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藉着微弱的暮光打量他們周遭的環境,“這裡的高大植被幾乎全是松樹耶!天黑了,也不好找出谷的山路……阿軒,你說這裡會不會有野獸出沒?我覺着吧,我們爬到樹上等要大哥來營救應該比較安全……”
姬軒也想到這個現實的問題,“找棵樹躲着倒是簡單,只是從早上到現在我們未曾飲水用膳,你受得住否?這片山是吳楚分界之地,山之陰、山之陽都駐有軍隊,我們是繞行了小道離開楚界,但沿途也見到過鄉民居住的草屋石穴,說明這一帶不會有極兇猛的大獸,但是一定有野兔山雞之類小獸的可以獵食。”
“受得住、我受得住飢渴!”施施回身扯住姬軒的手臂,“獵了兔子便得用柴火烤了才能吃,若是生起煙火把刺客引來如何是好?我們還是忍耐些吧。”
兩人正仰臉尋找一棵有粗大樹衩、便於躺臥的松樹,忽然聽到兩聲‘咕咕’,像是布穀鳥的叫聲。
施施正想說‘是這林子的鳥兒回巢了’,只見姬軒張大嘴,發出兩聲‘嘎嘎——’的刺耳怪叫,施施正納悶的時候,又聽到兩聲‘唧唧’的鳥叫,這次的聲音比方纔離得近多了;姬軒拉着施施往鳥叫聲傳來的方向迎過去,嘴裡回着‘啁啁’的鳥鳴聲,施施這下懂了,“是要大哥發出的暗號?”
姬軒點點頭,“這是我和阿義一早定下的暗號,別的侍衛也是不知的。”
施施悶笑,“你們定的暗號也忒複雜古怪,任是別人知道也學不來的。”
姬軒冷不丁地彈她腦門一下,兩人正笑鬧的時候,林子的盡頭出現了螢火蟲模樣的光點,輕微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姬軒和施施看清走在前面的正是要義,手裡託着他隨身帶的一顆夜明珠,照不到很遠的地方,但是比點燃火把探路要安全了太多。
“要大哥!阿青哥!春杏你也來了,真是太好了!”施施張着手臂撲過去抱住春杏,其他人則向姬軒行禮,“屬下無能,讓主上受驚了!”
姬軒忙擺住讓他們免禮,“其他人呢?”
“除了被馬匹帶下懸崖下的阿赤,其他兄弟都無性命之憂!傷勢較重的幾位,我讓他們上馬先回邊關了,明天一早帶裴將軍來接應我們。”
春杏抱住施施哭了起來,施施拍着她的肩膀,“你和三虎幾時跟上來的?都好好的……還哭什麼呢?”
“我們趕到的時候,刺客們都跑光了……他——”春杏嗚咽着一指三虎,“嗚嗚嗚,他差點把我脖子掐斷,嗚——”
施施驚怒地質問三虎,“誰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刺客吶,幹嘛拿春杏泄憤?”
“不是,”春杏抹乾淚打個嗝道,“他以爲、是我……設計引楚人在此地圍殺你們,好在、好在要少爺說刺客都是……南越百夷人,他才放了手……金貴姐,見你好好的,我就、我就放心了……明天,我自個、回舒鳩城!”
三虎急道,“你還想回那種地方?若你回去——不小心說露了嘴怎辦?!”
“你不放心就殺了我滅口啊!”春杏一看三虎瞪眼又哭了起來,“好,我不回去了,就在這山裡當野人……我本來就是沒人要的孤女,在哪裡活都一樣……嗚——”
施施忙把春杏拉到一邊,“別聽他的!若不是你指引出城的密道,我們這幫人哪有這般順妥地逃出來?以後我們便是親姐妹一樣,到了姑蘇城,我請要大哥給你弄個新戶籍住下來,等我們姐妹安頓好,姐姐給你找個穩妥的夫婿風風光光地出嫁!”
春杏聽到這番話停止了抽泣,兩眼紅紅地瞥向三虎,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道他還是不相信自己,難過地低下頭來。
施施叫三虎過來,“三虎哥,快給春杏妹子道個歉!一個小姑娘家背井離鄉的,爲的是什麼?!人家心裡除了惦記我這個姐姐的安危,不還有你麼?!”
三虎心中一動,瞧着春杏在月光下瘦小的身影和不時發出的委曲哽咽聲,也覺得自己之前的舉動太過份了,只是他爲人一向冷酷,沒對誰說過軟和話兒,站到春杏身邊吭哧了一陣,“呃……你怎麼知道舒鳩城通往離河岸邊有條秘道?”
春杏在三虎面前也沒有從前的英姿颯爽之態,兩手小手絞在一起,“我哥哥死前就是給老城主修建秘道呢,我偷着去給哥哥送過飯……那時候吳國和楚國將要開戰,舒鳩城上任城主大人徵集壯丁修建出城秘道,爲的是吳兵圍城的時候他好提前逃走……”
“秘道修成之後,所有修秘道的壯丁都不見了,城主大人說這些人是派到前線和吳人打仗時陣亡了,可是俺不信……總之,哥哥再沒有回來……父親早就病故,族人欺負俺家沒有男人,把俺娘倆一起賣到女閭,俺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娘也得病沒了……”
“幸好去年金貴姐去了,不但教會俺唱歌跳舞,還把女閭改成酒樓,俺就不用做那陪許多男人睡覺髒活計,省得將來沒臉見哥哥……城主大人和他的丈人,就是上任城主,都不是好東西,害死俺哥,又捉走金貴姐……俺拼死也要把金貴姐從城主府裡救出來!”
