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對弈

“這……”桑楚沐面露難色,雖說柔兒嬌蠻了些,也犯了不少錯,但她與玥兒一樣,都是他極疼愛的女兒。尤其她如今半臉面癱、遲遲不能痊癒,桑楚沐對她又生了一分憐惜。若關上門,他能罰她抄書、跪佛堂,但當着丞相府的面,還真有些難以下手。他看向桑玥的眸光有些複雜,這個女兒明明最是懂事隱忍,今兒是怎麼瞧不懂自己給她的暗示?

滕氏對孫女兒之間的鬥爭向來沒什麼興趣,只要韓珍倒臺,她就萬事大吉。但因着桑玥曾經對她的一片關切,她還是不溫不火地幫了個腔:“玥兒有話好好說,地上涼得很,快起來。”

桑玄夜就着滕氏的話,伸手去扶桑玥。桑玥輕輕推開他的手,一臉肅然道:“請父親還我一個公道,我沒有毒害母親,是大姐設計陷害我!”

事實很明顯,桑玥只是逼着桑楚沐當衆承認而已。只有桑楚沐親口承認,丞相府的人才不至於有機會拿此事大做文章。

桑柔此時稍稍回神,她攏了攏髮髻,勉力維持着面上的優雅,語重心長道:“二妹,你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即便你做錯了,只要勇於承認,父親是不會怪罪你的!”

桑玥勾了勾脣瓣,眸子裡漾起似譏似嘲的波光:“楊太醫只說要麼是驚嚇、要麼是藥物,連太醫都不能完全確定的事,大姐卻一口咬定是藥物所致,怎麼,大姐比太醫還要厲害?還是說大姐一早準備好了罪證、讓畫心嫁禍給我的?”

桑柔有些氣急敗壞,俏麗紅撲撲的,彷彿要溢出血來:“我爲什麼要陷害你?大舅母分析得那麼清楚,我沒理由陷害你!”

桑玥可不會被桑柔牽着鼻子走,她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正好,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姐和大舅母呢!”

桑玥的一雙瞳仁像冰天雪地裡的兩顆琉璃,流光溢彩卻冷意潸然。這件事孫氏的確沒有撒謊,但卻莫名的心慌,這心慌從何而來,她不自知。她的眼瞼飛速眨動:“請教什麼?”

“蓮珠!把人帶上來!”

桑玥一聲令下,蓮珠將一名五十歲左右的清瘦男子請入了正廳。孫氏和桑柔的眸子裡閃過無窮盡的詫異,錢大夫?

“這位是……”滕氏花白的眉頭蹙了蹙,不明所以。

桑玥對滕氏溫婉恭敬道:“祖母,我就是想問問大舅母和大姐認不認識這位大夫呢?”

孫氏和桑柔面面相覷,不知道桑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錢大夫被桑玥帶進來,二人都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桑玥面向錢大夫,和顏悅色道:“既然大舅母和大姐沒認出來,那麼錢大夫,你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給我大舅母和大姐提個醒兒吧。”

錢大夫給滕氏拱了拱手,語氣和順道:“昨天下午臨近黃昏,有人來了我的回春堂,給我一個香瓶讓我辨認。”

“錢大夫,你確定是下午嗎?”桑玥瞪大了眸子,似要求證什麼。

“是,我確定,因爲當時我正要出診,但那兩名貴人給我付了雙倍的診金,我便讓藥童先行前往患者的家,說在天黑之前一定趕到。”錢大夫環視四周,指向桑柔和孫氏,“就是那兩位貴人。”

桑柔見錢大夫所說之詞與昨日的經歷沒有偏差,遂承認道:“我想起來了,這位就是我昨日見過的錢大夫。”

桑玥掩住眸子裡一閃而過的亮光,面露惑色:“大姐,我就奇怪了,你到底是定國公府的千金還是丞相府的千金?發現藥物有端倪不是告訴祖母,而是先去找大舅母!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滕氏不悅了倪了桑柔一眼,這個大孫女兒從未將她放在心上過,哪像玥兒處處以她爲尊?

