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冤家
在這個社會價值觀被扭曲,五花八門新生事物涌現的時代,站在時光流逝的轉角,我們時常懷念那些印刻在以往歲月裡令人深刻的東西,或許是一件小碗熊玩具,或許是在租書店裡買到的一本《名偵探柯南》,又或許是同桌在生日時送的一塊橡皮。那些鐫刻着純真氣息的事物很多時候讓我們情不自禁動容,不是它們多麼珍貴,而是它們承載了人生不經意變遷過程歲月裡都無法更改的美好記憶。
方洛手握着剛纔從草叢裡撿起的一本破舊的《七龍珠》,躊躇不前。
楊維雙手插在口袋裡,靠在牆邊,饒有興趣地看着晨光從教學樓和教師辦公樓的間隙裡打下來,遠處的操場傳來廣播體操的悠揚聲。
通往一排低矮樓房的校道幽靜而又生機勃勃。
“你打算髮呆到什麼時候?”楊維身體離開牆,看了看左手的表。
不得不說,楊維這個動作太過帥氣,緬懷時光的方洛忍不住斜眼看了看他,這才咧出一個笑容,說:“課間操結束後,周主任起碼要嘮叨十幾分鍾,時間足夠了。”
“你說的那個傢伙,跟你很熟?”楊維顯然對眼前的低矮樓房有些好奇,伸伸手碰了碰伸出來的綠色枝條,漫不經心地問。
方洛笑得很燦爛:“熟的不能再熟了,在四中的時候,沒少幹過架,不過好像那時候他不是我對手。”
楊維轉過身來,一臉好奇:“仇家?”
“不打不相識嘛。”
“你怎麼篤定那個許知遠沒去做課間操?”楊維對方洛越來越好奇了。
方洛吹走手上的《七龍珠》那層薄薄的塵埃,揮了揮手驅趕它,不料反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了回來,不小心被嗆到了。
“咳咳……我也不確定。”
楊維毫不客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大踏步走進了低矮樓房最靠右的一間教室。
這一排教室在二中地位不淺,雖然僅僅只是一層的樓房,而且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遠離科技樓,遠離操場,遠離教室辦公樓,但是這裡卻是二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因爲,二中高中部三個年級六個重點班,全部坐落在這裡。
最靠右的教室是高一三零六班。
楊維走的是後門,橫眼一掃,堆滿課本的教室空蕩蕩,哪裡有什麼人影,心裡暗罵一聲,擡起右腳,準備退出。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無聊,再送多少次,她也不會看的。”
忽然,一個聲音從很近的聲音飄過來。
楊維低頭,只見一個傢伙躺在椅子上,一份嶄新的體壇週報將他的臉蓋住。
“好大的醋意。”方洛笑着走進了教室,隨意打量着這個高一年級赫赫有名的重點班教室,發現似乎……和普通班的教室沒有什麼區別。
忽的一下,空氣中騰起某種氣息。
躺在椅子上的傢伙迅速將臉上的體壇週報一扯,忽的站了起來,一臉怒氣地盯着不停扭頭東看西看的方洛。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以你的能力,肯定考不上二中。”
方洛拿起靠近桌子上的一本語文課本,隨意翻開,說道:“這個世界很多東西不需要以常理去理解,就像你說的,我不可能考上二中,但是很不巧,我此時此刻就站在這裡,難道這不是很有趣嗎?”
“哼,走後門,有什麼值得神氣的!”
方洛看着一臉防備的許知遠,聳聳肩:“你是重點班的,而我是普通班的,在你面前,我沒有神氣的資格,當然,即使有那個想法,但也沒有必要,不是嗎?”
