工筆圖。

馬車一路從香澤大街繞到了玄武大街上頭,馬車前頭後頭都有兩排的燕雲衛開路,所以一路特別的暢通無阻,直到皇城遠遠的印在眼裡。

穿過崇興門就進了皇城,巍峨的宮殿倒映在眼裡,有股子說不出的宏偉,可在楚少淵的眼裡,卻透着股濃濃的寂寥。

皇帝在乾元殿的書房中批閱摺子,偌大的宮殿只有寥寥數人在旁邊侍候。

筆尖輕輕觸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皇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問道:“什麼時辰了?”

趙元德看了眼更漏,湊上前輕聲道:“已時了。”

皇帝手心裡攥着一隻小巧黃田玉印章,漫不經心的把玩着,“老三這才第一天回來,就有人上奏摺彈劾他秉性跋扈,他們這哪裡是在彈劾他,分明就是在彈劾朕!一個個的都是狼子野心,把朕當成是傻子糊弄,朕的天下還沒姓了衛呢!”

趙元德哪裡敢搭話,只好將頭更垂的低了些。

皇帝顯然有些心緒不寧,黃田玉印章握在手裡一下一下的輕輕敲擊着桌上放置的白玉雕九爪金龍鎮紙,發出沉悶厚重的響聲。

就見小內侍恭敬的進來,稟告道:“皇上,三皇子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回過神來,點頭道:“讓他進來。”

小內侍忙躬身下去。

一個挺拔的少年人走了進來,身上是石青色刻絲刺繡暗紋五爪蛟龍鶴氅,頭髮用金冠束起,精緻的眉眼間蘊含着絕世的風華,脣紅齒白眼睛明亮透澈,眼角下生了一顆殷紅的硃砂痣,讓他整個人的清冷瞬間沾染上了幾分柔和。

皇帝忍不住愣神,他這樣的一副容貌,真的是像極了她,尤其是眼角下的硃砂痣,更是一模一樣,可那雙眼睛卻完完全全是傳承了自己,清亮的眸子帶着凌厲的光芒,讓人看了不幹小覷。

楚少淵長身玉立的撩開衣袍,跪倒在地給皇帝磕了個頭,輕聲的叫了一句:“父親!”

皇帝一怔,他的兒女們多,叫他“父王”的有,叫他“皇上”的也有,就是沒有一個人叫過他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父親”,驀然想起他剛出生的時候,軟軟綿綿的一團小人兒,一轉眼,都已經這樣大了。

他從位置上站起來,繞過書桌伸手扶起楚少淵,點了點頭,“回來了就好,這些年你一直在外頭,父親很想念你。”

楚少淵的眼睛驀然紅了,輕聲道:“…兒子也很想念父親。”

皇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發現他身子單薄的很,一時間百感交集,問了一句:“這些年你過的可還好?”

楚少淵放置在身側的手握了握,眼睛垂下來,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了句:“兒子過的很好,讓父親費心了。”

皇帝在心中嘆了口氣,他怎麼可能會好呢?孤身一人在外頭,還是以外室庶子的身份養在臣子家裡,吃穿用度皆不如宮中,身邊就連個親近的人也沒有。

“你回來還住雲華宮,那是你母妃住過的宮殿,這些年一直給你留着。”皇帝的聲音裡夾着股子倦意,這些年,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卻再也沒有那個紅袖添香的女子。

皇帝擺了擺手,“去吧,去看看哪裡不合心意……”

楚少淵卻靜靜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皇帝看着他,清冷的眼中帶着凌厲的光芒,“你可是有什麼話要對父親說麼?”

楚少淵垂着眼睛,讓人猜不到他現在的情緒,他靜立了一會,才低聲問道:“父親,您既然派了燕雲衛追殺兒子,爲什麼還讓夏大人把兒子偷偷的養起來呢?”

他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皇帝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但你記住,你是朕的兒子,天下間沒有人比你更尊貴,你要是軟弱,任何人都會欺負到你的頭上來,無論遇見什麼事情都要堅強,你要變得強大起來,想知道爲什麼就自己去找答案,明白了麼?”

楚少淵擡起頭,正對上皇帝那雙清冷透亮的眸子,眼中滿溢着淚水滾落眼眶。

“兒子明白了!”

“去吧,去雲華宮看看,你母妃若是能看到你,必然也會高興的……”

楚少淵跪下給皇帝磕了一個頭,起身走出乾元殿,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忍不住輕輕的又問了一句:“父親,您知道當年母妃是如何亡故的麼?”

皇帝閉了閉眼,許久沒有回答,低聲的嘆了口氣,朝他擺了擺手。

他心裡已經知道了答案,扭頭走出乾元殿。

“……真是個傻孩子。”乾元殿中,皇帝輕聲的喟嘆一聲。

……

此時的夏府卻亂成了一個團。

夏世敬狠狠地瞪着夏嫺衣,指着她劈頭蓋臉的罵道:“三皇子回宮,你一句關切都沒有便罷了,還敢出言不遜,什麼是你跟你姨娘在府裡受苦?你祖母跟你母親將你養到了這麼大,你一句恭敬感謝的話也沒有,卻還反過來指責別人的不是,我夏世敬一生孝順,怎麼會有你這樣大逆不道的女兒?”

“行了,你發這麼大脾氣幹什麼?她本就被顏氏那個賤婦養歪了,你能指望她嘴裡吐出什麼好話來?”夏老太太斜倚在大迎枕上,沒精神的打斷他道,“既然三皇子讓你照顧顏氏,就讓顏氏在西楓苑養着吧,以後也不用過來給我請安了,至於嫺姐兒,從明日開始跟我住一起我親自教養她,也好以後出去了德行有失,給我們夏府抹黑。”

嫺衣跪在正堂上,心中不甘憤恨更加翻滾了起來,老太太原本就不喜歡自己,如今要讓她跟老太太在一個院子,她怎麼還會有好日子過?

嬋衣卻心中大驚,聽祖母這個意思,是要嫺衣了,原本將嫺衣禁足在飛香軒,只過年過節出來,過個一兩年,她及笄了,再配一個門戶相當的人家嫁了,也省得她再出什麼幺蛾子,可如今她養到了老太太的名下,在外頭可以說是從小養在老太太身邊的,跟她這樣的嫡女只差一個名頭,雖然嫁不了權貴,但是一些好點的人家還是會願意求娶的。

老太太這樣夏嫺衣,可是上一世沒有過的,嬋衣眉頭蹙起,這個楚少淵,跟她真是天生的冤孽,無論她如何努力的佈局謀劃,總是會被他輕易的打亂。

夏世敬想了想道:“我是擔心母親身子,原本母親的身體就不太好,再將她放到您身前,怕她給您添麻煩。”

老太太揉着眉心,不耐煩道:“總比她以後嫁了人再給府裡抹黑來的好,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夏世敬見老太太露出疲態,不敢再惹她心煩,狠狠的瞪了夏嫺衣一眼,轉身出了福壽堂。

雲嵐小心的扶起夏嫺衣,輕聲道:“小姐,我們也回去收拾收拾吧。”

夏嫺衣不甘心的站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