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安然換了一身繁複的太子袍,黏上了假髮,化了些許淡淡的妝,也只不過是在鼻側打上法令紋的陰影,再將眉毛描的濃一些罷了。
王安向來對影片細節精益求精,連服裝,也是經過了悉心考據的,黑金色的太子袍雖然只用於試鏡,但摸上去料子也是非一般的好,大約是將很大部分的資金用在了服裝上,還有這已經搭起來了的場景,微厚的宮帳,紅底金紋,針腳細不可見,黑色的仿製青石磚,連帶雕花細密的桌椅板凳以及很具古風的各類擺設一應俱全,這是出於某些有破壞場面的內景所需,大多數時候,劇組還是需要搬到影視城去拍攝的。
替戚安然上妝的化妝師拖着眉粉嘖嘖讚歎他的好皮膚,好半天捨不得把法令紋的陰影打上去:“造孽啊,我居然親手毀掉了一個零毛孔!”
戚安然聽着笑了起來,鬧得一屋子氛圍都柔和了起來,幾個被選中來試鏡的藝人都很和善,互相打了招呼。
在這圈子裡,總歸還是左右逢源的人更多,耍大牌的傢伙除非到了戚不復這個級別的,否則都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
君不見陳子然這樣的背景還得小心做人呢。
飾演霍去病的男演員名叫祝秉章,已經有四十多歲了,可因爲保養得宜,化了妝後,也就三十歲上下,他出道也有二十餘年,大大小小的獎項得了不少,雖然沒有明確的書面定論,但已經是圈子裡公認的四王之一,娛樂圈中的男演員,除了戚不復可以被稱作影帝外,還有四個超凡出衆的演員能夠被稱爲天王,這個天王可跟季歌鶴那種粉絲自封的小天王不一樣,那是圈子裡的一種象徵,象徵着被人認可的地位跟身份。
祝秉章一到片場,見到他的人就紛紛站起來問好,他是四王中個性最溫和的了,也會笑着跟問好的人點頭,戚安然只聽到幾個化妝師問過好後圍在一起小聲八卦,話裡話外的意思,祝秉章在片場似乎人緣都頗不錯的。
祝秉章進了他自己的專屬化妝室,房門隔絕了外界對立面的一切窺探,戚安然有點羨慕,即便是前世的沈青,地位也從來沒有高到可以單獨擁有一個化妝間的地步。
祝秉章進屋後,問跟在身後的助理:“王導讓我來幫他試鏡?是哪個演員要那麼器重?”
人後的祝秉章神色冷淡,一點也看不出方纔平易近人的樣子,助理低下頭,有點膽怯地回答:“只是個新人而已,您剛剛也見到他了,就是那個換了好衣服正在化妝的那個……”
祝秉章眉頭跳了一下,想起剛剛一進片場就注意到了的那個清雋的少年,有些興致盎然:“他叫什麼名字?演什麼角色?”
助理並沒有注意戚安然這樣的小角色,想了一下,不確定的說:“好像是叫戚……什麼的,角色看服裝是太子劉據?我要不再去問一下吧?”
“不用了,”祝秉章冷聲開口,“連這種小事都記不住。”
助理委屈地低下頭。
化妝師拿粉撲抵着下巴,站遠了些上下打量戚安然的模樣,看起來很是苦惱:“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戚安然對着鏡子看了一眼,妝容、服飾都很到位了,於是對着化妝師安撫地笑了一下,閉起了眼睛。
劉據……劉據……
這一刻,戚安然覺得,自己已經和那個千古一帝最悲情的兒子化爲一體。
王安撩開簾子進來,恰巧看到站在屋內閉着眼睛的戚安然,眉頭跳了一下,他揮揮手示意衆人不要出聲。
祝秉章換好了一身戰袍,劇中的戰袍都是花費重金用金屬器具打造的,看起來華麗堅固,可也非常沉重,祝秉章卻好像毫無所覺,微笑着慢悠悠走出來,看到場內的少年愣了一下。
——戚安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眼睛,盪漾着內斂的光芒,神情中有着說不出的疲倦。青年俊秀的容貌裡透露出隱隱死氣,如同生無可戀那樣,對一切都沒有了追求。
那雙眼睛掃到祝秉章,屋內隨後響起低啞的嗓音:“霍將軍到了?來人,上茶。”
他說罷,沒有去理會祝秉章的反應,轉身走到了屋內的陳案後盤膝坐了下來,脊背挺得如同鋼板,好像在維持自己僅剩的那一點點尊嚴。
他這樣坐着,就好像垂死掙扎的劉據,已經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卻仍舊不願意讓人看輕了他這個太子。
即使是在他的表哥霍去病面前。
祝秉章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行了一個跪禮,頭伏在地上,嗓音裡都是戲:“臣……霍去病,參見太子殿下!”
他聲音中滿是沉澱的滄桑,如果不是事實擺在那裡,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個只比劉據大幾歲的青年。
劉據看着霍去病,眼中逐漸浮上淺淺的淚來,然而很快的,又被他憋了回去:“平身吧。”
“諾!”霍去病站起身,仍舊不去直視劉據,垂着眼,半響之後,緩緩道:“臣……不日便要啓程,今日來與殿下辭行,萬望殿下能在宮中謹言慎行,衛皇后爲太子殿下費盡心力,像這一次被勾弋夫人抓住話柄的舉動,萬不可再有!”
