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靈與莊嫣一路走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兒,氣氛並不很熱絡,只不過好歹維持着不冷場罷了。她們二人之間足足差了十四歲,莊靈出嫁之時莊嫣才兩歲,兩人之間除了場面話便沒什麼可說的了。莊靈不會去扮知心姐姐,莊嫣也不是能上趕着甜言蜜語巴結的妹妹。
沒走多長時間便到了西四宮房,這自隆興帝登基以來,西四宮房只住過莊嫣這一位公主,莊靈出嫁之前得了隆興帝的特旨,一直都住在懿坤宮中。是以這是莊靈頭一回到西四宮房來。她不免要多看幾眼。
莊嫣當然知道莊靈從來沒有住過西四宮房,就爲這一點,她心裡也不是不犯酸的,一個沒忍住,莊嫣便笑着說道:“大姐姐尊貴,當年也沒住進這公主所,嫣兒住的時間倒是長的很。”
莊靈淡淡看了莊嫣一眼,一股無形的壓力便壓向莊嫣,她心頭一顫,這才領略了什麼是真正的公主威儀,她和莊靈比起來真的是差太多了,便是她瞪起眼睛看人,都沒有這股子氣勢。莊嫣想到這裡不由低下頭去,心中泛起一陣說不出的酸楚。同樣都是父皇的女兒,爲什麼她就這麼命苦!甚至連個得寵的郡主都不如,那萱華郡主都能嫁作郡王妃,而她這個金枝玉葉到現在都不知道終身能落在何處,更不要說什麼稱心如意了。
“七皇妹一個人住着偌大公主所,還覺得不自在麼?”莊靈很有威嚴的問了一句,讓莊嫣心驚之後便立刻後悔起來,忙笑着描補道:“沒沒,大姐姐千萬別誤會,嫣兒絕無此意。”
莊靈笑笑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說道:“這裡環境不錯,看來七皇妹是個會佈置的。”西四宮房只住了莊嫣這一位公主,自然處處以莊嫣爲尊,陳設都會按着莊嫣的喜好佈置。所以莊靈纔會這麼淡笑着誇上一句。
莊嫣立刻柔順的笑道:“謝大姐姐誇獎,聽嬤嬤們說當然大姐姐纔是宮裡頂頂會收拾的,嫣兒還要向大姐姐多多學習纔是。”
莊靈笑笑,見前方坡地上有個小亭子,這亭子也算是西四宮房之中地勢最高之處了,在亭中四下觀望,便能將西四宮房看的清清楚楚。
一指前方的小亭子,莊靈笑着說道:“七皇妹,如今天兒也不涼,我們便到那裡坐着吃一回茶可好?”
莊嫣自然無不答應,立刻命人去準備茶具,她要親手給莊靈沏茶。
姐妹兩人來到小亭子上,莊靈擡頭一看,只見亭上懸着清麗的婉亭二字,這字莊靈認得,是皇后的手書。意在希望居於此處的公主溫婉清雅。莊嫣見莊靈看匾額,便笑着說道:“這是母后的墨寶,每日看到此亭,嫣兒便想起母后的教誨,不敢有一日或忘。”
莊靈笑笑道:“七皇妹真是有心了。”說罷便拾級而上,不過走了十數步便進了小亭子。這間小亭子並不大,兩人在石桌旁就座之後,剩下的空間也不過能多站四個宮女,若人再多些便顯得非常擁擠了。
莊嫣的近身侍女已經準備好了茶具,紅泥小火爐上的銀銚子裡的水都已經有了響動。莊嫣讓了一回茶點,估計着水已經燒開了便開始沏茶。
莊靈見莊嫣沏起茶來手法熟練,顯然是在這上頭下過功夫的,和無憂比起來還差了些,可比她卻已經強出不少。少傾,莊嫣將一盞茶送到莊靈的手中,謙虛的說道:“嫣兒沏茶的手藝不好,請大姐姐不要見笑。”
莊靈對於品茶並沒有多少興趣,不過爲了給莊嫣面子,便接過來淺淺品了一口。她也吃不出什麼什麼要輕,浮,淨,純,只覺得味兒清清的還不錯,便放下茶盞微笑點頭道:“七皇妹也忒謙虛了,這茶沏的不錯。”
莊嫣眼睛一亮,立刻說道:“大姐姐若是喜歡,嫣兒願意常爲大姐姐沏茶。”
莊靈笑笑道:“這卻不必了,素日裡我進宮也少,七皇妹如今也不便經常出宮。”
莊嫣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她心中暗自叫道:“你快往下說啊。”
豈料莊靈只說了半句便沒了下文,倒讓莊嫣心中好生着急,她知道若莊靈往下說便能說到她的終身大事了。
莊靈見莊嫣有些緊張的盯着自己,心中暗暗一笑,果然是爲了這事,她略略一試便能試出來。這也就是莊靈並不知道莊嫣對無忌有心思,若是知道莊嫣還有那樣的心思,只怕不會對莊嫣這麼有耐心。早就當頭棒喝徹底絕了莊嫣的心思了。
“大姐姐……”莊嫣見莊靈不往下說,不由叫了一聲。
莊靈笑着看向她,雙眉微微上挑,問道:“七皇妹想說什麼?”
