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跟我一起睡吧?
回憶到了現在,何季北停了下來,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迷茫了起來,他的目光透過虛無飄渺的空氣,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彷彿是看透了一段漫長的時光一般。
凌夏聽得有些出神,這樣的情景她只是在電視中看到過,沒想到竟然會真實地發生在周圍的人身上。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凌夏看着沉浸在回憶中的何季北,怕他傷心過度,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後來呢?後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有沒有傷到?”
何季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角的悲傷無處可藏,他無奈地笑着說:“後來?後來還能怎樣?我記得曾經似乎是對你說過,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你還記得嗎?”
凌夏自然沒忘,她一下子便想起來了,上次在落城的火車站裡何季北跟她的那番談話,他的確是這麼說過,所以凌夏點點頭,有些遲疑地說:“我還記得,可是……難道是那時……”
何季北說:“是的,沒錯,因爲場面已經有些無法逆轉了,那楊威在危急中,不管不顧地揮刀對着我就刺了下來,那個時候,我幾乎真的是命懸一線。”
“後來呢?”
“當時沒有人能夠把我救下來,因爲他們都離我很遠,可是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媽媽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撲過來就把我拖到了一旁,那時候刀已經幾乎要刺中我了,媽媽撲過來的時候,刀已經落下了,如果不是她的不顧一切,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見到我了。”
“可是那時候也有些晚了,他的刀尖落到了我的眼下,劃出來一道長長的口子,差一點就要刺瞎了眼睛。”說着他指了指他眼下那道淡如雲煙的傷痕,對她說,“這道礙眼的疤痕,便是在那時候留下來的,雖然現在可以做手術把疤痕去掉,可是我卻想一直留着,留着這點最後的記憶,即使會毀容,也無所謂了。”
凌夏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這道小小的疤痕一點點都無損他的容貌,她甚至還覺得爲他的容貌增添了一絲特殊的味道。
可是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救下我來後,媽媽把我死死地護在身下,而她自己,就那麼用她柔弱的身體捱了已經幾乎瘋狂的楊威的十二刀。”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裡幾乎沒有一點點的焦距,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地不能再微弱:“十二刀啊,整整十二刀,爸爸把她救下來的時候,她幾乎已經被砍的血肉模糊了,送往醫院的路上,她便因爲失血過度而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的聲音淡了下去,後來漸漸地聽不見了。
凌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何季北,她也被他小時候的故事給弄得十分難過,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是好,於是只能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何季北把臉埋在了雙手中,看上去他的整個人似乎被這段傷人的回憶給弄得傷感異常,他這樣血淋淋的傷口,揭開一次,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不知道要過多久這個傷口才能完全地癒合呢。
凌夏仍然安安靜靜地陪在他的身旁,只是小聲地對他說:“如果你很難過的話,哭出來吧,哭一哭的話,或許會好受的多。”
她的話音尚未落,突然被何季北一把拉到了懷裡,他垂下頭,重重地抵在她的肩膀上。
凌夏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弄得心中一陣緊張,她想掙扎出來,可是剛輕輕的一動,就被他擁得更緊了,他伏在她身上,甕聲甕氣地說:“你不要動,讓我抱一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看到他這個樣子,凌夏想不出拒絕的話語,她懸在他身後的手,遲疑着,就那麼一點點地落了下來,放在了他背上沒有受傷的地方。
何季北抱的她很緊,隔了幾層薄薄的衣衫,他的心跳在她聽來,清晰異常。
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凌夏的心突然劇烈的跳動了起來,頻率完全亂了,彷彿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般,咚咚作響。
他們就這麼靜靜的擁抱着,時間一點點地從他們的身邊流淌而過,窗外的燈紅酒綠依然,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也不曾變過。
過了許久,何季北才一點點地鬆開她,他有些歉意地對她說:“小丫頭,對不起了,我剛剛有些失態。”
凌夏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讓這種略微曖昧的氣氛淡了一些,她也好平靜一下紊亂的心跳。她對他笑笑:“沒有關係的,只要你心情不那麼糟糕了就好。”
何季北笑了笑:“沒事了,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早就應該淡了的,沒想到今天竟然在你面前這麼失態,以後千萬不要笑話我啊。”
他痊癒的還真是快,凌夏看着轉眼間變得又跟個沒事人似的何季北,心中忍不住的一陣敬佩,她說:“在心裡憋太久也不好,你早就應該跟一個人說一下了,心中如果裝了太多的事情的話,會很累的。”
何季北點點頭,眼睛裡帶了些許氤氳的霧氣。
凌夏指了指他的後背,小心地問他:“你的傷口怎麼樣了?還是很疼嗎?我覺得還是最好去醫院吧,沒事的,如果你這麼靠着,萬一出事了怎麼辦?萬一傷口感染了呢?這麼重的傷都不去醫院,你真是嫌命長了是不是?”