滕氏倪桑柔的時候,桑柔也正好在看滕氏,四目相對,桑柔從滕氏的眼裡讀出了幾許厭惡。她絞了絞帕子,侷促不安道:“我……我是怕打擾祖母歇息。”

“那個時辰祖母剛用完晚膳,還要散會兒步消食,大姐每日前去晨昏定省不會不知道吧!也對,昨兒晚上大姐壓根兒就沒去給祖母請安。”說着,桑玥頗爲不解地搖搖頭。

桑柔忍耐滕氏的厭惡,並不代表她就怕了桑玥。她低喝道:“我和大舅母的確是見了錢大夫,我們只是想掌握有利的證據!”

桑玥挑眉一笑:“究竟是掌握證據,還是製造證據?”

“你什麼意思?”爲何心裡越來越不安了呢?

“錢大夫,請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當時兩位貴人拿着香瓶過來,問裡面可以令人發瘋的藥物,我說沒有。她們又問我有什麼藥物從口鼻攝入能導致人發瘋?我就說失魂草,並拿出幾株失魂草給她們細細講了功效。爾後,年輕一些小姐便讓我用失魂草做成藥物,放入香瓶中。我雖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多問。”

“胡說!”桑柔倏然起身,像一株被壓彎爾後突然鬆開的枝條,顫得打晃兒,“錢大夫!我什麼時候唆使你下毒了?我只是找你鑑別!大舅母,你快說,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

“錢大夫在撒謊,我們沒有讓他下毒!”孫氏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她自己都是一身腥,吐出口的話還有誰信?

錢大夫一張老臉蹙成一團:“你們這大戶人家究竟怎麼回事?你花了銀子讓我做藥,我自然照辦啊!就算是下毒,也不是我的主意!天地良心,我辦了實事、說了實話,結果成了下毒元兇!你們這一家子!”

事情發展到這個份兒已不容桑柔詭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桑柔,她買通畫心,讓畫心拿着做好的失魂草香瓶去誣陷桑玥,而她的幫兇,就是孫氏!

韓正齊開始疑惑,孫氏爲何屢次冒險與韓珍和桑柔勾結?會不會是韓珍許了她什麼好處?又或者,他這一房早已經與桑玥槓上了?他與餘光注視着韓天軼正襟危坐的樣子,發現韓天軼表面不動聲色,一雙拳頭卻捏得青筋暴起。心裡猜了個七八分,不禁爲這麼個不中用的兒子惱羞成怒。

桑楚沐拍桌厲喝:“夠了!正奇,弟妹是你的妻子,如何管束是你的事,但我希望弟妹不要再將手伸進定國公府!桑柔,從今天開始到你出閣之前,禁止一切活動,不許踏出院子半步!也不許會見任何客人!每日去佛堂罰跪一個時辰除外!至於這個叫‘畫心’的奴婢,拖下去仗殺!”

一直禁足到出閣?還不許任何人探望!那她的臉豈不是沒救了?而且從此淡出名衆人的視線?桑柔頭腦一昏,重重朝後倒了下去,韓天軼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關切道:“柔表妹,當心身子。”

韓正齊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韓天軼一眼,轉而面色尷尬,道:“姐夫說的是,回去後我會好好管束內子。只不過,我好好的一個姐姐,在你們定國公府無緣無故瘋掉了,姐夫總得給我們一個解釋。柔兒固然誣陷玥兒不對,但她並未毒害親母,所以我長姐病得依舊蹊蹺。”

桑玥看向韓正齊,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從窗外射入的日暉:“大舅舅,這話應該由我們定國公府來問丞相府。母親上次回了趟丞相府,就出現了異常,難道大舅舅不清楚嗎?”

一說這事,衆人想起上次韓珍在丞相府暴跳如雷指責桑玥和韓天宇用針扎她的情景,當時,韓珍的確就開始不太正常了。

韓天宇脆生生道:“姑姑在丞相府那幾天就精神恍惚得很,常一個人發呆呢。後來更是當着祖母的面說我用針扎她,大舅母,當時你也在場,你不記得了?”

