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亮堂的書房內,桌案後一道人影正挺直脊背,泰然而書,外頭明亮的光線透過雕花窗櫺,斜斜的照『射』進來,正好映在人影一側,從旁邊望去,那人臉上細軟的絨『毛』清晰可見,在日光映『射』下,一側臉龐隱隱透着如玉般的清越光華,漂亮極了。
桌案上那人左手一側放置着一沓宣紙,最上面的一頁墨跡未乾,顯是練字不休的緣故。
這人正是正值豆蔻韶華的張家嫡幼女張煙,此刻她正凝眉垂眸,全神貫注的運筆紙上,已經長開了的精緻面容端謹正『色』,用心非常。
此時距她與洛芝蘭最後一次見面已是隔了四年有餘,自上次洛芝蘭給她送來木匣被拒,倆人一番玩笑過後,沒過幾日,京都燕王府來人,急匆匆的接了她回府,卻是叫她們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她能知曉,還是洛芝蘭急惶惶之下,叫府裡丫頭給她留了封信,寥寥幾句,字跡潦草的很,其中言語不過日後京都再聚,因何緣由,卻是隻字未提。
不但如此,從那之後,曾經信誓旦旦與她承諾鳳冠霞帔的洛凌淵同意再無消息。索『性』張煙本沒放在心中,倘若不然,卻是被人耍弄一通,叫人忿忿然所以,到底吃了悶虧。
至於洛芝蘭口中所言那位心願難成的大嫂,還有那樁教人『摸』不着頭腦的婚事,卻是被人議論頗多,然到底真相如何,外人無從知曉。張煙只從柳氏的隻言片語中,知曉那日熱鬧非常,就跟一通大戲似的,聽說好似還牽扯出燕王府的二公子,確實複雜的很。然而,
對張煙來說,沒了奇怪的絨『毛』控對她說奇怪的話兒,這樣安生的日子真是歡快的不得了。
最後一筆落下,張煙擱下筆,長長的吁了口氣,活動着手腕。視線從案几上宣紙上移到一旁牆上掛着的烏『色』長鞭,眼裡劃過一抹歡喜。
那是祖母沈夫人離開兗州時送給她的,那時候,沈夫人本想在兗州遊玩一段時間,但無奈後頭跟着個煩人的跟屁蟲——張老爺子,說來也奇了,也不知道張老爺發的哪門子神經,突然之間,竟是非沈夫人不可了,那眼神兒黏糊的,真是沈夫人到哪兒跟到哪兒,連京都裡王姨娘來信也不看,被罵了打了也只笑呵呵的裝傻充愣,就跟橡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無法,沈夫人不擾其煩,被膈應的狠了,索『性』也不瞧兒子,只使人將張老爺給綁在屋裡,她則帶着人直接套了馬車一路往京都回了。最後,只閒閒的歇在自個兒別莊,那地兒對張老爺止步來着,她總算不用被噁心着了。
其實,在張煙看來,祖父張老爺真真是多此一舉。大半輩子都過去了,該享受的享受過了,被辜負的也被辜負個徹底。如今,再回頭,呵呵——當老黃瓜誰都稀罕麼?
因着洛芝蘭回京,欣姑作爲洛芝蘭的教習,自然也得跟着她離開,張煙自是沒有異議。她從沒想過要成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她們家也不需要她轉個什麼名聲好去增磚添瓦,她優點不多,但自知自明不少,老實本分的安享疼寵,便是不給家裡人添麻煩了。
她的父母兄長便是這樣同她講的,而她也是這樣做的。
這幾年的時間,她卻是靜下心來,除了照例搬書抄書,向秦夫子請教學問,餘下時間多用來練字。無他,老爹是當世書法大家,她總不好連手像樣的字都拿不出來吧!
給老爹丟臉的事兒絕對不能幹!
