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鐘樓下最明亮的相遇
《夢迴花山》前後拍攝工作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因爲取景得到了西鄰市委市政府和華山縣委縣政府大力支持，加上影片中許多羣衆演員都是本色演出，因此整個拍攝過程可謂是順風順水，進展十分快。
上映伊始，人們對於‘花山印象’持懷疑態度，認爲這種純粹影片的模式不利於對花山的宣傳，不適合作爲宣傳主題片。
但是西鄰市旅遊局四月份初步統計，前來西鄰旅遊的人數就達到了三十五萬人，而平均每天有將近萬人選擇花山作爲旅遊的第一景點，較三月份上漲了四個三個百分點。
《夢迴花山》火了，回到學校，方洛和蘇珊兒一下子成爲了萬衆矚目的焦點人物，而媒體採訪也從不間斷，好在二中尊重了學生的意願，都將這些推掉。
蘇明春夫婦在潮州主持公司工作，回到西鄰的時候正逢《夢迴花山》上映，知道女兒竟然演了女主角，十分欣慰。
而方洛事先早就打電話跟家裡說明，當初他也確實沒想到張藝謀會找自己去試鏡，也完全想不到就是很自然的動作表演就被張藝謀慧眼識中。
“方洛是劇本的創作人，對劇本的理解能力非其他人能比，雖沒學過表演技術，但是其真摯有張力的表演能力讓人十分欣賞。”
對於張藝謀的高度讚揚，方洛有些受寵若驚。
石秀和方大勇兩人在西林電影院看了首映，坐在放映廳裡，當看到方洛飾演的言子週一步一回頭和魏清道別的一刻，石秀甚至有些激動地哭了出來。
方大勇給妻子拭去眼淚，欣慰地笑着說：“想當年到外地讀書，放假過年後出門，媽就站在鐘樓下向我揮手，那個時候心真的很酸。”
“大勇，不知道爲什麼，我特別想回一趟花山，在那住上很長一段時間，跟咱爸好好聊聊天，他一個人在家，挺不容易的。”
方大勇點點頭：“恩，等公司忙過這一段時間，我和你回去。”
當晚，在方大勇夫婦對方洛進行了一次表揚之後，遠在邕城的石林打來了電話，電話是石秀接的。
“姐，小洛呢，讓他接接電話，這小子竟然神不住鬼不覺跑到熒屏上去了，哈哈，真讓人高興啊。”
石秀自小對這個弟弟一點兒也不怵，裝作不樂意道：“怎麼，打個電話就只想跟方洛說話，我這個姐就不重要了？”
石林雖然是副市長，但是從小對這個姐姐害怕多過於親和，即便她嫁給方大勇後十八年沒有來往，但是這種感情卻是根深蒂固。
“姐，我這不是高興嘛，你還惦記上了都。”
石秀沒再爲難他，笑罵了他幾句，然後讓方洛接電話。
“舅舅，我是小洛。”
“知道了，聽得出來，不過我還是覺得電影裡的聲音比較好聽，啊？哈哈，我家小洛有出息了啊，都跟張藝謀一起拍電影，不錯不錯。”
邕城那一頭，李玉琳推開石林，搶過話筒，跟方洛說：“小洛，跟舅娘說說，拍電影有沒有累到，沒有吃苦吧，恩，不苦就好，對了，你有沒有跟張藝謀要簽名啊？”
方洛有些好笑，想來舅娘不滿意舅舅囉嗦，搶過話筒是爲了問有沒有跟張藝謀要簽名，或者合影照什麼的。
“有的，下次去邕城我拿給你，我這裡有好幾本呢。”
李玉琳喜笑顏開：“好的，好的，下次來的時候通知我呀，我去車站接你，恩，好，沒問題。”
石之水等兩孩子打過之後纔拿到的話筒。
“小洛啊，我是姥爺。”
方洛感覺電話那頭無形之中傳來一股威懾之力，他有些無語，到底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像姥爺這樣坐到那個位置後就無形之中帶有一種氣場。
“姥爺，我聽到了，你和姥姥身體還好吧。”