孫氏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一直沉默的蕭氏開口了,她先是起身給滕氏行了個禮,面色和善,語氣恭敬:“確有此事,我事後還特地問了婆母,說要不要將長姐的異狀稟報給公公,婆母思慮再三,覺得公公忙於朝政、無暇分心,便下帖子請了太醫院的胡太醫過去。”

滕氏感激地看了蕭氏一眼。

桑玥陡然轉身,眸光清清冷冷,一步一步走向孫氏:“我可聽說在丞相府的那幾日,母親一直與大舅母形影不離,大舅母你到底對我母親做了什麼居然把她逼瘋了?”

孫氏被桑玥幽冥般的眼神嚇到了,連頭髮絲都快豎起來,她忙向韓正齊靠了靠,手止不住地抖。

“玥兒,你不要太過分了!”韓正齊聲線裡有着不容忽視的怒氣,“你大舅母有什麼理由逼瘋你母親?”

“什麼理由,那得問大舅母了。但母親是在丞相府開始出現瘋症的,這個大舅舅總不會否認吧?”想要藉機找定國公府的茬兒,絕無可能!

韓正齊此刻終於發現這個小丫頭激怒人的本事不一般!順帶着也開始懷疑韓珍的瘋病並非偶然,他一定要徹查此事!如果讓他查出韓珍是被桑玥一手逼瘋的,他一定會殺了桑玥!

蕭氏柔聲勸慰道:“大哥,你別動怒,玥兒是心疼母親呢!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探望長姐,我們快去吧!”

這件事急不得!韓正齊按耐住心底的怒火,瞪了孫氏一眼,今天拜她所賜,丟臉丟到家了。

韓正齊和孫氏走後,衆人也散了。

花園裡,蕭氏的腳步慢了一拍,剛好與快步的桑玥碰上。蕭氏對韓天宇和顏悅色道:“天宇,去幫我摘幾朵花過來。”

韓天宇點點頭,他明白母親和玥姐姐定是有話要說。

陽光灑在奼紫嫣紅的花束上,反射出亮麗的暖芒。桑玥穿着銀紋繡百蝶度花裙,腰上的金紗隨風而舞,倒真惹來幾隻蝴蝶縈繞。蕭氏新奇地笑了:“玥兒真真是個妙人,難怪韓珍和孫氏都接連敗在你手裡。”

桑玥俯身聞了聞一多潔白的茉莉,笑得淡雅,竟是香比茉莉多一分:“這次多虧了二舅母,我反而覺得二舅母纔是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孫氏怎麼都不會想到,那錢大夫的妻子是蕭氏的遠房表親。

“是麼?或許你只是順手賣個人情給我。表面上看是我幫了你,實際上我幫不幫,你都有辦法讓錢大夫改口。”

“二舅母有一個七巧玲瓏心,難怪能生出那麼優秀的兒女。”她派人跟蹤了桑柔和孫氏的,得知她們見過了錢大夫,便立即將錢大夫的背景查了個通透,發現他的妻子與蕭氏沾親帶故,於是聯絡了蕭氏。實際上,聯絡蕭氏之前,她已經軟硬兼施令錢大夫改口了。

蕭氏的眸光一暗:“我不是幫你,我只是見不得仇人好過!經歷今日一事,孫氏與韓珍瘋病有關的說法定會傳入婆母和公公的耳朵裡,我倒要看看她這次怎麼脫身!”

桑玥雲淡風輕道:“現今我們只是拋了個引子,韓珍回了丞相府,纔是真正將孫氏拉下水的時機。”

蕭氏愕然:“韓珍回丞相府?她都病成這樣了,還怎麼回丞相府?況且,從未聽說過嫁出去的女兒還回孃家養病的!”

