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皇朝,大興十七年,冬。
雲深霧鎖的山峰上,寒風凜凜。
雖有陽光,但溫度卻抵擋不住空氣的冰冷,就連呼出來的熱氣也會瞬間凝結成冰。
四周很安靜,唯有寒風呼嘯刮過,捲起地上乾枯的落葉及沙土,還有樹葉微動發出的沙沙響聲。
冰冷的空氣裡,瀰漫着血腥的味道,危崖邊上,兩道一纖一剛的身影相互對立。
風,吹起他們的衣袍,那黝黑輕軟像蝶翼的髮絲,隨冷風悠悠舞動在身後。
其中那纖柔的身影是一名女子,嬌柔蒼白的臉蛋,一雙空洞悽怨眼睛,她緊緊地盯視着前面的男子,那眼神……震驚與不敢相信中夾帶着空洞的哀怨以及絕望,而她左肩插着一柄長劍,殷紅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裳。
與她對站的男子,右手正握着劍柄,一臉寒霜,眼神冰冷,唯有隱隱鼓起的太陽穴漏露他此刻的情緒。
“爲什麼?”她問。
他殘忍的告訴她,“在弱肉強食的世界,敗者必須承受這種結局。”
敗者?原來在他眼裡,她是敗者。
忽然間,似乎想起什麼,她嘴角微微揚起,扯出一抺輕笑,自嘲且苦澀。眼前的男子,是她今生最愛的男人,兩天前,他們還甜蜜地互相依偎着,情意綿綿,可此刻,他卻告訴她,她是敗者,他的話比他的劍更殘忍,刺痛的不是她的肩胛,而是她的心!
“如果你能將冊子交出來,我會留你一條活命。”男子眯起銳利的眼眸,冷漠的語氣沒絲毫溫度。
聽聞“活命”字,女子仰頭大笑,譏諷的話語自毫無血色的嘴脣顫出:“活命?真是諷刺,你會給我活命嗎?倘若你在乎我的生死,此刻你的劍……就不會剌我這裡……”她握着左肩上的劍身,強忍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模糊了視線。
那晚他帶着禁衛軍闖進她家,以逆臣謀反之名,親自捉拿她的家人,她帶着侄兒逃跑出來。只是她不明白,爲何一夜間,一向對朝廷忠心不二的叔叔和兄長會成了逆臣謀反者?
所以,她抱着他愛自己那份真心約他到此,只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她不相信自己最愛的男人,會置她於死地,肯定有什麼誤會。可當見到他帶着身後那批禁衛軍將她團團圍困住時,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過往所有甜蜜都是假的。
她只是做了一個小小反抗,他帶着他手下,步步緊逼,將她逼到懸崖邊緣,而他的劍卻毫不留情地狠狠貫穿她的肩胛。
然而,身體上的痛,遠遠不及他的背叛給她的痛!
他的欺騙,他的背叛,讓她失去了家人,失去疼她如親女般的叔叔和敬愛的兄長,她生不如死,這種痛,是誰給的?看着至親的族人,一個個人頭落地,她卻無能力挽救,這種錐心之痛,是誰給的?
給她如此痛的人,會給她活命嗎?
記得不久前,自己因爲雕刻木偶不小心弄傷了手指,他剛巧見到,毫不猶豫地撕破身上那昂貴的衣襬替她包紮傷口,又在房裡焦急地翻找止血藥膏,甚至跑進宮裡向皇太后討了一瓶珍珠玉露膏,那膏藥是可以使傷口不留疤痕,是年初前西域進貢給皇太后的珍品。
他曾如此疼惜她一個小小的傷口,可如今,她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在他的臉上看到的只是漠然和冷酷!
他的殘忍、無情、狠絕深深地刺傷了她那顆本來就無比柔軟的心,難道他以前表現出來的擔心和疼惜都是她的幻想?當初他殷勤追求她時的萬般寵愛,他的溫柔,他的柔情,難道全都是僞裝出來的嗎?難道他對自己真沒有那麼一點真心?
他說:然兒,你生來就是克我的,若沒你在身邊,我不知將會變成怎樣,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永遠都不要放開我的手,好不好?
他說:然兒,相信我,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只要你緊握握着我的手,若有一朝我登上權力最高位置,以天下最尊貴之聘迎娶你,讓你成爲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
與他在一起的點滴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閃着,想不到她竟被欺騙得如此徹底,她一直是那麼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想不到竟是引狼入室……
“炎妃然,你……”
炎妃然?他現在不叫她然兒了,而直言無諱地叫她全名,如此冷漠疏離的語氣,這就是當初那個給她勇氣,給她愛和溫暖的男人嗎?她以爲他會是自己的支柱,她生命裡的陽光……
如今,她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愛和溫度,寒風似乎從四周猛然吹向她,此時此刻她感到好冷……
“你有愛過我嗎?”她打斷他的話,沉靜望着曾經與她山盟海誓過的男人問道。
男子沒料到她會突然如此問,薄脣抿了一下,但沒有回答,冷漠的表情沒有一點溫度,彷彿過去的那段情,於他從沒有發生過,望她的眼神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見此,女子懂了,原本對他還抱着一絲期望,此刻她什麼都明白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愛過她。
她笑了,笑得那麼悲涼、那麼苦澀。
是啊,她真白癡,他愛不愛她還需要問嗎?如果他愛她,怎會逼到她如此?如果他愛她,又怎會捨得她受一點點傷?她只不過他爭權的一個棋子,誰會那麼笨愛上一個註定要犧牲,被遺棄的棋子呢?
