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沐休,錦好正領着雲燕出了德馨女子學院,雲燕拉了錦好的衣袖一下,示意錦好向左前方看去。
“小姐,老爺來了。”
左前方的位置,果然站着一身寶藍色錦袍的莫二老爺,一張清俊的臉上看不出年紀來,滿身貴公子的氣息,此時卻眉頭緊蹙,表情有些不虞。
錦好面上閃過一絲驚訝,眸光卻是平靜無波,對莫二老爺父親,她早已沒有了親情,彼此之間不過是面子情罷了。
莫二老爺顯然也發現了錦好,幾大步上前,臉上的不虞之情淡去,笑着道:“知道你今兒個沐休,父親來接你回家了。”
聽到回家兩個字,錦好突然覺得澀澀的,他嘴裡的那個家,哪裡還是她的家,這個男人當初爲了佟湘玉那個女人,離棄了自己的髮妻女兒,那個家裡就再也沒有她們母女的容身之處。
可笑的是,這個男人現在卻跑到她的面前來,對她說,來接她回家,這世間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情嗎?
莫二老爺見錦好臉上的表情不語,又趕緊道:“今兒個是你祖父的生辰,我想接你回去吃個團圓飯。”
又是去莫府,想到上一次莫老太爺對自個兒的算計,錦好的眼神驀然冷了下來,猶如冰霜一般,在沒有一絲溫度,她似乎是強自壓制住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強烈情感,用力的咬了咬嘴脣,說道:“祖父生辰,自然是要去的。”
見莫二老爺面上一喜,錦好嘴角又浮上了一抹冷笑:“只是女兒哪裡能空着手過去,怎麼着也要準備點禮物。”
說罷,就對莫二老爺福了福,對着雲燕吩咐道:“走,咱們回去將那副百壽圖拿上,去給老太爺拜壽。”
莫二老爺臉上笑容一頓,他有心阻止,但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時阻止的話卻說不出口,過了許久,他才幹巴巴的道:“自家人禮物什麼的就免了吧,你能到,你祖父就開心了。”
這話怎麼聽着,都有些帶着些乾癟的討好,讓錦好聽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視爲反常,即爲妖,莫二老爺這般低聲下氣的討好,怕是這後頭必然有什麼陰謀,這樣猜測自個兒的父親,是挺讓人心酸,但是這卻是再真實不過事情,她沒有必要自欺欺人。
錦好眼中冷光一閃,卻細聲細氣的說道:“父親雖然說得有理,可是祖父的生辰,即使祖父不在乎,女兒的孝心卻不能不表,女兒怎麼着都不能空手去,這禮物要送的,否則傳揚了出去,豈不是讓人說我莫氏的女兒不懂規矩,壞了女兒的名聲不說,只怕還要牽累自家的其他姐妹,這壽禮說什麼也不能省去、”
他說的生疏,她答得更是疏離,一時間二人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莫二老爺咳嗽了幾聲,便將手一揮,說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回去拿那百壽圖。”
錦好盈盈一笑,便上了自家的馬車,莫二老爺原本是打算上錦好的馬車,可是看着那雙晶亮的大眼睛,直直的注視着自己,這擡起的腳,怎麼也跨不上去。
莫二老爺心中有些慌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每次見到這個沉靜聰慧的女兒時,這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即使她如此刻一般,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就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清麗美好,他卻在心中生出一股子莫名的畏懼之意來,尤其是她那雙如古井般深幽的眸子,彷彿能看進人的心中去,讓人無所遁形。
他想了想,那擡起的腳,就放了下來,略帶小心翼翼的瞥了錦好一眼,見她臉色平靜,目光溫和,表情笑意,便又道:“我回莫家的馬車,就跟在你馬車後面,可好?”
錦好低低的笑了起來。
莫二老爺一愣,擡起頭,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好兒,你……是想和父親坐一輛馬車?”
錦好的語調異常溫和,但是眸底卻是一片冰冷,淡淡的開口:“父親的吩咐,錦好怎敢說不好,父親就上莫家的馬車,跟在女兒馬車的後面?”
剛剛還說接她回去,這麼快就分得這般清楚——莫家的馬車,你的馬車?
哼,這樣的一個父親,若是單單來接她回莫府只是爲了吃頓團圓飯,除非她腦子今早被門縫夾了,纔會信他的鬼話!
錦好的語氣雖然鉛彈,臉上的笑容也不曾褪下半分,可是這明明是溫和有禮的話,但落在莫二老爺的耳朵裡,卻刺耳的很,也難受的緊。
一時間,他心裡有些堵得難受,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會賴在他懷裡撒嬌的孩子,已經變得如此陌生,這種陌生,如針般刺痛他的太陽穴,疼的難受,他便急急的起身:“既然如此,那父親就回莫家的馬車了。”也不等錦好回答,他便落荒而逃,手腳忙亂的上了莫家的馬車。
雲燕放下車簾子,氣呼呼的道:“這老爺是怎麼回事,巴巴的跑到學院門口,就是爲了惹小姐生氣的?”
