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安然看着懸掛在靈堂頂端的沈青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沈青眉目溫柔,一如他自己自身的性格。
參加自己的葬禮?
沈青也許是這世界第一人了。
戚安然眯着眼睛,心裡這樣自嘲着,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情緒。
這個葬禮實際上並不豪華,季歌鶴雖然是個正當紅的明星,但經濟條件其實並沒有那麼寬裕,他出道不過兩年,雖然在沈青的幫襯下拿到了不少代言,但扣去了公司的部分,其他的購買一些出席活動所要用得上的服裝手錶,再租賃一些高檔的保姆車後,其實也沒剩下多少了。
萬幸……
戚安然嘆了口氣,越過前方擁擠的人羣,看向站在供桌旁邊的男人。
——不枉我對你掏心掏肺七年,總算在死後,還能有個容身之地。
短短几天,季歌鶴如同老了十歲。
戚安然靜靜的觀察着他,心中照舊沒有泛動漣漪。季歌鶴穿着一身西服,黑領帶,手臂扣着黑色的紗,後背躬垂。
一頭細心修剪的半短捲髮邋遢凌亂,季歌鶴鬍子拉碴,濃重的黑眼圈隔着老遠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戚安然抿緊了嘴,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緒是溫情還是怨恨。
被特意挑選出的一個攝影師端着攝像機守在前面,來祭拜的人排成整齊的隊列,手捧白菊,草草鞠躬,爲的就是在前方的鏡頭裡再停留多一秒。
戚不復的到來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不大的靈堂裡擠滿了人,戚不復毫不客氣地讓跟來的兩個保鏢爲自己開出一條路,戚安然緊緊地跟在他身後,隱約還能聽到周圍輕聲議論——
“戚大神怎麼會來!?”
“沈青這傢伙深藏不露啊,居然認識戚大神!”
“切,搞什麼啊,那麼大的腕還要來和我們這些小蝦米搏版面……”
“就是就是,早知道他要來……我就……”
戚安然低頭聽着,走到前面,直到戚不復停下步子伸手把他攔住之後才呆呆擡起頭來,戚不復皺着眉頭低斥:“心不在焉的搞什麼東西!不想來就回家去!”
“對不起,”戚安然勾了勾嘴脣,掩飾住自己眼裡複雜的情緒,迎面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季歌鶴:“你好。”
季歌鶴微微點頭,近距離觀察時,他的疲憊幾乎是無所遁形的,臉色蒼白的像是鬼,眼睛裡密密麻麻的都是紅血絲,顯然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戚安然冷笑,想必季歌鶴和陳子然的戀情,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順利呢。
面前這個人這一刻幾乎是完全陌生的,初見時那個滿腹夢想懷揣着憧憬的青年早已迷失在了娛樂圈這個深淵中,留下來的,只是會爲了自己的前途不擇手段的,陌生的季歌鶴。
“戚大神,”季歌鶴有點慌亂地看着戚不復,他只不過是個剛剛開始走紅的小偶像,和戚不復這種已經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物不該有任何交集,沒有人邀請戚不復,但他卻理所當然的來了,他認識青?“您怎麼會來?抱歉……”
季歌鶴虛弱地喘息了一下,扶着額頭靠在牆壁上,眼神黯淡,“我會另外找人招待您,青如果知道連您也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幅失態的樣子讓戚安然狠狠地吃了一驚。
季歌鶴恍恍惚惚地對站在戚不復身後的戚安然點頭:“你好。”
戚安然愣愣的看着他。
戚不復僅僅是瞥了他一眼,隨後就目中無人地從一旁的花盆中採了一株素淨的白菊,上前去放在了案面上。
戚安然這才反應過來,眼神複雜地對季歌鶴伸出右手:“……你好。”
他習慣性的牽起一個笑容,卻不料季歌鶴腳下猛地踉蹌了一下。
戚安然有點擔心,季歌鶴的臉色白的像是死人,他難免升起一點擔憂,於是上前想要扶一把,卻被季歌鶴慌亂的躲開。
季歌鶴擺脫他的好意,倉促地後退了兩步,不敢看戚安然的眼睛,輕輕地搖着頭:“抱歉……”
戚安然冷然地開口:“你還好吧?”
季歌鶴點了點頭,恍惚地四下張望一眼,急促的喘息着,最後盯着地面:“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先告辭了。”
說完之後,他沒等戚安然回答,倉皇地扶着牆壁離開,背影無措慌亂。像是見鬼一般。
青……
那個笑容……
季歌鶴搖着頭,目無焦距地倚在牆上,雙膝發軟,左胸空空蕩蕩,就像埋藏着深淵般乾涸了的井,深不見底。
他扶上自己的胸口,大口深呼吸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瓶小小的藥丸倒入嘴裡乾嚥了下去。
身邊忽然被遞上一杯水,季歌鶴愣了一下,隨後看了過去,陳子然穿着一身鵝黃色的運動服戴着棒球帽,大大的蛤蟆鏡架在鼻樑上。
季歌鶴皺起眉頭:“你怎麼穿成這樣?”