“我……大姐姐,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大姐姐還吃不吃茶?”莊嫣猶豫半天,到底也沒將心裡想問的話給問出來。
莊靈笑笑道:“這一杯便足夠了,茶雖是好東西,卻也不可吃的太多,品個味兒也就行了。”
莊嫣低低應了聲是,想問問自己的終身父皇母后有何安排,卻又問不出口,此時她才後悔沒有與莊靈打好關係,以致於現在連句話都說不上。
莊靈見莊嫣有些兒魂不守舍,再想想她的年紀,莊嫣已經十四歲了,也由不得她不着急。莊靈在十三歲上便定下婚事,足足備嫁三年,顯盡皇家嫡長公主的氣派纔出閣的,而現在莊嫣沒了生母,她又不曾被養在任何一位宮妃的名下,將來便是備嫁也只能由內府操辦,說起來確實也夠寒傖的,就算她是皇家公主,只怕也會被婆家看低了。
如此一想,果然那寧遠侯府的世子魯宜榮真是個好歸宿了,至少沒有能挑剔莊嫣的婆婆,若是嫁到別的親貴之家,但只莊嫣沒有生母又沒有養在份位高的宮妃名下這兩條,便足以讓她受些婆家白眼的。
想到這裡,莊靈心中有些微不忍,便對莊嫣笑道:“七皇妹如今也在宮中住不了幾年了。父皇母后不日便會有賜婚恩旨,七皇妹怕是就快要開始繡嫁妝了。”
莊嫣聞言心中越發不安,她知道若父皇母后是絕對不會讓她做忠勇郡王妃的。想到這裡,莊嫣忽然定定的看着莊靈,一股怨懟之心油然而生,若非莊靈只嫁了個國公世子爲妻,又怎麼會堵了她嫁作忠勇郡王妃之路。莊嫣的眼神中不覺便帶出些憤恨之意。
見莊嫣眼神突變,莊靈心中有些納悶,剛纔莊嫣的一切反應都還挺正常的,怎麼突然就變了呢,難道說她不想嫁人?這根本不可能。在西四宮房之中的公主生活雖然很是優越,可是莊靈知道莊嫣其實很是尷尬,她應該比一般的公主都渴望早些嫁出宮。公主出嫁是一定會有公主府的,到那裡莊嫣便是整個公主府中最大的一個,那可比在西四宮房的日子好過多了。剛纔她明明流露出對婚事的關心,怎麼突然就……
不知道莊嫣心底秘密的莊靈自然猜不到莊嫣的想法。莊靈也不是那種能受氣的人,見莊嫣臉色微變,她便起身淡淡道:“茶也喝了,時候也不早了,我便不打擾七皇妹,這便出宮去了。”
莊嫣忙掩去心思站起來笑着說道:“大姐姐再坐一會兒吧。”
莊靈淡淡道:“不了,來日方長。”
莊嫣只好將莊靈送出西四宮房,一路之上兩人的對話越發少了,莊嫣只恨自己到現在心中都壓不住事兒,怎麼就將心思流露在表面上呢。
送莊靈到西四宮房大門,莊嫣忍不住問道:“大姐姐,不知道父皇母后指的是……”
