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
熟悉的女聲破空傳來,便教伸在半空中的幾雙筷子齊齊一頓,隨即縮回手臂。張林柏嘴巴一撇,遺憾的瞪着看起來很是可口的精緻小點心,不耐煩的嘀咕:
“二伯母,總是來得很是時候,她是不是能掐會算呀!每回來,不是趕在飯點兒,就是咱家弄了稀罕吃食。”說着,身子一歪,靠在椅子扶手上,斜了一眼外頭嘈雜聲響之處,轉頭對着兄長抱怨:
“瞧瞧,最近幾次更是厲害,連丫頭都擋不住了,以前怎的沒發現她跟咱們這麼親近?”
“二伯母是因着韶妹妹犯錯,累的煙兒受了風寒,心裡過意不去,特意帶着她來賠罪的。二弟不可無禮!”張林松含笑聽着弟弟的抱怨,好脾氣的替二伯母李氏開脫。
與父親肖似的清俊臉龐,儒雅之氣緩緩暈展開來,狹長的眉眼微微上挑,嘴角的笑意溫和,漆黑眼眸清澈如潭。此番話語全然發自肺腑,真是再誠懇沒有了!
可實際上呢!認真你就輸了!
落水之事不過三日,張韶便不甚失足掉入家中池塘,值得一提的是,張韶落水的地方恰好正是當日煙兒出事之地。
要說這事純屬巧合,那絕對是鬼扯。旁的張林柏不知道,但張韶出事那晚,兩雙沾了水的鞋子,可是他大哥盯着他燒的一乾二淨,連灰渣都倒進池子裡毀屍滅跡,絕對找不到半點證據。
端着一張無害面孔,盡做些陰死人不償命的壞事兒,作爲職業黑鍋的揹負者,張林柏最有感慨了,最心酸的就是他好不好?雖然做“壞事”的時候,搖旗吶喊跳的最歡騰的就是他,可受罰的時候孤零零的氛圍太悽慘了有木有!
“哦!”張林柏心裡暗自腹誹,面上卻很識時務的乖巧的點頭應了一聲,頓了頓,但還是頗爲不忿的小聲嘟囔:
“可那事都過去大半月了,連家都分了,憑着道歉的說辭往咱這兒晃悠不下七八回了。還有張韶,哭喪着一張臉看着倒比煙兒還委屈,當咱們是傻子呢,連她眼裡的嫉恨都看不出來,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咱妹妹纔不稀罕。哼!我瞧着,她對煙兒的態度還不及對煙兒脖子上東珠項圈來的真誠!”爲着個瓔珞把小妹推下池塘,這才過了幾天?二伯還在牀上要死要活的養傷呢!就又瞄上煙兒的東西了,真是記吃不記打!眼皮子忒淺!
紛亂的腳步聲愈發貼近門口,柳氏臉上的笑容微斂,聲調刻意壓低,點着張林柏,道:“嘀嘀咕咕作甚!男子漢大丈夫,怎的如此小肚雞腸!張小二我告訴你,敢丟臉丟到外頭去,仔細你的皮!” 話語中毫不遮掩的笑意叫張林柏笑嘻嘻的做了個鬼臉,隨即便聽話的閉口不言,等着極品二伯母的上門。
門簾猛地被掀開,一身醬紅色的李氏牽着張韶跨步進來,一邊走一邊笑道:
“喲!都在呢!三弟、三弟妹,我這不請自來,你們可別介意啊!韶兒老是念叨着煙兒,玩鬧時候沒看好妹妹,心裡內疚,悔的不行,非得纏着我帶她來看看。”
旁邊跟着的小丫頭面帶急色,臉漲得通紅,惶恐的看着柳氏。攔將不住是她失責,可……二房太太這塊頭,快頂上兩個她了,連推帶搡,連掐帶擰的,實在太兇殘了有木有。
柳氏看着眼前的熱鬧,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揮手示意小丫頭退下,轉頭對着李氏,笑盈盈的讓座,對她話裡的推脫之詞只當不聞:
“二嫂說的哪裡話,快請坐啊!你們來看煙兒,我們歡喜還來不及呢!”纔怪!老孃介意的很,你能立馬轉身圓潤的滾嗎?內疚?呸!就你閨女看仇人的眼神,連掩飾都不會,是後悔沒把煙兒的瓔珞搶到手吧!
女人在一塊兒說話,張之清瞧着沒自己發揮的餘地,索性領着兩個兒子避到書房,臨走時,張林松不忘吩咐丫頭將桌上的點心帶走,對李氏母女垂涎火熱的眼神視而不見。
待張林松落後一步跨進書房時,張父早就命人上了清茶,擺好碗碟,等着點心上桌了,父子倆真是說不出的默契。
不提父子幾個得逞口腹之慾,這廂兩對母女卻是剛剛開始打機鋒。柳氏嘴角抽抽的看着大兒子小心眼兒的把點心拿走,顯見是不願給李氏臉面,對她們已是厭煩到了極點。
瞅着李氏臉都綠了,柳氏忙笑着打圓場,側頭對着身後的碧溪道:“碧溪,快上些廚房新做出來的點心,好教二嫂幫我嚐嚐味道好不好?”
見碧溪領命而去,這才轉頭對着李氏母女,鳳眼微挑,勾起一抹明麗笑意:“林松他們哥倆下學堂回來,一個勁兒的喊餓,便隨便拿了些點心先給他們墊墊,倒叫二嫂看笑話了。”這是說,那點心是吃剩的,林松怕礙着你們眼,這才帶走的,是好意來着。
“呵呵,小孩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讀書又辛苦,就得多吃些。”騙鬼去吧!是不是吃剩的她看不出來嗎?清波寺的素果,她便是沒吃過也見過,這樣急匆匆的收起來,真是小氣!