陳子然端着水杯的手顫了顫,隨後緊緊地抿起嘴,一把將蛤蟆鏡扯了下來,圓圓的貓眼裡全是憤怒:“季歌鶴!你夠了沒有!?”憑什麼,他又不是來參加葬禮的,憑什麼要穿的黑漆漆?
季歌鶴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眼前發暈,卻不想和陳子然起爭執,只好站起身扶着花壇的邊緣,想要離開。
陳子然卻兩步跑上前攔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委屈的聲音都變了:“又不是我的錯!你幹嘛對我這個態度?季歌鶴,你是我男朋友!沈青早就和你沒關係了!”
季歌鶴疲憊地嘆息着,撥開他,聲音有氣無力:“橙子,你現在別來煩我,外面已經夠吵了。你不是還有新專輯要錄嗎,快回去吧。”
“我偏不!”陳子然一把扯住季歌鶴的衣領拽到自己面前,咄咄逼人地追問着:“我就是想知道你要搞什麼飛機!當初是你自己說的,你對沈青沒感情!現在你不是在打我臉呢麼?沈青的喪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啊?悲痛欲絕的樣子我看了就煩!你到底什麼意思?你還喜歡那個醜八怪!?”
“陳子然!!”季歌鶴聽着陳子然的挖苦,眼神頃刻犀利起來,配合着眼眶裡的血絲顯得無比猙獰,一把扯下陳子然拽着自己衣領的手,季歌鶴壓低了嗓門兒低聲喝道:“你夠了沒有!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還想胡鬧到什麼時候!”身後就是來參加葬禮的賓客,這裡是沈青最後安息的地方,如果自己和陳子然的爭執被人發現,一定又會是一場混亂。
他狠狠地瞪了陳子然一眼,越過他大步的想要離開,陳子然卻在他身後冷冷的再次出聲:“季歌鶴,你膽子肥了啊?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和我說話呢,你身上的西裝,你的車你的房子是誰給你買的你是不是忘了啊?”
季歌鶴腳步一頓,片刻後,再次邁動,疲憊的聲音背對陳子然傳來:“行了橙子,你不要胡思亂想的,我還有點事情,有話咱們晚一點再說吧。”
“……操!”
陳子然愣愣的看着季歌鶴離開的背影,氣的一把將眼鏡摔在地上,“真他媽犯.賤!”
撩了一把自己垂到額前的頭髮,陳子然氣呼呼地盯着屋頂看了一會兒,朝地上唾了一口,才翻着白眼走了。
因爲是影帝的弟弟,戚安然的出現也很受關注,這個不涉足演藝圈,卻偶然會在八卦雜誌上出現的身影衆人並不陌生,戚安然低着頭躲避着衆人的目光,剛剛餘光處,他看到陳子然出現在後堂與季歌鶴拉拉扯扯。
真是夠了,老好人也要被他們攪出火氣,這裡是靈堂!要是自己真的死了,這兩個人不怕冤魂索命嗎!?
“哥……”
戚不復送了花回來,戚安然拉了拉他衣服的下襬,小聲的說:“我有點累了,哥,我們回去吧?”
戚不復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像摸到了垃圾似的很快縮了回來,皺着眉頭一臉厭惡:“說了叫你不要出來你偏要跟着,除了搗亂派不上一點用場!”
他這樣說着,手上卻捻了捻,感受到指腹間確實是溼漉漉的汗水,戚不復在心裡暗罵——
——自作自受!
一塊手帕被丟到頭上,戚安然茫然地伸手拿了下來,藍黑格子圖案,比一般手帕要厚一些,還沒等他搞明白,手就被戚不復抓着粗魯地蓋在額頭上。
“擦一下你的腦門!”戚不復好像很生氣,“真是丟臉!蠢死了!”
戚安然被手帕蓋着臉,忍不住笑了起來,在額頭上擦了擦,他順手將手帕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裡。迎上戚不復隱帶威脅的目光,戚不復心情頗好地笑了起來:“好了哥,不要鬧彆扭了,我好累,咱們回家吧。”
戚不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了眼靈堂之後,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戚安然低着頭,雖然笑着,臉色卻一如既往的蒼白,他走到門外,最後看了眼高高懸掛在那裡的男人遺像。
“呵……沈青……”戚安然怔怔的笑了起來,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心。因爲拍武打戲而留在虎口的一道長長的傷疤,從此再也不屬於他了。
戚安然嘆息一聲,幽幽的對着空氣告別,“再見,沈青。”
他說完,轉過身去大步追着戚不復的腳步離開,火紅的發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囂張的弧線,鋒利而決絕。
靈堂內,剛剛從後堂走出來的季歌鶴怔怔的看着大門處戚安然離開的方向,眼神茫然。
那樣的笑容……那種感覺……
青?
季歌鶴回過神,撫着胸口劇烈地喘.息了片刻,忽然伸手毫不留情地甩了自己一個耳光。
——開什麼玩笑!逝者已逝。
沈青已經死了,就躺在墓穴中冰冷的骨灰盒裡。
季歌鶴一遍一遍重複着這個事實,眼神逐漸變得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