莊靈只淡淡說道:“父皇母后自會爲你擇一位如意郎君,等旨意頒下你便知道了。如今旨意未下,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免得影響你的清譽,好了,就到這裡吧,七皇妹留步。”說完,莊靈便徑自走了。
莊嫣臉色變了幾變,等莊靈走的沒了蹤影,莊嫣便立刻帶人回宮,帶着她如今最倚重的陳嬤嬤進了內殿,與陳嬤嬤秘議了好一陣子,陳嬤嬤才匆匆從內殿出來,急急出了西四宮房,往懿坤宮方向走去。
莊嫣一個人坐在內殿之中,枯坐許久之後方纔喚道:“柳兒……”
柳兒是莊嫣身邊的一等宮女,平日極得莊嫣的看重。柳兒原在殿外候着,聽到公主傳喚,她趕緊踩着一溜小碎步跑了進去。
“柳兒,剛纔可曾把消息遞給肅國公夫人的丫鬟?”莊嫣低聲問道。
柳兒屈膝道:“回公主,婢子已經悄悄給了楊枝。”
莊嫣點了點頭,揮手命柳兒下去,心中暗道:“這會兒哥哥應該能看到字條了吧?”
肅國公夫人胡氏如今最信任的丫鬟並不是她當初的陪嫁丫鬟,而是肅國公府原來的一個二等丫鬟名喚楊枝的,楊枝現在已經是胡氏面前最有體面的丫鬟,每回胡氏進宮都是楊枝服侍的。而這楊枝實際是卻是肅國公莊烴的人,她之所以投靠胡氏,其實是就奉了莊烴之命,好在莊烴與莊嫣之間傳遞消息。
胡氏一回到肅國公府,楊枝便找機會將柳兒悄悄遞給她的蠟丸交給了莊烴。
莊烴見蠟丸上的封印完好無缺,正是他從前送給莊嫣的那枝海棠鑲金芙蓉玉簪的簪頭印出的痕跡。莊烴這才放心將蠟丸捏破,取出封在裡面薄如蟬翼的絹紗密信。
展信細看,莊烴不由嘆了口氣,妹妹該擇駙馬了,他這個親哥哥卻一點兒都幫不上忙。莊烴知道莊嫣從來沒有息過做忠勇郡王妃的心思,只是他與那忠勇郡王府勢成水火,想讓他去促成這門親事簡直難如登天。
莊烴看罷信,擡頭一看見楊枝還沒走,不由皺眉道:“如何還不退下?”
楊枝忙跪下說道:“回殿下,婢子今日隨夫人進宮,在慈安宮外請安之時,突然傳出太后醒來的消息。皇上立刻傳了御醫,太醫果然真的醒了。”
莊烴驚的身子一震,他瞪大眼睛看着楊枝道:“你說什麼,趕緊再說一遍!”
楊枝又重複道:“回殿下,太后如此已經清醒過來了。”
“哈哈哈哈……”莊烴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這才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太后竟然在此時醒了,這可真是太妙了,絕妙啊!