她看了錦好一眼,思忖着說:“小姐,這老爺說什麼讓您去莫府吃什麼團圓飯,我覺得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頓飯,咱們可不能去吃。誰知道是不是鴻門宴?”
錦好冷冷地一笑:“你家老爺可從未來過學院門口接我,今日來的太過蹊蹺,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風格,這多半不是他自個兒的主意,怕是被誰哄着或是逼着來的。”
雲燕聽了,又是氣來又是怒:“老爺怎麼這麼糊塗,再怎麼說,他也是小姐的父親,怎麼能和別人合着夥來算計小姐?”
錦好冷哼一聲:“他若是還記得我是她的女兒,當日也就不會那麼對我。”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神越發的冷了下來:“不過,我也沒再當他是父親。”
雲燕安慰的握了握錦好的手,低低的說道:“小姐莫要生氣了,爲了這樣的人生氣,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這些人左右不過是不想小姐過得好,小姐您就偏要過的比誰都好,氣死他們。”
不過到底對莫二老爺突然的出現存了疑惑,歪頭想了想:“不過,奴婢還是不明白,老爺來接你回莫府,到底是想幹什麼?”
錦好聞言,卻是一笑,眸光微閃,脣角的弧度,狡黠之極,冰冷之極:“不管他想做什麼,只怕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見雲燕緊張的樣子,便笑了起來:“左右不過是你猜測的那般,鴻門宴罷了。”
雲燕一聽,臉色就白了起來,開口就道:“小姐,既然是鴻門宴,您可不能去,不如……不如咱們推病,就不去了吧!”
錦好又笑了起來:“剛剛還生龍活虎的,怎麼現在就病倒了,你說你家老爺能信嗎?”
雲燕撇了撇嘴:“管他信不信,難不成還不許人生病了?就是說出事實,誰還怕他不成?”
錦好搖頭:“咱們是不怕,可是到時候他將這罪名推到母親的頭上,說母親不會教養孩子,到時候以這名義要回和寶兒,雖說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可是誰又知道這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變化,我不能冒這險。”
雲燕的眼神警惕了起來:“那依小姐的意思,是要去了?”忙搖頭反對:“不行,堅決不行,這太冒險了,上次去了次莫府,差點就將小姐賣了,這次去,不知道又要耍什麼詭計,小姐您千萬不能去。”
二人正說着,忽然簾子一動,只見錦好的腳邊落下一張紙條,雲燕彎身撿起來,看了一眼,臉色大變:“小姐,你看……”
錦好撩開簾子,四周看了看,卻只有車伕在揚鞭趕車,別無他人。
錦好狐疑的放下簾子,接過雲燕手中的紙條,只看了一眼,整張臉就沉了下來,冷笑了起來:“果真是最毒婦人心,這般齷齪的手段,居然也能想得出來”
“那小姐,這莫府咱們可真的不能去。”雲燕極力阻止錦好去莫府:“既然老爺親自來請您,只怕莫府那邊……”似是不忍再說下去,畢竟被自個兒的家人出賣的滋味,絕對的不好過。
錦好眸中冷光一閃:“去,爲什麼不去?只是咱們不能就這樣去,怎麼着都要做些準備?”
錦好伏在雲燕的耳邊,低語了一番,雲燕越聽,臉上的表情就越慎重,再擡頭看錦好的時候,目光中的敬佩之色又深了一些。
主僕二人回了姚宅,錦好吩咐了下人,莫要驚動了姚麗娟,這段時間,寶兒有些不適,姚麗娟照顧他已經精疲力竭,所以才難得沒守在門前。
錦好拿了那幅百壽圖,又拿了一個香囊放在袖中,將那紙條拿出來,細細看了一遍,記下筆跡後,再點燃,燒成灰燼。
雲燕還很興奮的將一個硃紅色的玉瓶塞進了袖中,臉上散發出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憤恨的紅暈,目光發亮:“小姐,今兒個婢子定要讓害小姐的人嚐嚐這被人害的滋味……”
錦好看了她一眼,眸色一聲,不忘囑咐她:“一定要把握用量,一點點就夠了,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千萬不能傷了人命,鬧大了。”
莫府之中,雖說是個尋常的生辰,可也張燈結綵,顯得一片繁華。
錦好到了莫府,這才發現,今兒個莫府可是貴人滿堂,清華公主居然來參加莫老太爺的家宴,也難怪莫老太爺異常的興奮,一張老臉上的笑的眉頭的皺紋都能夾死蒼蠅。
哼,接她回來吃團圓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清華公主也成了他們莫家的人了。
錦好笑意盈盈的給莫老太爺行了禮,將那百壽圖奉上,贏得莫老太爺連說了幾個好字。
這般稱讚,讓錦好眼底的眸光又冷了一份,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又給清華公主行了禮。
目光落在清華公主身上之時,又是一愣,只見清華公主穿了一身淺淡的水紅色,只是淡淡地上了一層清淡的妝容,頭上的髮簪也不似以前那般華貴。
這張臉依舊是清麗動人,但通身的氣質卻似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一下子便從怒放的國色牡丹變成了含苞待放的清純小茉莉,如同鄰家女孩般柔和。