過去比翼連枝的情懷只是她自個兒的幻想,其實根本不存在過……人生來去一場夢,夢醒情滅,自然如此,自然如此……
只是她不甘心,她的叔叔,她的兄長,她的家族卻成他們皇室間爭權奪利的犧牲品,她炎家百年建立的榮耀,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炎妃然,殿下對你已十分仁慈,識相的就快將冊子交出來,也許殿下會考慮給你留個全屍。”站在男子身後的一名禁衛軍開口道。
“仁慈?哈!真是太好笑了。”她搖頭大笑,隨即正色糾正。“不,他對我一點都不仁慈,他好狠!他卑鄙!我炎妃然這一生,最錯的就是認識他……和愛上他。”
她曾經很羨慕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她還以爲自己做不成像花木蘭那樣幗國不讓鬚眉,至少找到一個能與她白頭不相離的人。可事實證明她果然是一個傻瓜加笨蛋,到最後還落到滿門抄斬的下場……哈!她的人生怎麼會這麼荒謬?
看着眼前這個男子,刀削般的俊顏冷漠如冰,一身玄黑衣裳襯托出頎長的身形,尊貴冷傲的氣勢,讓人不敢靠近。當初她怎麼會覺得他溫文儒雅,平易隨和呢,身爲一個在沙場上經歷不少風雨,殺過不少敵人的人,又怎麼會隨和。她以爲那些特質,只怕是爲了讓她卸下心防而接受他僞裝出來的吧,此刻的他,纔是他真實的面貌。
她恨!她氣!
恨他的無情,氣自己的無知。她很想冷靜、很想理智,但她卻控制不住內心的那股狂濤,恨不得把她曾對他的愛全轉成了利器,朝他一刀一刀砍過去。
“不管怎樣,事情已走到這一步,你沒有拒絕的權利。你不是很愛我嗎?若你肯交出冊子,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男子神情冷峻,對她的指責與怨懟無動於衷,跟她說話的語氣,淡得彷彿就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更無視她那越來越蒼白的臉孔。
“名分?”她再次悽然冷笑,然後憤恨地道:“拓跋凜,事到如今,你以爲我還會稀罕你的愛嗎?你這樣說,無非是想要那本冊子而已。”
其實她並不清楚冊子是什麼,只知道被抄家那晚,叔叔將一個盒子交給她,並要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不能讓它落入西宮的人手上,當時她不懂,但因情勢所逼,無法將事情問清楚。現在聽拓跋凜再三的逼問冊子的事,她大概猜想到,那冊子對他們來說必定很重要的,正因爲如此,她更不能將冊子交出來。
“你明白就好。”
炎妃然咬牙切齒道:“可我寧願死,也不會將它交給你。”
“是嗎?”見此,男子神情一凜,眼底閃過一抹狠戾的笑意:“既然你如此固執,那別怪我無情!”
“你想怎樣?”
男子沒有回答,只露出一個令人畏懼的冷笑,握着劍柄的手突然用力往後一抽,鮮血頓時飛濺而出,灑向他臉部、身上衣衫。
炎妃然沒想到這男人如此的絕情,再怎麼能隱忍,也承受不了他的動作,劇烈的痛如排山倒海般涌向她全身每條神經,雙腳無力地頹然跪下。
男子將還滴着血的劍往地下一擲,轉身,冷酷地命令道:“將她拿下。”
“是。”禁衛軍聽到命令,即便朝炎妃然圍過來。
不,她不能這樣給他捉回去,回去必死無疑。她不能死,若死了,誰來替炎家報仇?若死了,誰來還炎家一個清白?
炎妃然腦裡還沒有想出逃脫困境的辦法,求生的本能已讓她飛快地抄起地上的長劍,朝男子背後刺去。
“殿下,小心!”
男子感覺身後有股劍氣逼近,本能的往右一閃,“嘶”的一聲,劍身劃破他的衣衫,而不知打裡突然飛來一把長劍,他隨手接過,往上一揮,擋住炎妃然刺來的第二劍。
炎妃然乘虛再刺出一次,在他閃躲的瞬間,提氣,準備施展輕功躍過人羣,往山林裡跑去,可在她腳尖剛離地時,突然感覺小腿傳來一陣麻痹,腳筋一軟。就在這瞬間,迎面一劍來得突來,也快如閃電,她閃避不及,“嗤——”的一聲,那一劍無情地從她胸口直穿而過,透背而出,鮮紅的血順着劍尖一滴滴地滴落在沙地上,暈開了片片血紅。
四周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只聽到風呼呼刮過的聲響……
炎妃然痛得倒退兩步,無法置信地看着穿胸而過的寶劍,那上面,還汨汨流動着殷紅的鮮血……
“這是你不夠合作的代價!”男子冷絕道,一把揪出插在她胸中的劍。
炎妃然狂噴出一口鮮血,身體隨着他揪劍的動作前後晃了一下,而她身後是萬丈懸崖,所站的位置就是懸崖邊緣,身體的晃動使重心不穩,如秋風落葉般,往懸崖下急速墮落,衣袂飄飄,秀髮飛舞——
往下墮的瞬間,炎妃然知道自己生命將終結,一滴淚珠劃下眼角……
她死了,炎家的仇,誰報?
她死了,炎家的清白,誰平反?
她死了,留在白石林的侄兒怎麼辦?
望向灰白的天空,她不禁問上蒼:爲何忠烈之臣得不到好下場?爲何奸佞之臣就能永享福澤?爲何真心卻換來欺騙?世間就沒有一方公平嗎?
若然,她能重活一次,她不要情,也不要愛,她寧願當個壞人,也不要做忠烈之人,這樣她就不會被他人利用和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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