李氏笑容略顯僵硬,想到自己的來意,卻還是努力緩和麪容,擺出知己談心的架勢,對着柳氏懷中的張煙,扯着嘴角笑道:
“煙兒身子好些了吧!都怪你姐姐粗心,二伯母已經替你打她出氣了。”
張煙滿頭黑線,被人當傻子哄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尤其,一樣的話她已經聽了不下七遍。但是,看在哥哥們已經給她出氣的份上,倒是不介意跟李氏說些場面話,反正說好話不用銀子。因此,張煙想都不用想,背書似的,張嘴就來。
“二伯母不要打韶姐姐,我不怪她的。”能不能有點創意,一句話反覆重複好煩的咧!想要佔便宜,態度還這麼敷衍,錢多的燒手也不給你。哼!這些鋪墊可以過去了,趕緊說正題吧您哪!
“煙兒真乖!”先照例誇獎一句,李氏話音一轉,臉上的肌肉一抖索,作出哀慼狀,拿着帕子捂着眼角,悲慼道:
“三弟妹,我命苦啊——”啊字尾音高低扭轉的拐了幾個彎兒,很有幾分抑揚頓挫的味道。話音剛落,張韶便很是應景的哽咽幾聲,顯是業務熟練,與她娘配合的極其默契。
柳氏卻是懶得捧場,含糊的“嗯”了一聲,捧着碧溪送上來的茶,輕輕抿一口,只等她接着往下說,幾回下來,她心裡門清兒,重點在後頭呢!
所幸,李氏的臉皮早就練出來了,便是沒人遞梯子,她也能蹦躂着往下溜。吸了一下鼻子,抹了一下乾澀的眼角,長嘆一聲,垂着腦袋哀婉道:
“府裡的事兒,三弟妹也清楚。我們二爺是個不濟事兒的,往常有公中管着,倒還勉強過得去,如今分了家,日子愈發艱難了。一家老少,都憑着我這點兒嫁妝鋪子過日子,孩子要請先生,韶兒年紀不小了,也得請教習學個琴棋書畫什麼的,這些哪樣不用銀子能辦成?”說完,頓了頓,眼角微擡,透過手帕縫隙飛快的斜了一眼柳氏,試探道: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等着坐吃山空,孩子們的前途不就給耽擱了?如今,我只能厚着臉皮來求弟妹,三弟妹你最是心善,便是爲着你的幾個侄子侄女,幫我一幫吧?”
你還知道自己臉皮厚?我當你把麪皮當磨刀石使喚了呢!藉着用帕子擦嘴角的動作,柳氏隱秘的撇撇嘴,心中不屑的腹誹道。
瞅着李氏母女的一番作態,柳氏膈應的不行。對李氏幾次三番的糾纏膩歪的很。你的兒女幹我屁事,我自己的孩子還顧不過來呢!
哦,裝裝可憐,乾嚎幾聲,就想從她這兒摟銀子。呸!做夢去吧!她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一回一套說辭,換湯不換藥。嗤!有跟她掰扯的功夫,掙銀子的門路早就想出來了,不過是王姨娘寵的厲害了,什麼都送到二房嘴邊兒,吃現成的都成習慣了——真是慣得他們!
柳氏雖笑意融融,卻真正不是靦腆人兒,對着將自己閨女送到閻王殿一日遊的二房人等,自覺耐心已是耗盡了,便直接問到李氏臉上:
“二嫂開玩笑了,老爺不是把興隆大街上的兩間皮貨鋪子給了你們,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便只是坐等收錢,四季的收益,也儘夠一年的嚼用了,更不用說其他的店鋪田地,怎會艱難?”
其實真實情況是,分家時候,王姨娘哄着老爺私下裡將家裡最是賺錢的幾家鋪子給二房和四房平分了,還有莊子、現銀什麼的,多少數目她不說一清二楚,也能猜個大概,打量三房不知道,一個屋檐下還想藏着掖着?
銀子摟進自己口袋兒,轉頭又來三房哭窮,可真是要錢不要臉!
他們三房倒不在意這點兒東西,索性全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大房如何想?
往日裡一副偏疼大房的樣子,這回可是自打巴掌,往後要是還能作出母慈子孝的模樣,她才佩服!
心中思潮翻涌,對這些破事噁心的不行,柳氏脣角含着一抹嘲諷,看着李氏臉色紅轉青、青轉白,端着茶盞閒適非常的等着她自圓其說。
果然,話音剛落,李氏長嘆聲戛然而止,使勁兒揪着手帕,面色變幻不停。遮羞布被人扯開,李氏既尷尬又羞惱,一口氣堵到喉嚨口,卻是啞口無言。
暗恨柳氏不給臉面,心照不宣的事兒被搬到檯面上,便是想自欺欺人都不行。王姨娘這般行事,往大里說,便是寵妾滅妻,虧待嫡子的名聲也說得。
本以爲三房家底豐厚,柳氏臉皮薄,便是從她指縫間漏下來的,也能讓她小發一筆。卻沒想到,好處沒要到,到讓人家抓住把柄?
李氏肺都快氣炸了!可卻不能乾耗着。
深吸一口氣,李氏乾笑兩聲,帕子一甩,一副皮厚穿不透笑模樣:
“弟妹這是出息我呢!二房這點家底還不抵三房十分之一,三弟妹怕是看不上眼的。”話音一頓,李氏身子往柳氏那兒傾了傾,聲音壓低,神秘兮兮的說道:
“我同三弟妹歷來親厚,我這兒有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只等着同三弟妹分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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