桑玥掐了一朵茉莉,放在指間轉了轉,幽幽冉冉道:“就算不是今天,也不會太遠,且等着吧。”

開玩笑,她是白讓王媽媽苟延殘喘的嗎?

長樂軒。

大夫人面容憔悴地坐在牀頭,兩眼空洞無神,膚色蠟黃,秀髮散披着,大概自己抓過,顯得有些凌亂。

韓正齊自幼與這個長姐關係不錯,長姐平日最注重形象,自打他記事起,就從未見過長姐素面朝天的模樣,更別提此時狼狽得像個山野村婦,當真是匪夷所思。

孫氏戰戰兢兢地立在牀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長姐。”韓正齊試探着喚了一聲,見大夫人沒反應,提高了幾分音量,“長姐,我是正奇。”

大夫人依舊沒反應,彷彿壓根兒聽不見。

韓正齊探出手拍了拍大夫人的肩膀,大夫人像被針紮了似的從牀上跳了下來,開始鬼哭狼嚎:“別過來!別扎我!走開!你們都走開!”

韓正齊面色一凜,不顧大夫人的反對擒住她,將她的袖子捋到肩膀處,仔細檢查了雙臂,並未發現針孔或淤青,又給孫氏使了個眼色,孫氏會意,行至大夫人身後,撂起她的衣衫,只見脊背光潔,沒有創口。

孫氏搖頭,韓正齊吁了口氣,還以爲有人趁機虐待韓珍了。

“啊——你們放開我!你們都是混蛋!你們放開我——唔——”整個過程,大夫人都在死命掙扎,趁着韓正齊吁氣分神之際,她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

韓正齊吃痛,眉頭一皺,本能地想震開大夫人,但很快想到這是一個瘋子應有的舉動,於是就那麼讓她咬着。

大夫人嚐到了一股鹹味兒,忽然俯身吐了。

孫氏厭惡地跳開,又拉了韓正齊一把,生怕那些穢物髒了他們的衣服。

聽到動靜的白蘭急忙拿了痰盂過來,將地上的污穢清理乾淨,又打了水給大夫人擦洗,她的這些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好似司空見慣、習以爲常。

白蘭輕撫着大夫人的背,哄道:“大夫人,沒事的,現在是白天,有太陽,不怕。”

韓正齊狐疑地看了白蘭一眼,道:“大夫人很怕晚上?”

大夫人緊緊拽住白蘭,將頭靠在她的肩窩,哀求道:“你別走,我怕!”

瞧着大夫人依戀白蘭的樣子,韓正齊遣散了疑惑。

白蘭扶着大夫人在牀上坐好,拉過絲絨被給她蓋上,又端了一小蝶桂花糕,溫柔道:“大夫人,先吃一片桂花糕,很甜很好吃。”

大夫人咧脣一笑,搶過桂花糕狼吞虎嚥了起來。

白蘭這才騰出手對韓正齊和孫氏行了個禮,道:“實不相瞞,最近府裡鬧鬼鬧得厲害,好幾個下人都瞧見了,大夫人有一回半夜去如廁見了鬼,第二日就神智不清。”

“那夜是誰在當值?”

“回韓大人的話,是畫心,這個是有記錄的,在王媽媽房裡可以查到。不過……”講到這裡,白蘭露出爲難的表情。

孫氏催了句:“不過什麼?你這丫鬟別支支吾吾的!”

白蘭福了福身子,道:“不過王媽媽被大夫人杖責了,如今丟在柴房,情況不太樂觀。至於杖責王媽媽的原因,奴婢不清楚。”

王媽媽是大夫人的乳孃,或許她知道些內幕,這是韓正齊此時的想法。因爲,他實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瘋就瘋了!

韓正齊趕去柴房的時候,王媽媽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韓正齊眉頭緊蹙,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王媽媽,我長姐究竟是怎麼瘋掉的?府裡鬧鬼又是怎麼回事?”

是二小姐啊!二小姐裝神弄鬼嚇了大夫人!白蘭是內奸!她每天都唆使人拿錐子扎大夫人!你們快把大夫人帶走吧!不要將她留在定國公府!有二小姐的地方就是大夫人的地獄啊!