所以——拼了啊哈哈~~
說到抄書,張煙微微顰眉,視線移到桌案左上方兩摞疊放很高的書冊,眼中劃過一抹可惜。
墨樓中藏書實在太多,儘管這幾年她不停抄錄,終究有所不及。沒有全部收歸囊中,卻是遺憾得緊。朝中已是下了詔令,命老爹回京述職,這兩日便要啓程。
面對難得一見的孤本手札,老爹卻是顧不得形象,將衙門中事物利索的交接完畢,便在書房扎窩,甩開了膀子開始沒日沒夜的抄寫,嘖嘖,那叫一個昏天黑地啊!可嚇人啦!
哦,對了,不止是他,便是已從學院學成歸來的林松、林柏倆兄弟,也被老爹抓了壯丁,毫不客氣的將他們摁在書房裡,除了茅廁,一概不許偷溜,爭分奪秒的將張煙挑選借來的書冊細細抄錄。
話說,要不是因着書冊實在珍貴,輕忽不得。老爹都想將家中識字的下人招來幫忙,他那時候眼睛可綠了。
不過,好在老爹和兩個兄長,嗯,還有她,都拼了老命了,這些書冊總算是在她們離開前夕抄錄完了,這好歹也算稍稍慰藉一下老爹悲傷逆流成河的可憐小心肝兒。
那副雙眸含淚,一臉不捨的『摸』樣哦,實在叫張煙不忍直視。
腦中思緒紛『亂』,回想這幾年的生活,想到會心處,張煙忍不住彎了嘴角,這裡留着他們一家數不清的溫馨回憶。如今,一朝離開,還真是——好捨不得啊!
“主子!”
情懷感傷的張煙正視圖擠出幾滴離別的淚水,可還沒醞釀出感覺,就被桃子一聲咋呼驚迴心神,好容易略略溼潤的眼眶,就這麼一眨,瞬間沒了水汽。
這抽風的丫頭!
張煙磨着牙,眼神危險的看着儘管長了幾歲,但中二期同樣無限延長的抽風丫頭桃子,瞧着那丫頭一點兒不安生的提着裙襬跑進來,就覺得牙疼的很,話說她是怎麼忍了她這麼多年,沒死啦死啦了她,反而叫她活的愈發滋潤,吃的白胖圓潤的給她添堵,她——她情何以堪啊!
“主子,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墨竹在那兒看着,一樣樣的都登記在冊,清楚極了。凡是貴重的物件兒一律沒叫旁人沾手,都是墨雨她們親手招呼着呢!您放心,一定不會出錯的。”
桃子一點兒不知道她主子心中的萬千糾結,只一臉歡快的給張煙福身行禮,聲音清脆明亮的回稟,臉上那個笑啊,再沒那麼燦爛了。
“呵呵!”張煙輕輕笑了笑,笑眯眯的點頭:“我是挺放心的。”瞧着那丫頭聞言笑成一朵花兒,張煙滿吞吞的繼續道:“只要不是你收拾的,我都是放心的。”
桃子臉上的笑臉猛的僵住,隨即一臉哀怨的叫道:“主子——”她又被主子嫌棄了麼?
“噗嗤!”張煙忍不出笑出聲,好吧,她承認她惡趣味,瞅着這丫頭皺成一張包子臉,她就覺得很是解氣。
“好了,跟你開玩笑啦。”逗完還得負責順『毛』,張煙緩緩站起,伸展活動了一下腰肢胳膊,漫步走到桌案前,拍了拍那兩摞書,向對着手指玩的桃子笑眯眯的說道:“走吧,咱們把正事兒給辦了,馬上要回京了,得跟秦夫子好好告別呢。”
下次來兗州,說不定得什麼時候了,如今將要離別,面對故人,真是好生傷感!??“哦!主子稍等,奴婢教人套馬車去。”桃子自覺的抱起書往外頭走去。話說,以後再見不着墨樓裡那守門老頭的呲牙瞪眼,她心裡還挺彆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