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正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鼻間突然聞到一股烤羊肉的美妙香味,她下意識地循着香味兒往前走,不知不覺地來到一家三層高的酒樓外面。
看酒樓外面高懸的紅燈和裡面熱鬧的喧譁聲,可知這家店裡生意紅火得緊,再看看門口木梯上鋪着的紅氈毯子,不用說裡面的消費檔次不是平民進出的地方。
“哪裡來的野小子,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做甚麼?”站在酒樓門口爲賓客拴馬引路的小夥計,早看到施施在酒樓門口探頭探腦的,以爲是做那種特殊行當的,很不客氣地過來攆人。
施施本來是要離開的,一聽這種以衣貌取人的刻薄話兒,反倒是一挺胸踏上樓梯,“說誰呢你?少爺我是來用膳的,有你這樣招呼客人的麼?!”
兩隻手向手一背,施施挺起胸來,倒也有幾分世家子弟的氣勢,那位高材高大面容憨厚的夥計一聽之下愣住了,藉着燈光上下打量着施施寒酸的衣着,之後猶疑地彎下腰來,“這位小爺……裡面請。”
施施哼了一聲揹着小手踏上高高的門階,還未來得及打量酒樓裡的陳設,馬上有個長相俊美的白麪少年過來招呼,“這位少爺是在大堂還是雅間用膳?”
“大堂裡就行。”
“小爺您這邊請!”夥計給施施找了個靠窗的小桌子,“小少爺面生得很,是第一次來回春堂吧?本店有上好的竹葉青、女貞酒,拿手菜有蒸乳豚、白斬雞……”
回春堂?施施剛纔倒是沒留意酒樓牌匾上寫的什麼,聽上去倒像是藥店的名號,“我不喝酒,給我來只烤羊腿,前腿!再要……一壺熱熱的米漿。”
“好勒,南山二字號桌,烤羊前腿一隻、熱米漿一壺——”
來這種高檔的酒樓就點一菜一漿實在有夠寒愴,但是跑堂的小夥計仍是滿臉笑容,唱了一聲菜名,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施施四下裡瞅瞅大堂里正在用晚餐的客人,大多是穿着綾羅綢緞的有錢人,高高的櫃檯後面坐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山羊鬍子男人,正拿着一枝漆筆在計帳,估計是酒店掌櫃的。
這棟酒樓里布置很是講究,不說夥計送上來的碗碟都是上好的白玉瓷器,連桌椅都是花梨木精工製成,看來這頓飯的代價一定不小……
施施有些後悔了,剛纔一時衝動,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吃霸王餐,萬一人家不讓咱以工抵債怎麼辦?大不了拿夫差那塊玉佩抵帳就是!
熱氣騰騰的米漿和烤羊腿送上桌了,施施眼前一亮,先不管以後會怎樣,管飽肚子才說吧。
羊腿上除了鹽之外,不知道灑了什麼調味料,總歸是聞起來香,啃起來卻是又羶又硬,這一頓飯吃下來累得腮幫子都酸了。
施施有心磨磨蹭蹭地,吃到大堂裡的客人都走光了,才喝光面前最後半碗米漿,堂裡的兩位夥計等得直打呵欠,這會子見施施終於放下筷子,趕緊走過來,“這位小少爺,您點的烤羊腿五十個錢(銅幣),米漿免費贈送。”
“我沒帶銅錢。”早知道米漿是不要錢的,應該只要一壺漿的……施施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說。
白臉夥計愣了一下,“付金(金幣)也可,帳房裡可給您兌換成銅錢。”
“我亦無金銀……那個我的意思是……”施施縮縮肩膀。
小夥計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下來,“這位小哥兒,你不是本地人吧,敢在我們回春堂吃白食的,您還是頭一位!”
施施連忙擺擺手,“我不是有心來吃白食的,我要薦工!我是說……我有一手好廚藝,可以在你們這裡做饔人,做工還飯錢!”
小夥計撓頭,“這個我可做不了主,你跟我過來問問黃先生吧。”
坐在櫃檯後面的老人擡起頭,目光如箭一般打量着施施,“你可是吳國人士?”
應該算是吧,施施點點頭。
“家籍在何地?可是姑蘇人士?”
“噢,我原本是越人,現在姑蘇城裡住了半年了……”
“你家戶主爲何人,爲士爲民還是爲奴,家籍編號爲幾?”
啊?施施嘴巴張得足以吞下一個雞蛋,這也太誇張了吧,這時候就有戶籍管理制度了?穿來春秋時期也得先辦個身份證?
老掌櫃沉下臉來,“你既無籍號,又說不出戶主爲何人,一定是混入王城別有居心之人!我們回春堂乃姑蘇城中赫赫有名的酒坊,豈敢用你這等來歷不明之人做事?”
他頓了頓續道,“小夥子,你若是付了這餐飯錢,速速離開我們回春堂,你混進王城的圖謀與我們一概無關,若是不肯付飯錢……”
“哎,我是好人,不是你的說什麼別有用心的奸人,就是……出門沒帶零錢嘛!這個……”施施正要把玉佩拿出來抵債,老頭兒招招手,把門口那個身材高大的夥計叫進來,
“阿良,將他關進柴房,明早送官府。”
迎客的那夥計憤憤地衝施施呸了一聲,“早就看你小子不像好人,原來是來吃白食的,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回春堂是……哼,快走!”