“好，都很好，你這一次做的很好，電影我看了，作爲西鄰文化的精髓和宣傳先鋒，花山古城這次的宣傳十分理想，你做了不小的貢獻呀。”
對於姥爺這樣高度的表揚，方洛心安理得地接受，倒沒有過於謙虛。
邕城姥爺家的電話掛了之後，就有不少電話打進來，有楊維、蘇珊兒、季承禮，也有許知遠，甚至是葉滄瀾也匆匆打了個電話恭喜一下，卻唯獨少了謝縉，方洛甚至也插不上嘴問葉滄瀾謝縉的聯繫方式。
自從寒假放假前的那一晚煙花之後，她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音信，她明顯是知道方洛家的電話，也知道方洛的聯繫地址，但是電話，信件，方洛卻沒有收到。
方洛忍不住感到一些失望。
等他睡下，石秀和方大勇在客廳裡低聲地商量着關於買車的事情。
《夢迴花山》拍攝結束後，隨着影片的成功上映，張藝謀也即將離開西鄰，西鄰市委市政府專門爲攝製組舉辦了一個慶功會，方洛和蘇珊兒等主要演出人員也參加了。
在金都大酒店的三樓，一番客客氣氣的酒席之後，張藝謀拉着方洛到窗邊。
“方洛，有沒有考慮往演藝方面發展？”
“演藝？”
對於張藝謀的詢問，方洛有點吃驚，出演《夢迴花山》只是一次偶爾的客串，但這卻並不表示方洛希望投身演藝圈。
方洛站在窗邊，西鄰霓裳的燈火映紅了他的臉。
“謝謝張導的邀請，我想我並不適合在演藝圈，我的志向不在此。”
誠然，重生之後的方洛志向並不是成爲一個出色的演員，什麼百花獎，金球獎等代表演員榮譽的獎項不是他的追逐目標。而且，演藝圈的環境也讓方洛望而卻步，後世太多的負面新聞和緋聞炸彈已經讓方洛對於演藝圈心存十分深的芥蒂。
張藝謀很吃驚方洛的答案，這個孩子竟然拒絕了自己的邀請，要知道，很多大牌的演員就算想出演自己的影片都不一定可以，但是這個孩子卻連想都不作多想就拒絕了。
“好吧，爲了這一次完美的合作，乾一杯。”
張藝謀從方洛堅定地眼神中知道這個孩子並不是盲目地拒絕自己，也不是故作腔調和自己打拉鋸戰，他的回答十分真誠。
“張導，可以麻煩您一件事情嗎？”
張藝謀好奇地點頭，說：“什麼事情？”
方洛從隨身帶來的小揹包裡掏出基本嶄新的筆記本，笑着說：“您能不能在上面簽字，如果我以後混不下去了，還可以買個好價錢養活自己。”
看着面前的幾本筆記，張藝謀愣了一下，繼而開心地笑了起來，對於方洛的小玩笑很是受用，拿出隨身的鋼筆，在上面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其實在花山拍攝期間，方洛就讓張藝謀簽了幾本，但是好不容易和大導演合作，怎麼的也得多拿一點，這東西可是很珍貴的。
拿到簽名筆記本的方洛在心裡得意地笑，就算是重生之人，他也一樣有着這個世界的人一樣的細小的虛榮心。
……
……
張藝謀離開了西鄰，‘花山印象’的籌備工作也落下了帷幕。但是《夢迴花山》掀起的熱潮卻沒有因此而消退下去，因爲西鄰市政府的宣傳工作還在繼續，而且是加大力度地宣傳。
出乎方洛意料的是，不僅自己，蘇珊兒也被張藝謀邀請了，希望她畢業後能考取中央戲劇學院深造。
蘇珊兒沒有馬上答應張大導演，而是留了他的電話。
“方洛，你覺得我以後考中戲合不合適？”
蘇珊兒還沒詢問過蘇明春和柳如夢，而是第一時間找方洛商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旦有什麼事情，蘇珊兒已經習慣找方洛幫忙或者徵詢意見。
“中戲？”
前一世的蘇珊兒考取的是中央民族大學新聞系，畢業後當了省電視臺的新聞主播，沒想到到了這一世，她卻想去考中戲。
“珊兒，你喜歡錶演嗎？”