這位清華公主可真是多變,不過聽說她的股骨碎了,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清華的笑容是淡淡的,只是怎麼着都有些瞧不真切,如雨後的天空上,漂浮過一片薄而軟的煙雲,顯得模糊的陰翳,讓人看不清那笑容背後真正的意味。
“五小姐,好久不見。”清華公主的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如同春風般吹過大地,讓人無比的舒暢。
“是。”錦好淺笑,溫和。
“聽說莫家的後花園別具一格,風景清雅,本宮想要四處看看,逛一逛,不知莫大人可否答應。”清華公主忽然轉變了話題。
“公主說笑了。”莫老太爺看了錦好一眼,吩咐道:“錦好,你陪公主四處逛逛。”
錦好心中寒意更甚,卻不推遲,笑道:“能陪公主四處逛逛,自然是好的,可是祖父怎麼忘了,這莫府的後花園,錦好自個兒還沒有逛過,如何陪得公主,不如叫上六妹妹一起,有個熟悉的人,總不至於走錯了路。”
錦好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自然落在莫錦玲的身上,莫錦玲下意識的看了錦好一眼,正好與她目光相撞,頓時垂下眼簾,像是有些慌張的伸手去整理了一下衣襬,似是那裡有什麼髒東西一般,還曲起手指,彈了彈那並不存在的灰塵。
這般動作落在錦好的眼底,眼中漫過一絲冰涼的冷意。
莫老太爺還未搭話,清華公主就笑着道:“如此甚好。”
三人起步,去了後花園,正逛到後花園的假山旁,清華公主就喊累,要在一旁的涼臺上休息一下,錦好和莫錦玲自然沒有拒絕的餘地。
三人正坐下,莫錦玲身邊的丫頭秋水,就抱着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過來,清華公主見到那隻白貓,眼底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
錦好將清華公主的神情看在眼底,垂下眸子,閃過一道冷笑:不知道今兒個,真正倒黴的人,會是誰?
莫錦玲卻是奴道:“該死的丫頭,你沒看見我正陪着公主殿下和五姐姐遊園,怎麼帶着咪咪過來,也不怕驚擾了公主殿下和五姐姐?”
秋水一聽,就嚇得一下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清華公主卻笑着道:“真是可愛極了,本宮也養過一隻貓兒,只是沒多久,就生了病,給帶走了。本宮瞧着這貓兒挺乖巧的,抱過來,給本宮看看。”
秋水從地上爬起來,抱着白貓進了涼亭,將咪咪交到清華公主的手裡,自個兒卻誠惶誠恐地跪在莫錦玲的面前,苦巴巴的解釋道:“小姐,咪咪又不肯吃飯,奴婢哄了半天,也不肯吃上一口,這不,實在是沒法子,才帶着它過來。”
清華公主似乎對那咪咪十分的感興趣,手兒摸過咪咪光滑的毛,不經意的摸到了爪子,手指輕輕拂過,一陣刺痛傳來,臉上不由得流過滿意的神色:很好,夠鋒利,足夠抓花女人如花般的臉龐……
清華公主看了錦好一眼,目光森冷,她已經沒有耐心再去等待了,包子哥哥正在離她遠去,一顆心都被眼前的這個少女佔據着,她再不能忍耐了。
她很想除去眼前的這個狐狸精,可是她知道,若是莫錦好現在就死了,那麼她這輩子都沒有翻身的餘地,包子哥哥的心裡永遠都會留着她的樣子,活人永遠爭不過一個死人。
所以,她不會要了她的命。
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咪咪身上的毛,忽然有力一掐,手中的咪咪受痛之下,尖聲嘶吼着,一下子從她的懷裡撲了出去,正朝着錦好的方向而去,陽光下,那貓兒的爪子閃過猙獰的光芒,這一爪子下去,若是落在裸露的肌膚上,怕是要留下足夠深的痕跡。
錦好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立時舉起手擋住自己的臉部,那咪咪居然是衝着她的臉直接撲過來的,若是被爪子落在臉上,怕是這張臉就要毀了。
清華公主眼中閃過得意而狠毒的光芒,就等着錦好的慘叫聲傳來,她倒要看看,包子哥哥還會不會對一個被毀了容的少女念念不忘,她早就說過,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她一定能得到包子哥哥。
原本她是不想做得這麼絕的,要怪就怪莫錦好太不識擡舉,賞她一個貴妾的身份居然還不滿足,那就怪不得她心狠了,雖然原本她也沒打算讓莫錦好活下去,只要錦好應了下來,不管是貴妾,還是良妾,說到底不還是捏在她手裡的,到時候,要她生,還是要她死,或是要她生不如死,還不是她嘴裡的一句話。
誰知道,這個莫錦好如此不識擡舉,居然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包子哥哥居然爲了這麼個女人,竟然拒絕了父皇的賜婚,讓她蒙受如此奇恥大辱。
她捨不得怨恨包子哥哥,自然將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錦好的身上。
莫錦玲眼中也帶着冰冷而猙獰的笑意,她恨極了莫錦好,不就是仗着一張臉嗎,她倒要看看,沒了這張臉之後的莫錦好,還剩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