莊烴笑罷,見楊枝跪着還沒有起來,便奇道:“你怎麼還不起來。”
楊枝嚅嚅道:“回殿下,婢子還聽說了一個消息,柳嬪娘娘有喜了。”
“啊……這怎麼可能?”莊烴一愣,本能反應是這不可能,他的父皇已經十多年沒有讓任何一位宮妃受孕,只怕早就不行了,說不定那柳嬪肚子裡懷的是野種!莊烴極盡惡毒的想着。
對於隆興帝,莊烴早就絕了那本就很淺薄的父子之情,莊烴甚至盼着隆興帝早些死去,畢竟隆興帝死了,新君即位後按着慣例必是要加恩大封兄弟的。他做爲新君的親兄弟,怎麼也得被封爲郡王,就算是莊煜莊熾會被封爲親王,還會壓他一頭莊烴也認了。畢竟郡王不僅僅是聽着好聽,關鍵是還有許多實際的好處,被封爲郡王之後怎麼也能領些象樣的差事,那樣他就有發展壯大的機會了。
被隆興帝打壓了這麼久,莊烴基本上已經息了在隆興一朝翻身的希望,所以莊烴現在日盼夜盼盼的就是他的親生父親早早駕崩。至於柳嬪肚子裡那個,莊烴根本就不在意,不論那是不是隆興帝的種,與莊烴都沒有什麼關係,再者說,一個小小的嬪突然懷孕打破了宮中的平衡,這孩子她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兩說呢,莊烴自然不會在這上頭費心思。
“還有其他要稟報的麼?”莊烴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楊枝問了一句。
楊枝忙道:“沒有了。”
“沒有了便退下,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等公主出閣之後本殿下便調你到書房當差。”莊烴對楊枝笑了一下,丟出好大一塊魚餌,立刻讓楊枝美的找不着北,若非楊枝有心做莊烴的女人,她又豈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在宮中傳遞消息。
楊枝走後,莊烴一個人暗暗思索起來。莊嫣想做忠勇郡王妃顯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其他的色色都合適,莊嫣也會被莊靈卡死。連嫡長公主都只嫁給國公世子爲妻,莊嫣還想做王妃,這真真叫癡人說夢。莊烴只想着各國公府中還有誰家的世子與莊嫣年紀相當。在莊烴看來,莊嫣若是能嫁給國公世子,也算與嫡長公主莊靈平齊了,這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將在京所有國公府都劃拉一遍,還真讓莊烴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寧國公府的世子許彬今年十四歲,還沒聽說他訂下親事,若是能選許彬爲駙馬,便也說的過去了。莊烴想了一會兒,去想不起來寧國公世子的長相,他這才發現寧國公世子很少在外面走動,倒似養在閨中的小姐一般。
想了一會兒,莊烴突然站起來向外走去,不多時便來到胡氏的房中,胡氏一聽說莊烴來了,頓時緊張的全身都繃了起來,一雙手死死絞着手中的帕子,好好一方絲帕瞬間就被胡氏絞成了麻花。
胡氏膽顫心兢的出來迎接莊烴,她甚至連莊烴的臉都不敢看一眼,只垂着着眼觀鼻鼻觀心的嚅嚅道:“妾身給國公爺請安。”
莊烴不耐煩的揮手道:“免了。”便大步走進房中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胡氏也不敢坐,只怯怯的站在一旁。莊烴一指下首的位子沉聲道:“坐下說話。”
胡氏趕緊擦着椅子邊兒坐下,莊烴便直接說道:“如今已經出了孝,你趕緊張羅起來去安國公府提親,快些把日子定下來。”
胡氏心中糾結極了,卻不敢不應下來。莊烴本想再叮囑些其他的,可看到胡氏那驚懼的樣子,便什麼都不想說了,他要交代的事情只怕胡氏是辦不到的。還是吩咐給管事嬤嬤比較可靠。
莊烴說完便走了,並沒有在胡氏房中多做停留。胡氏見莊烴走了不由長長出了口氣,一顆心總算踏實下來,還好莊烴這次過來沒有對她做什麼可怕的事情。
胡氏的奶嬤嬤見胡氏臉上那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不由又是着急又是生氣,那安國公府的小姐身份原就比她們夫人要高,就算嫁過來是二房,以人家國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也足以壓她們夫人一頭,若不趁現在趕緊懷上身孕,只怕嶽大小姐一進門這肅國公府裡便再沒有她們夫的立足之地了。偏偏夫人她一見國公爺就象是見鬼似的,躲都躲不及,哪裡還會往上湊,這樣怎麼可能懷上身孕呢。就算是國公爺先時的確過份了些,可男人不都那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夫人,您得在嶽大小姐進門之前懷上身孕,要不然日後您的日子就更難過了,老奴求您聽老奴一句勸吧!”胡氏的奶嬤嬤說到着急之處,雙膝一軟便跪倒在胡氏的面前,大有胡氏不答應便不起來的架勢。
胡氏雖然害怕莊烴,卻也知道這裡頭的利害關係,她慘白着一張臉,最終還是艱難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