蘇珊兒低頭想了一下，點點頭，肯定地說：“以前如果你問我這個問題，我肯定會回答不喜歡，但是這一次意外出演《夢迴花山》，我發現我有點喜歡上那種爲熒屏前的人表達一種思想的慾望。”
方洛內心嘆了一口氣，蘇大小姐看來是真的喜歡上演員這個職業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當演員可是很辛苦的，有時候需要在嚴寒下穿着單薄的衣服出演，也有可能在酷暑中穿着棉襖演出，在戈壁沙漠或者叢林裡呆上好幾個月，那種辛苦你有沒有想過？”
蘇珊兒嫣然一笑，回答：“方洛，雖然我知道你說的有些誇張，但是我認爲那並不是問題，如果人們能喜歡以後我拍的電影，能從電影中體會出一些好的東西，就算苦一點，那又怎麼樣呢？”
;“可是演藝圈並不乾淨！”
當然，這話方洛並沒有說出來，而是在心裡無言地嘆息，他沒有資格去幹預蘇珊兒追求她的夢想，那是她的，不是他的。
“珊兒，我只能尊重你的想法。”
方洛還沒有傻到鼓勵蘇大小姐去考中戲，這條路只能讓她自己去選擇，或者在她父母的指導下去選擇，自己只能尊重她。
沒能得到方洛確切的答案，蘇珊兒有些失落，特別是得知方洛已經明確拒絕了張藝謀的建議不打算進演藝圈的意願之後。
如果你也考中戲，那多好。
蘇珊兒想。
由於參加拍攝，方洛的功課落下了一大截，當然，這是在外人看來，其實方洛在演出的時候還不忘帶着複習資料每天晚上按時按量地複習，有時候晚上需要加演，方洛也會額外抽出時間來把每一天的計劃裡完成，從不拖到第二天。
就在落課一個多月的情況下，西鄰二中四月底的模擬考試成績出來了，方洛以高一年級第三名的成績嚇到了許多人。
而蘇珊兒顯然沒有那麼好的成績，年紀五十名開外讓蘇大小姐難過了好一段時間，她總覺得自己和方洛的距離越來越遠。
五一假期，石秀和方大勇買了一輛大衆高爾夫的雙門小車，因爲石秀很早之前就考到了證，一家人正好打算駕車去邕城旅遊一趟，但是方洛卻接到了他不想也不願意接到的電話。
“方洛，嚴老可能不行了。”
方洛的眼前忍不住浮現出黑色中年男子那一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或許此時，他應該感到一絲悲傷吧。
跟父母說明了情況，方大勇聽方泉德說過嚴老這個人，也知道兒子跟老人家關係不一般，自然沒有強迫他去邕城。
“兒子，代我們送上祝福，他老人家會好起來的。”
方洛點頭。
方大勇還是和石秀去了邕城，五一假期的安排早在過年的時候石之水就定下了，兩人不能不去。
父母離開西鄰後，方洛出了水利院，在門口打了一輛的士直奔中醫院。
遠遠看着中醫院，七層樓高的建築在他眼裡忽然變得十分渺小，他忽然有一種無力感，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穿過漫長的走廊，呼吸着刺破的消毒水味道，方洛推開了嚴老的病房門。
病房裡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牀，牀頭的窗戶打開着，風兒吹起白色的窗簾，陽光灑在牀頭，並不太強烈。
輕輕關上門，方洛坐到牀邊。
嚴老閉着眼躺在牀上，方洛似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也許是方洛擋住了部分陽光，沉睡中的嚴老醒了過來，睜眼看到方洛，立刻咧出了一個慈祥地笑容。
“來了？”
方洛點頭。
“扶我起來。”
由於枕頭只有一個，方洛到走廊外面讓護士又拿了一個，從護士手中拿到枕頭的時候，他看到黑衣中年男子正在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低聲在走廊盡頭說着什麼，那人西裝革履，手裡提着一個公文包。