許知遠將體壇週報仍在桌子上,轉過頭去看着黑板,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不想聽你廢話,你來這裡幹什麼,別跟我說你也是那種趁着課間操無人的時候偷偷給謝縉塞情書的無聊人士。”
聽到謝縉這個名字,方洛微微一愣。
那個喜歡穿白色襯衫綁着馬尾辮的女孩瞬間在方洛的腦海裡成像,由模糊一下子變得無比清晰,最後變成一個無比光鮮的存在。
方洛下意識地看着這間教室,似乎打算從某些細微之處判別謝縉的座位在哪裡。
“你說,假如我手裡拿着情書,應該塞進那個抽屜好?”
許知遠看見方洛兩手空空,哪裡是來送情書的樣子,心裡微微有些寬鬆,但是嘴上卻沒有接方洛的話,板着臉。
“好吧,我是來找你,跟這次球賽有關,我希望你能參加。”方洛將語文課本放回原處,一本正經地說道,表情誠懇。
許知遠臉上閃過一絲輕微的嘲笑:“方洛,你有沒有搞錯,你要我參加那個狗屁都不是南北樓足球賽?”
“有什麼不對嗎?”方洛很認真地問。
“沒有什麼對不對,我不想參加,就這麼簡單。”許知遠語氣堅定。
方洛有點不甘心的樣子:“你確定?”
許知遠這時端坐在椅子上,從抽屜下面翻出一份試卷,煞有其事地鑽研起來,似乎對方洛的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方洛抿嘴一笑:“好吧,既然你不願,那我找李開山好了。”
嘩啦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教室裡突兀地響起。
許知遠站起來的速度沒有出乎方洛的預想,這個倔強在和自己打架不落下風而且脾氣糟糕得特別另類的傢伙可以不在乎如他所說的狗屁不如的南北樓足球賽,但是卻對李開山在乎得一塌糊塗。
李開山,名字聽起來很豪放,而實際上卻是一個十分文靜的傢伙,和許知遠同個大院,打小就一起玩泥巴,打水仗,爬樹掏鳥蛋,只可惜小時候就烙下了病根,身子虛弱,做不得劇烈的運動。李家的父母和許家父母熟稔,又是同鄉,私下裡走動頻繁,兩個孩子從小就跟兩兄弟似的,十分親密。
在四中的時候,雖然許知遠和方洛打得不可開交,但是李開山是個十足的球迷,卻對方洛崇拜得很,方洛球技出色,自然成了他的偶像,只要方洛說向西,他決然不會拐向西。
許知遠沉默了好久,嘆了口氣,說道:“只要你開口,開山肯定會言聽計從,可是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踢球對他來說太危險,你還如此卑鄙。”
方洛撓了撓頭,或許‘卑鄙’這個詞從許知遠的口中說出讓他有些猝不及防,這帽子似乎有些扣大了。
許知遠不等方洛解釋什麼,他也知道方洛不會解釋什麼,李開山只不過這個傢伙的障眼法罷了,不會真的去勸說李開山加入北樓的隊伍。
“北樓從來沒有贏過南邊的那幫公子哥,不知道你這次爭這口氣有什麼用,出風頭?還是想給老師一個好印象,可你明明不是這種人,我很好奇,你圖個什麼?”
圖個什麼?
靜謐得只有呼吸聲的教室裡,方洛有些失神,是啊,自己圖個什麼?即便北樓贏了南樓,又能怎麼樣?
靠自己的努力,帶領北樓戰勝南樓,這樣的想法,或許在十年前的自己看來,十分地幼稚和可笑。但是如今十年之後的自己重新迴歸到這幅身體上時,想法就變得與衆不同,十年前的自己對這類集體活動不感冒,而待到十年後想想,這何嘗不是一種損失,誰不曾年少輕狂過?誰不曾青春飛揚過?碌碌無爲和有所作爲相比較,哪一種更爲適宜?
那些後悔過,傷心過,不屈過的荏苒時光如同無數的蛆蟲,刻骨銘心地纏繞、侵蝕自己,讓整個人生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
方洛從心裡厭惡那層面紗。
深知重生的可貴,在十年前的今天,方洛只想做的是好好擁抱這可愛的時光,順便做一些開心的事兒。
從此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