施施聽到這裡,用力咬着嘴脣,眼淚無聲地流了滿臉,姬軒嘆口氣把施施攬進懷裡。
三虎怔怔地站了半晌,瞅瞅主上抱施良娣的姿勢,突地張開手把春杏攬到懷裡,春杏嗚嗚了兩聲,隨即老實地伏在三虎懷裡了。
侍衛阿灰張大嘴,傻呼呼地望着抱在一起的兩對,阿青伸手拍他一巴掌,“快把你身上的乾糧和水拿下來,等一晌給主上和貴人充飢!”
他們下來的時候,把馬背上掛的薄毯、水囊和乾糧等物品取了下來,每個人都背了一些,要義託着那枚夜明珠去附近崖上找夜宿的安全之地,阿青和阿灰就在姬軒身邊守護着。
姬軒接過阿青遞過來的水囊,和施施各自喝了幾口,分食掉一隻乾巴巴的麪餅,施施問其他人都吃過了嗎?阿青說他們每人身上都有背的乾糧,等要公子回來一起吃,施施這才作罷。
兩刻之後,要義回來了,他在旁邊的石崖上找到一個小石洞,像是穴居人以前住過廢棄的,裡面還有壘好的取暖用的火塘和一些柴草;這石洞較高,一般的野獸爬不上去,何況有阿青三虎這樣的高手在,即便是豺狼虎豹來了也不怕。
要義在前面帶路,領着施施和姬軒等人攀上巖洞,方纔要義已經點着了洞裡存着的幾枝乾柴,此時只聞到柴禾燃燒的焦香味,並沒有舊石穴裡常有的陳腐濁氣。
施施一見火塘眼前一亮,把阿青方纔給的乾糧取出來,隔在柴火上烤,只一會,烤麥餅的香味兒就溢滿石洞,春杏也學着她的樣子,拿出布袋裡的乾糧在火上烤,兩面都烤黃了,自己不捨得吃,先遞給三虎,三虎趕緊奉給主上。
姬軒微笑,“我吃過了,春杏姑娘可是專門給你烤的,快趁熱吃吧。”
三虎一張黑臉頓時變成茄子,咬了一口烤餅,覺得又脆又香,便掰下一塊來遞到春杏嘴邊,春杏張口咬下,吃得小臉紅紅、幸福無比。
“咳,”施施打趣道,“你一口、我一口,叫什麼來着?”
灰侍衛搶答,“叫兩口子!”
洞裡衆人頓時哄地笑了,要義接過施施分過來的烤餅,也禁不住勾了嘴角,心底因這次遭遇刺客而生的陰霾消散了大半。
每個人的體力其實已經過度消耗,吃過乾糧便想躺倒休息,阿青把帶下來的毛毯鋪在石洞的最裡面,請主上和施良娣歇在上面,姬軒搖搖頭,“我有內力,不怕這點寒氣,阿施和春杏姑娘睡在毯子上,我們四人分兩組,我、灰侍衛值上半夜,阿義、青侍衛值下半夜的崗。”
主上這麼說了,其他人自然聽命,阿青閉目靠在石壁上吐納內息;要義卻不肯就此入睡,還在出神地盯着火塘的灰燼。
“快睡吧,明天還得疲於奔勞。”姬軒開口催促要義。
“阿軒!”要義壓低嗓音,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今天那夥刺客,是我昔日的同門——師兄陳音、師姐越女門下。”
姬軒並不驚訝,“我知道,你和刺客過招之時,我便看出他們的劍式和你是一路的,都是姨丈自創的追風十三式。”
要義黯然道,“師姐越女……她總打着爲我父報仇的旗號,屢次行刺吳國君臣,其實……她的真實身份是越國女公子,勾踐的異母妹子,她到父親門下學藝之時,隱藏了真實身份,我也是最近兩年才探知;陳音師兄是南越百夷人,雖然功夫練得好,但是頭腦簡單對越女又是一往情深,總是被她操縱利用而已。”
“你師姐是勾踐的妹子?這個我倒不曾聽說。”姬軒皺起眉頭,“如此說來,越女的刺殺行動恐爲勾踐指使……勾踐這個人如此陰險歹毒,當初真不該放他歸國!現如今我志在諸侯方伯之位,強敵是晉侯,倒不好再分散精力鉗制越國,以越王目前的實力,還不足爲患。”
要義點頭,“我只是想不透,陳音和越女爲何能將我們這次的行蹤掌握的如此準確……”
黑暗之中,施施突然瞪大了眼,她並沒睡熟,向來耳性超常的她聽清了姬軒和要義的部分對話,要義最後那句她聽得清楚:是誰把他們的行蹤透露給勾踐和越女?
是……他!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