一談到傷口的問題,何季北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擺擺手說:“多大點事啊,看你緊張成什麼模樣,我都說了很多次沒事了,你偏偏不信,當時我剛剛出來混的時候,受的傷可比這個嚴重多了。”
凌夏嘆口氣:“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愛護,真是……我說,你不是走學術的路線嗎,怎麼還有空來混社會?真是想不到。”
何季北笑了下:“怎麼,這個有衝突嗎?這些年來,我都適應了。”
看着凌夏不太相信的目光,何季北說:“好吧,雖然我父親是淺川最大的黑道頭目,可是我並沒有跟着他混過,可以這麼說,我過的還是正常人的生活,除了有時候會遇到點小麻煩外,其他時候生活還是很平靜的,我不想跟他走一樣的道路,所以努力地在學術方面讓自己出彩。”
凌夏還是有很多疑問,她說:“那你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身手?那次在落城火車站,你救出丟丟來的時候,給那兩個人看了什麼東西,讓他們那麼害怕?”
何季北嘆口氣:“不是吧,小丫頭,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呢?我告訴過你好幾次了,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會不好。”
凌夏攤攤手錶示無所謂:“既然都已經告訴我了,爲什麼不告訴全了呢?”
或許是因爲他們兩人在裡面呆的時間有些長了,外面等候已久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們試探着輕輕敲了幾下門,然後開口道:“少主人,您的傷勢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問題?”
聽到他們的聲音後,原本心情看上去已經很不錯的何季北又拉下臉來了,他不冷不熱地說:“沒事,還死不了,你們不用擔心了,可以跟老爺子彙報一下,還有,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你們不必守在門外了。”
門外傳來他們的聲音:“少主人,這可不行,主人他吩咐好的,今晚不管您去哪裡,我們都不能離開您半步。”
何季北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樂意了,他張口還要對他們說些什麼,被凌夏給拉住了,她對他說:“畢竟你爸爸這麼做也是爲你好,還是讓他們留下來吧,萬一再來什麼危險的話,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應付的了?”
何季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有些嘆息地說:“唉,如果不是爲了救你這個沒有良心,不知恩圖報的傢伙,我至於受傷嗎?”
對於自己害他受傷這件事,她的心裡的確是有些過意不去,如果她今天不來這裡添亂的話,或許他會沒事的。
於是她一臉歉意地說:“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來找鍾曉來着,而且,當時那個場面太過震撼,我一時看得有些入神,就忘了走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怕是躺倒在地上的人就是我了。”
何季北說:“行了,也不能怪你,而且雖然他們身手不如我,可是畢竟人多,而且還都拿着利器,我也撐不了多久的。”
凌夏說:“對了,我剛剛還忘了告訴你,你打架的模樣真帥……”
何季北無語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說:“現在已經很晚了,你要回哪裡去?我送你過去?”
凌夏看着他這副傷員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算了吧,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着送我?真是好感動,你好好歇着吧,我……”
說到一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地方可去,之前租的那個房子今年回來後就退了,劇組的宿舍是不能回了,學校的宿舍更不能回,這麼說來,她該去哪裡?
看到她的表情,何季北便猜到了幾分,他語氣帶着些許小戲謔地對她說:“不會是沒地方去了吧?要不然跟我回家吧?反正小丟丟也蠻想你的。”
凌夏瞪他一眼:“想得倒是美!”
何季北眼神明亮地看着她:“想到哪裡去了?不過是看你可憐,沒地方可去,不想讓你露宿街頭而已,嘖嘖,就算你想,也要考慮一下你有沒有那個姿色迷倒我啊,真是——”
凌夏忍無可忍地大聲道:“何季北!正經一點不好嗎?”