靠在牀邊的嚴老沐浴在日光下，一張臉佈滿了皺紋，也許是飲食不順，整個人顯得十分消瘦，額頭的顴骨十分明顯地突了出來。
“十點鐘的太陽，呵呵，多麼生動的比喻呀。”
方洛順着老人的目光，同樣看向窗外，日光透過樹蔭，射進來，在他的眼裡形成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方洛，不用太過於傷心，人老病死，這是大自然的規律，誰也逃不過，這一點我早就想明白，也看得透了，人生無非就是一個滿足與否的過程，滿足了，便沒有什麼牽掛，沒有牽掛便不再留戀，我這一輩子差不多就這樣了，如果說遺憾，那就是不能在魏清生前好好給她一個好的過程。”
嚴老的正是《夢迴花山》裡言子周的原型，而他的夫人正是魏清，至於魏清，方泉德都能記得起來。
老人當初花山和河邊姑娘驚鴻的一瞥，便和魏清結下了一輩子的緣分，只是這個過程卻是輾轉多路，老人活了一輩子，老來難免爲當初沒有能讓魏清過上好日子而懊惱。
“老爺子，其實你當初從省城回到花山娶奶奶，她這輩子已經很幸福了，好日子並不是好的物質生活，而是兩個人不離不棄。”
嚴老輕咳了一下，笑着說：“你纔多大，說的話卻是老氣橫秋，好像你明白清兒一樣，不過你說的倒是很對，當初花山的洞房夜，她告訴我，這輩子等我我，她已經無悔了。”
方洛能想象得到，在嚴老離開花山的那一段日子，一個姑娘守在鐘樓下苦苦等候心上人回來，那樣的場景，應該是多麼的讓人感動。
“方洛，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嚴老在咳過之後，聲音有些低，方洛低着頭才能聽到。
方洛趴在牀邊，對嚴老說：“老爺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以後只想找個好老婆，養一個漂亮的女兒，每日無憂無慮，就足夠了。”
聽到這個回答，嚴老不禁莞爾，方洛這個人是他見過這個年紀最爲出色的男孩子，卻不料從他口中得知這麼一個十分簡單的未來，不覺得有些好笑。
“老爺子，我說的是真的，只要開心，人生就足夠了，追求太多，其實也是在給自己尋找麻煩。”
嚴老理解地點點頭，笑着說：“我知道，我明白，不過，追求並不是你所說的自找麻煩，其實追求也是一種自我滿足的過程，完成你的追求，也是一種快樂。”
方洛點頭，這一點他不否認。
“方洛，你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這一點我能感覺得出來，能和你成爲朋友，我很滿足，算來清兒走後這十年，也是和你說話最多，無論以後怎麼樣，我都希望你不要像《夢迴花山》裡的言子週一樣，直到最後纔回到花山，在每一個人心裡，那份最純真的感情應該就在當初就保存好，而不是當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人這一生面對許多選擇，不論擺在眼前是多麼大的阻礙，如果你知道你心裡深處想要的是什麼，那就不要猶猶豫豫，勇敢地去追求。”
“你現在就是當初離開花山的言子周，而我就是回到花山的言子周，今天的相遇就是那鐘樓下的一遇，我想你明白我說什麼。”
方洛明白，言子周和‘言子周’的這個相遇，其實也是方洛這新的一輩子和老爺子最明亮的相遇。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