“她嘴巴一動一動是在說什麼?你聽得到嗎?”韓正齊面露幾分焦急,問向孫氏。

孫氏用帕子捂着口鼻,王媽媽身上的血腥味兒、尿騷味兒、屎臭味兒混合着柴房裡的黴味兒,薰得她幾乎要吐了,哪裡還注意王媽媽蠕動的脣形是想說什麼?

孫氏輕咳一聲,壓住噁心感,訕訕道:“相公,我聽不清,你讓她大點兒聲。”

王媽媽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拼盡全力吼了一句:“帶大夫人……走——”爾後,噴出一口濃血,斷了氣。

孫氏今日所受的驚嚇真不是一般的多,她環顧四周,生生從一個半是明朗半是陰暗的柴房看出了陰森之感。她扯了扯韓正齊的袖子,顫聲道:“相公,這裡……好像有點邪門兒,我看我們還是建議騰老夫人請個和尚或者道士前來做做法事吧。”

韓正齊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王媽媽,若他沒聽錯的話,王媽媽臨死前是交待他將韓珍帶走。可爲什麼?

韓正齊再次路過大夫人的臥房時,大夫人正拿着雞毛撣子不停地抽打白蘭,地上有一碗潑了的血燕粥。白蘭疼得不敢躲,直呼救命。

“你們都給我滾!你是鬼!你不是宸楓!你是鬼!你不是宸楓!我打你!我打死你……”

韓正齊並未太在意一個瘋子的話,他嘆了口氣,心中鬱結,離開了長樂軒。

桑玥告別蕭氏後,轉身回棠梨院,誰知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截了她的去路。

左邊是幾顆榕樹,右邊是一座假山,曲徑深幽處可見一座簡易的涼亭,只需繞過亭子,往東行進二里便到達棠梨院。如今這個位置,卻有些僻靜了。

桑玥屈膝行了一禮,笑容淺淺道:“軼表哥找我有事嗎?”

韓天軼一張俊秀的臉暗沉如墨,像在看一個十惡不赦之人,眼神中極盡鄙夷和憎恨:“你究竟是人是妖?”

桑玥突然想起西紅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由笑出了聲:“軼表哥可真會開玩笑。小時候你問大姐是人是仙,如今來問我是人是妖,莫不是所有人在軼表哥眼中都不食人間煙火?”

韓天軼眼含兇光道:“就憑你也敢跟柔兒比?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人?”

桑玥像聽了個幽默的笑話般,笑得快要合不攏嘴,那雙幽靜深邃的眸卻越笑越冷:“韓天軼,你說我陰險狡詐、卑鄙無恥?在林子裡打算一箭射死我的人是誰?在靖王府給汗血寶馬下藥、想讓我命喪蹄下的人是誰?打掉二舅母的胎、準備嫁禍給我的人是誰?買通殺手和龜奴、打算毀去我名節的人又是誰?”

桑玥一直在笑,可那分明是一種嘲諷意味十足的鄙夷的笑!韓天軼和孫氏的惡事被一件件“如數家珍”般倒了出來,他的臉掛不住了:“你……你休要胡說!”

“怎麼?軼表哥敢做不敢當啊?”桑玥不屑嗤道,“輸了就來逞口舌之快,軼表哥還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你……”

“我什麼?我來猜猜軼表哥的心思,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軼表哥之所以視我爲眼中釘全都因爲想要討好我大姐。其實這本沒有錯……”桑玥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柔和了幾分,“如果軼表哥做我的大姐夫也挺好,定國公府與丞相府親上加親美事一樁啊。”

韓天軼沒想到桑玥變臉和轉換話題都這麼快,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但最後一句話像片柳絮飛進了他的心,令他的語氣也不若先前那般生硬了:“咳咳,你說的什麼我聽不明白!”

桑柔就是韓天軼的死穴!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諷,淡淡一笑:“軼表哥,我敢說整個定國公府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支持你做我的大姐夫,你信不信?”