劉據看着他,眼中唯一一點希翼逐漸冷了下去,母后如今日漸色衰,勾弋夫人卻風華正茂,更何況,父皇還曾對劉弗陵說……
——最肖似朕!
最肖似朕!
前有豺狼,後有猛虎,進退皆是一個死!
如今連衛青和霍去病也被父皇牽制遠離了自己,這個太子……只怕早晚要禪位他人。
這個他人……可就是劉弗陵?
劉據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最終無力地笑了一聲:“表哥此去,還望多保重身體。”
罷了,即便是這樣的結局,至少還有人曾經真心對他好過……
霍去病爲着久未聽聞的“表哥”,渾身顫抖了一下,擡起頭來,眼眶泛紅。
兩雙眼睛,如同要燃起火來似的,久久糾纏在一起。
霍去病淒涼地笑了起來:“……殿下……臣一去,歸期不定……還望殿下……不要拘泥寬仁德厚,也不要再與陛下起爭論……”
他這一去,九成有來無回……只擔憂這個宅心仁厚的表弟,能否在衆人虎伺之下……保全自身!
劉據閉起眼睛,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永遠挺直的脊背也不堪重負地癱軟了下來,但最終,他只是咬緊了牙關,揮手說了一句:“你下去吧。”
霍去病怔住片刻,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
他只好俯下身子,自此拜別。
看着他蒼涼離開的背影,劉據終於忍不住奪眶的眼淚,他狠狠攥住了自己的拳頭,捂在了自己雙眼上。
心裡有一種瘋狂涌動的情緒,告訴他只此一次,就這一次!
終歸是命不久矣!
劉據渾身一震,猛然擡起了頭,看向霍去病離開的方向。
他蹣跚地扶着案桌站了起來,驚慌中甚至一腳踏在了桌面上:“表哥!”
已經快要離開的霍去病站住了,緩緩回過身,看着追出來的那個青年,恍惚中,又好像回到了曾經單純的歲月……
劉據無聲地落下眼淚,哭的鼻頭通紅,緩緩地握住了霍去病垂在兩側,已經攥成拳頭的雙手——
——“表哥……”
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最後化爲一顆身不由己的眼淚,滴落在暗青色的石板上。
……
……
祝秉章被一聲低泣驚醒,才猛然發覺自己身在片場。
手還被青年緊緊地握着,身前的小新人顯然還沒有齣戲,癟着嘴一下一下的抽噎着,鼻頭仍舊是紅彤彤的。
看到祝秉章清明的眼神,戚安然有點不好意思:“祝天王……嗝!真是不好……嗝!……意思……”
這也是他的弱點之一,只要入了戲,就很難從劇情中掙脫出來,老是沉浸在人物的心理歷程中無法自拔。
祝秉章張口結舌……
這麼多年……除了跟戚不復合作的那一次,他還是頭一回被人帶進戲裡!
而且這個新人好像把劇情拐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祝秉章驚醒過來後,才發覺方纔的自己,居然想俯下身吻住哭泣的劉據!
他擡起頭,看着王安,想知道他從哪裡找來了這麼一個怪物。
王安表情很奇怪,又高興又懊惱,盯着場內看了好一會兒,他才快步走上來:“戚墨,剛剛你追出去那裡是怎麼回事!?”
戚安然嚇了一跳,抽噎着道歉:“嗝!……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跑出去了……總覺得這裡好像就這樣分別了有點生硬……”
王安皺着眉盯住眼睛紅彤彤的戚安然,好半天之後,一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上:“好小子!就你了!”
“……謝謝,”戚安然恢復了一些,但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抓着手裡的東西就拿上來揩了一下眼淚,才發現祝秉章的雙手還被自己抓在手裡。
他趕忙鬆開道歉:“祝天王……‘
祝秉章看着他,忽然笑了起來,連眼睛裡也慢慢的都是笑意。
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那麼感興趣過,能把自己帶到戲裡的人,會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
他溫聲道:“叫什麼祝天王,我聽了都不好意思,你要是願意的話,叫我祝哥,不願意的話,叫我秉章,比起祝天王都要好聽。”
戚安然雖然還沒有齣戲,但立刻就察覺了祝秉章對他的親近,只是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又找到靠山的戚安然趕忙點頭:“祝!哥!”
祝秉章笑了起來,心裡又有點失望,他原本很想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這個青年嘴裡吐出來的聲調的。
戚安然抹了把眼睛,把妝搞得一塌糊塗,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顯邋遢,反倒比起之前的清風拂面,顯得更加可愛了一些。
感到戲服裡一陣震動,他愣了一下,從胸口掏出手機來。
祝秉章眼尖地看到屏幕上寫着“那個王八蛋”。
“啊,抱歉,”戚安然摸了摸後腦,接通電話後捂着話筒對王安跟祝秉章點了點頭,“我接個電話啊~”
看着跑到綠化後面接電話的青年,祝秉章勾勒下脣角,搭上王安的肩膀:“王哥,你哪裡找來那麼個寶貝的?”
王安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嗎,今天運氣不錯。倒是那羣蠢貨,居然不知道開機配合,要不然你們現在這段直接減到電影裡都沒問題了。”
以及gaojiajia妹子!你結婚了?!我居然不知道!
要離開的妹子們來專欄貢獻一個收藏吧……也算給我留個念想……(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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