不等施施解釋,阿良一伸鐵掌揪着施施的後衣領就把她拉出大堂,從後門轉出去走到後院,也不顧施施掙扎,一路把她拎到馬廄邊的一間小黑屋裡,打開門把施施推進去,之後只聽噹噹幾聲,門在外面上鎖了!
施施一聲哀嘆,咱這是犯了哪門子災星啊,剛從王宮裡的石牢出來沒幾天,又被關進了小黑屋。
這下子,住的地方倒是有着落了,施施摸了摸柴草,撿了堆乾草靠着坐下來,好累……昨晚還睡在鋪着狐裘、鑲着夜明珠的檀木牀上,今晚就睡上沒鋪沒蓋的黑柴房了……
不管怎麼說可以放心地睡一覺,總比睡在大街上要安全吧……就是屋子裡臭哄哄的,隔壁的那幾匹鄰居還不時地打響鼻!
明天一早得和那掌櫃的老頭好好談談,施施迷迷瞪瞪地想着,不一會就靠在乾草堆上睡着了。
沒想到這一覺睡得還挺香,柴房的門吱一下子敞開的時候,陽光突然就照在施施臉上,施施下意識地坐起來,看見人高馬大的阿良黑沉着臉站在門外,“你還有心思睡大覺啊,快跟大爺我去城主府!”
施施立馬清醒過來,“別介大哥,你聽說我,我得再見見掌櫃的解釋一下,飯錢我可以用……”
阿良哪裡有耐心聽她嘮叨,像昨晚一樣,揪起施施的後衣領把她拉出柴房,“最不待見你這種好吃懶做的人,年紀輕輕的,做什麼不好,非要騙吃騙喝!”
“大哥哎,我不是有意吃霸王餐滴,我真的是會做菜!你讓我再見見掌櫃的……”
“嗤,俺家掌櫃的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阿良見施施掙扎得厲害,正想找繩子把她的手綁了,身後傳來一聲清朗朗的叫聲,“阿良,你在做什麼?”
施施聽着這聲充滿磁性和溫暖的天籟之聲,和阿良一起緩緩地轉身,只見眼前一片光明晃花了眼——
神啊,快來看……帥鍋……
男人身材細長卻不顯單薄,身穿白綢的夾袍,瘦挺的腰束在累銀絲的寬帶下,長髮微卷披肩後,飽滿的額頭之下,一雙鳳目亮若寒量,他抿着薄脣,在施施轉過臉來之後愣了一下,然後瞭然地輕笑,他這一笑便像是春風徐徐度過天山,滿山滿野的生靈兒都潤潤地張開懷抱。
“小人回掌櫃的,這個小子昨天在堂裡用餐,吃完飯不給錢,還不肯說他的身份來歷,黃先生下令把他關在柴房裡,今天一早送城主府報官。”
‘掌櫃的’點點頭,“方纔我聽黃伯說了,把她帶到帳房來,我親自問明情況。”
說完他也不看施施,昂然舉步離開;賣糕的!瞧他那挺拔俊秀的背影看在施施眼裡都是一道好風景。
施施呆住了,她也不是沒見過古裝美男滴,像范蠡那樣的剛柔並濟的儒雅美男,或是冰雕臉帥哥伍封,還有英氣勃勃風流倜儻的王孫公子姬夫差……但是眼前這個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給人的感覺……
就像是這家酒樓的名字——回春堂,一見他,就是滿眼的綠意,滿懷的春景,好似天地間的空氣都潔淨高遠了……
施施笑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一臉花癡相地跟着阿良往後園裡走,阿良很納悶地盯了施施一眼,他見過女人對着掌櫃的犯花癡的,第一次見男人也這樣……
想到這裡阿良眼中閃過警惕,黃先生認爲這個小哥兒身份可疑,莫非他是好龍陽的採花大盜?看這身板兒……又不太可能。
阿良嘀嘀咕咕地把施施送到帳房門口,請示了一聲之後讓施施進了門,自己剛小心地守在門外。
施施一進房門,房內西南兩面都是敞開的窗戶,淡青色的窗簾被風捲得飛了起來,點點晨陽就那麼隨風閃閃爍爍。
室內陳設簡單,卻像掌櫃的這個人一樣纖塵不染,牆上懸着幾幅絲帛畫,碧色花瓶中插着數個卷軸,門後的銅爐裡點着清雅的沉香,靠北牆之處擺着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桌上很整齊堆着一卷卷布帛。
白衣的絕色掌櫃就坐在書桌的後面,若是他手裡拿着一枝畫筆在做畫就更完美了,施施不出聲地打量着他,可惜這美男手裡拿着一把算籌(古代算盤),正皺着眉着在覈對面前的一本布帳。
他看到施施進來,一指書案對面的竹榻,“坐吧。”
“噢。”施施依言坐下。
“聽說你精於五味調補之術?”
施施又呆住,她以爲掌櫃的會像昨天那個老頭兒一樣盤問她的來歷和戶籍,一路上編了一個無比悽慘的故事(事實上她的經歷也有夠懷具),一年前被強盜從越國家鄉賣到姑蘇的大戶人家做侍從,備受欺凌和摧殘巴拉巴拉……沒想到人家根本沒問這個。
“嗯,嗯!”施施兩眼發光,“我林施施廚藝了得,會做很多好吃的,說真的,比你們回春堂的大廚強得不是那麼一丟丟噢!至於五味調補嘛,不客氣地說,咱的水平勝過一個上等食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