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季小沫有些艱難地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和白熾燈。
被刺目的光線晃得重新閉上雙眼,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痛感,渾身上下彷彿沒有一處不疼似的。
這種痛徹心扉的疼痛感依稀有些熟悉,似乎上一世差一點兒被大火燒死的她被送進醫院裡剛醒來時就是這種讓她恨不得立刻就死去的疼痛……
不知想到了什麼,季小沫驀地又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熟悉,就連窗外那光禿禿的樹梢也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那是她曾看了六年的風景,也是她六年來唯一能看到的風景。
艱難地偏過頭,視線在房間緩緩掃過。
白色的牆壁,淡藍色的窗簾,窗邊的雙人沙發……收回視線,又看到牀邊的心電監護儀,還有懸掛在頭頂的輸液器,液體從點滴筒里正一滴,一滴,一滴的滴下來,匯聚成小半盅,沿着軟管流進自己的身體。
一滴,一滴,一滴……
季小沫突然感覺一陣恍惚,彷彿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此時終於醒了過來。
她試着動了動雙腿……疼!鑽心的疼!
季小沫突然害怕起來,難道說她真的做了一個夢嗎?
心裡苦笑,果然是個夢吧,她就說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重生這種玄幻的事情發生呢。她現在還是那個差點兒被大火燒死的,躺在病牀上不能說也不能動的活死人。
季小沫突然很想哭,她爲什麼要醒過來呢,就讓她在夢中死過去不好嗎,哪怕夢裡的死也不是什麼好死,但也好過再醒過來活受這個罪……
重新閉上雙眼,眼角似乎有一股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季小沫下意識擡起那隻沒有輸液的手擦了一把,當她準備擦第二下的時候,動作倏地一僵,然後猛地又睜開眼,愣愣地看着自己完好無損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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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一個充滿驚喜的悅耳男音突然傳進耳中,季小沫愣愣地看過去,一張在夢裡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的英俊帥臉闖進眼簾,這張臉甚至在她失去意識前還在腦海中閃過……
“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蕭子健大步走到病牀前,抓住季小沫那隻正半懸在她額頭上方的手放在脣邊親了一下,滿眼欣喜又心疼地看着牀上一臉茫然的女人,柔聲問道:“渴不渴,要不要喝點兒水?”
季小沫呆呆地看着眼含關切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剛剛擦乾的淚水又一點點在眼眸中凝聚,然後再一次溢出眼眶。
她現在已經有些分不清此時究竟是在夢境裡還是現實中了,但不管是哪一個,能夠再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她都無比的滿足。
她清楚地記得在這個夢裡,她和這個男人不但結了婚,而且還深深愛上了他,可是她又拿話傷了他把他氣跑了,然後長達半年之久都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這個夢的最後,是她坐飛機去C城,就在飛機落地的瞬間,機身突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然後她連疼痛都沒有來得及感覺到,便失去了意識。
不過在失去意識前,她腦海中閃過這個男人的臉,當時冒出的唯一的一個念頭竟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所以現在能讓她再見到這個男人,她怎麼會不滿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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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季小沫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蕭子健頓時慌了。
“小沫別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叫醫生來。”
季小沫搖搖頭,死死抓着蕭子健的手不鬆開,她怕自己一旦鬆手,這個男人就又會離開她不再回來。
哪怕這是一個夢,她也要緊緊地抓牢他,她還欠他一句對不起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季小沫不安與惶恐的情緒,蕭子健反手握住她,然後俯身在她額頭、眉間、溼潤的雙眸、挺秀的鼻尖上落下一個個溫柔細密的輕吻,一邊吻着一邊輕聲安撫道:“都過去了,小沫,都過去了,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這句話簡直像是開啓了什麼機關,讓季小沫積蓄了半年之久的憤懣與委屈一齊聚上心頭,然後化作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
幾乎是下意識的,季小沫擡起那隻與蕭子健交握的手,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下去……
於是推開病房門的季飛,看到的就是季小沫正抓着蕭子健的手大發獸行的殘暴場面。
畫面太美,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低下頭默默看了眼自己手背上模糊可見的牙印兒,季飛心裡打了個顫,退後一步又用默默把病房門給關上了。
嗯,已經能咬人了,看來他這個妹妹是沒事兒了。
至於那個被咬的人……季飛淡定地表示:關他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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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健咬牙忍着手背上傳來的劇痛,愣是沒有吭聲,更沒有把那隻正受虐的手抽出來,看向季小沫的雙眸中甚至還流露出一股濃濃的寵溺與疼惜。
他差一點兒就跟這個女人陰陽兩隔,在看到飛往C城的飛機突然發生爆炸的新聞那一刻,他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像是凝固了一般,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他承認他當時嚇壞了,那種有可能會永遠失去這個女人的恐懼讓他連呼吸都艱難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
“對不起阿寶哥,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那麼跟你說話了,其實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你,所以別再離開我,也別不理我……”季小沫終於鬆開嘴,抱着那隻手貼在自己臉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從沒見季小沫這麼哭過,那樣子就像個受了無盡委屈的孩子,而她的每一句話,都讓蕭子健的心跟着顫一下,那眼淚更是彷彿敲打在他的心尖兒上似的,心疼得他無以復加。
“傻丫頭,不哭了,是哥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真的是錯了,把時間浪費在猜忌與慪氣上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如果這次季小沫真的有個什麼,他簡直後悔都來不及。
不就是跟自己老婆低個頭嗎,現在想起來,這又有什麼難的呢,真不知道這半年來他無謂的堅持是爲了什麼!
就市因爲這無謂的堅持,他差一點兒就要失去他這一生裡最重要的人,從此被打入地獄萬劫不復。
而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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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些在飛機爆炸事故中殉難的人相比,季小沫簡直是幸運的,只是腦震盪和雙腿骨折。
而經過三天的修養,現在腦震盪的症狀已經沒有了,只是雙腿上還打着石膏,要一個月才能拆下來。
這三天,蕭子健都守在醫院裡,幾乎每時每刻都陪着季小沫,幷包攬了所有特護該做的一切事情,甚至比特護還要無微不至。
從沒有侍候過人的蕭大少儘管笨手笨腳,卻耐心十足。
季小沫只要醒着,視線總是會追隨着蕭子健的身影,哪怕是困了,也捨不得閉上眼睛,就怕自己睡過去再醒來時,發現又是夢一場。儘管她已經無數次確認過了這不是一場夢,她還是重生後的她。
只有失去過,纔會格外地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蕭子健爲她擦臉的動作已經熟練了很多,接下來又換了熱毛巾給她擦手。
這是每天清晨她醒來後,他第一件爲她做的事。
這也是她最享受的一刻,看着他小心地托起自己的手,像是擦拭易碎的珍寶一般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爲自己細細地擦拭,她就覺得整個心房似乎被什麼填得滿滿的。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在他頭頂的髮絲上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暈,看上去給人種暖洋洋的感覺。
被她注視着的男人彷彿有感應般倏地擡起眼眸,四目立時相對。
這樣近距離對視着,季小沫從對方烏黑深邃的眼眸裡,看到了自己小小的投影。
季小沫沒有迴避自己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很快情不自禁地緩緩揚起脣角,男人也溫柔地衝她展顏一笑。
時間似乎在他們相視微笑的這一刻凝固了下來,全世界好像只剩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