何季北頓時收斂了他臉上的表情,然後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好了,也不多打趣你了,今晚我受傷了不方便,所以沒法安排你的住處,先跟着我回去住一晚吧。”
看着凌夏有些猶豫的表情,何季北乾淨利落地說:“得了,不要一副防色狼的模樣了,且不說你的魅力如何,我受了這麼重的傷,即使想做些什麼,也無能爲力啊。”
凌夏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她伸手去扶何季北:“好吧,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地方去,也聯繫不上鍾曉,不如就勇敢地闖一次虎穴吧。”
何季北皺着眉頭哼了一聲:“你輕點拉我,我現在是個傷員!”
這晚他們受到了很高的待遇,一羣黑衣人開車把他們送了回去,另外的那些黑衣人則開着車跟在他們這輛車的前後左右,呈半包圍的狀態開了起來。
這讓何季北十分的無語,他看着這架勢,然後對開車的那個人說:“就你們幾個送我們回去也就罷了,這麼大張旗鼓的,你們是想把人引到我的公寓裡去是不是?”
那個人一邊開着車,一邊一本正經地道:“少主人,抱歉,今晚我們必須要保護您的安全,而且以後主人也會在您的周圍派出一批保護您的人,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何季北說:“那就不必了,天天活在你們的監視裡,我會受不了的。”
“這是主人的命令,我們也沒有辦法,請少主人見諒。”
看他們死忠的模樣,何季北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能閉上嘴巴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希望能夠早點到他的小區,早到的話也好早點解放,說實話他是真的不太喜歡跟父親的這些人呆在一起。
因爲每次看到他們,總會讓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恐怖的夜晚,那是他今生今世都無法忘卻的痛苦記憶。
把他們順利的送到小區後,他們看着何季北跟凌夏安安全全地上樓之後,纔回去跟何遠東覆命,同時,在以後的日子裡,何遠東會派出另外的一批人去保護他。
凌夏小心地扶着何季北上樓,幫他把門打開,然後囑咐他:“小心點,慢慢走啊,千萬不要把傷口崩開了,否則就麻煩了,好不容易纔止住血的。”
何季北有些不耐煩地說:“我今天才發現你怎麼這麼麻煩呢,跟五六十的老太太一般,聒噪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凌夏也來了脾氣:“我是關心你,怕你出什麼意外,你倒好,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何季北說:“好了,知道你是心疼我,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今晚我沒有辦法招待你,如果餓了自己從廚房裡搞點吃的,睡北面的那套客房吧,每天都有鐘點工收拾,挺乾淨的,我也去睡了。”
凌夏指了指他的衣服:“那個,你自己能行嗎?能脫下來嗎?”
何季北一臉促狹笑意地看着她:“怎麼?你想幫我嗎?那當然很好,幫我換上衣服吧。”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樣,凌夏恨不能把剛剛說的話收回來,他穿着衣服睡纔好呢,他舒不舒服關她什麼事?
因爲要幫他換睡衣,所以凌夏非常榮幸地參觀了他的臥房,尷尬又困難地給他換上衣服後,凌夏站起身來,對他說:“我扶着你慢慢躺下,一定要側着躺,千萬不要翻身,聽見了嗎?”
何季北笑得眼睛彎彎的,類似於一種叫做狐狸的小動物,狡猾又邪氣,他點點頭:“知道了,如果你實在是不放心的話,就跟我一起睡吧,喏,你看我的牀也足夠大的。”
凌夏趕緊起身,對他說:“你還是安安分分地睡你的覺吧,明天去醫院換換藥,要不然該發炎了,不要反駁哦,睡覺了!”
何季北仍然笑得一臉狡黠,他說:“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是一副管家婆的模樣?真是好玩的很。”
凌夏不理會他的戲謔,徑直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給他關上門來,同時還說了一句:“晚安。”
從他的臥房裡走出來後,她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其實剛剛的淡定和從容都是裝出來的,她剛纔其實緊張的很,畢竟從來沒有這麼近的接近一個男子過。
說句不怕丟人的話,她剛剛甚至都沒敢睜眼看他,就那麼閉着眼睛,硬着頭皮就給他換完了。
她拍拍自己有些跳動紊亂的心臟,告訴自己這是在照顧病號呢,不可以有過多的雜念,不可以……
因爲之前就來過他的家,而且還在這裡做過一頓飯,所以大體的東西在哪裡她還是知道些的,因爲有些口渴,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會兒後,她突然停了下來。
她都渴了,何季北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是回家後他也沒有喝水就那麼躺下了,這樣對一個傷員來說,肯定不好。
於是她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找了一根吸管,然後倒了一杯不冷不熱的水,走到他的臥房門口敲敲門,低聲說:“何季北,你睡了嗎?”
裡面傳來何季北略微帶着點慵懶的聲音:“還沒呢,怎麼了?難道剛剛反悔了,又想來投懷送抱?”
凌夏一把推開門,沒好氣地說:“我是怕你渴死了,來給你送口水喝,投什麼懷送什麼抱啊!”
說着,她走到他的牀前,蹲在他身旁,然後把吸管送到他的嘴邊,這樣他就不用起身也能喝到水了。
喝了幾口後,何季北用眼神示意可以了,凌夏便杯子撤掉,對他說:“晚上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喊我,我不會睡得很死的,放心吧。”
何季北應了一聲:“真沒想到你倒是怪善良的,好了,你也早去休息吧,今晚也夠你受的了,晚安。”
凌夏把杯子放起來後,走到何季北說的那個客房裡,裡面收拾的整整齊齊,看上去經常有人打理的模樣。她走進門去打開燈,坐在牀上,整理了今天紛雜的思緒。
今晚上的變故太大,她有些吃不消,先是那個豐盛的宴會,然後是華麗的舞會,緊接着便鏡頭一轉,變成了這般血腥暴力的場景,一切變化的太快。
知曉了何季北的過去,她心中竟然沒有一絲的害怕,她之前一向是比較害怕黑社會之類的,對那些人都是敬而遠之。
可是何季北,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一點點都害怕不起來,除了一開始的表現讓她有些震驚之外,聽到他親口對她說出來後,她心中的那些懼意竟然煙消雲散了。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本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他的,可是因爲時間太晚,而且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需要早些休息,要不然她一定會拉着他刨根究底的。
時間真的不早了,她也該洗洗睡了。
可是她卻沒有一絲的睏意,經過這麼多事情,她的頭腦現在清醒異常,估計今晚大約是睡不了了。
她之前也有過失眠的毛病,每當這時,她都會抱着一本厚厚的書看一會兒,然後很快就能睡過去,要不然,就那麼什麼都不做的躺在牀上,很有可能就一直躺到天亮都不會睡過去。
於是她走出臥房,憑着上次的記憶,找到了何季北的書房,他這裡面有挺多的書,有不少是專業方面的,凌夏想着,看看關於心理學方面的書也不錯,這些複雜難記的東西,估計看不了一會兒就會有睏意的。
她圍着他的書架轉了幾圈,伸手去拿那本《登天的感覺》,之前她記得自己看過一半,後面的那些案例都沒有看完,雖然這本書是頂頂無聊的,可是老師們竟然說還是必讀的讀物之一。
沒想到何季北這裡也有這本這麼難看的書。
她把這本書拿下來後,一不小心碰到了另外的一本厚厚的大書,它歪歪斜斜地就要掉下來,她趕緊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這樣劇烈的一動之下,書架晃動了一下,緊接着,竟然從書架上掉出一個有些發舊的信封來。
那個信封看上去已經有些泛黃了,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些歲月,凌夏趕緊蹲下來去撿,能夠讓何季北這麼寶貝地收藏在書架裡的東西,一定很珍貴,如果被他發現弄到地上過,一定不會輕易饒過她。
凌夏伸手撿起地上的信封時,發現那個信封竟然是開着口的,而且因爲飄落的過程中,裡面的東西滑出來一個小角,看上去是張照片。
或許是因爲出於好奇的心理,她忍不住地想看看這張照片是誰的,能讓他這麼寶貝小心的放在了這裡。
猶豫了很久,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捏着照片的一角,輕輕地掏了出來,她屏住呼吸,然後翻了過來,看向那張照片的人。
當她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時,她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