韓天軼聞言就是一怔,桑玥分析得沒錯,像桑柔這樣美貌與身份並重的女子,便是入宮爲妃爲後也夠了,哪裡會嫁給他這個根本無功名傍身的人?除了桑玥,對,就是除了桑玥!因爲桑玥不喜歡桑柔,所以不希望桑柔嫁給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如此,他這種世家子弟倒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

桑玥觀察到了韓天軼眉宇間流轉着的猶豫,知道他有些鬆動了,於是嘆了口氣:“我也不怕得罪軼表哥,我就是不想看着大姐嫁入皇室!她從小壓着我,若再飛上枝頭鳳凰,我的下半輩子還過不過了?”

韓天軼大驚:“嫁入皇室?慕容世子不是要北上、這親事會告吹的嗎?”

桑玥狀似憂慮地背過身子,邊走邊說:“皇室子弟多的去了,難道只攝政王一家?如今未議親的王爺可不少,遠的不說,這京城有秦王殿下、靖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可都尚未婚娶呢。好在皇上年幼,暫時不會納妃,不過也說不準,皇宮空得不行,保不準太后心血來潮就從世家裡挑幾個千金宮伴駕,這一伴,可不就是一輩子?”

韓天軼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此刻已完全被桑玥的話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希望她繼續說下去。

桑玥笑了笑:“軼表哥應該清楚,大姐的婚事不是由她自己決定的。”所以,你討好桑柔有什麼用?

“可是父親、外祖父貌似都不太樂意促成你和大姐的婚事。”所以你得另闢它法。

“當然,我一直相信人定勝天,軼表哥就用誠心去感化上天吧。”說着,桑玥行了個禮,越過韓天軼朝前方走去。

韓天軼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將桑柔娶回家,哪裡還記得對桑玥的仇恨?退一萬步講,他與桑玥本身沒有仇恨,皆因討好桑柔而起。如果討好桑柔並不能令自己娶到桑柔,那麼討好她還有什麼意義呢?他幾步追上桑玥,臉上換了一個求知問解的訕笑:“玥表妹,你有辦法的,是不是?”

“軼表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玥表妹,只要你將辦法告訴我,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幫助任何人對付你!”只是不幫助而已,別人要對付你,我也不會橫加阻攔。

桑玥哪裡會不知道韓天軼的想法?不過韓天軼都敢與虎謀皮,她還吝嗇一條小小的計策嗎?她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小聲道:“先說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法未必奏效。軼表哥覺得可行再去做,若是覺得荒唐,且當句笑話聽聽就好。”

韓天軼兩眼放光,迫不及待道:“玥表妹,請說!”

桑玥小聲道出計策,韓天軼難以置信:“這……這也太……”

桑玥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淡雅似蓮,悠然道:“言盡於此,選擇權在軼表哥手中,告辭!”

……

晚霞映天、暖風漸涼。

一處簡易的八角涼亭內,一人一琴,美妙的樂章自指尖流瀉而出,似冷月傾輝,似寒霜降臨,似春雷滾滾,似大浪淘沙。琴音低沉時如鳴環佩,清脆優雅;高亢時若蛟龍出世、霸氣橫秋。

突然,一道悠揚的簫聲跟上了伏羲琴的節奏,頓時冷月迎來繁星璀璨、寒霜落入瑞雪紛飛、春雷傍上閃電陣陣、大浪托起一輪旭日東昇!

這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曲作罷,霞雲亦爲之陶醉了,雲捲雲舒,懶懶散散地漂浮與天邊。

“既然來了,那便坐吧。”桑玥背對着那簫聲的出處,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來者是誰。

慕容錦緩步至桑玥的對面坐下,或許是即將奔赴沙場,今日的慕容拓,不同於以往的溫潤如玉,波光瀲灩的眸子裡不經意間流轉着霸氣和果決的鋒芒。

或許,這纔是真正的慕容錦!

桑玥素手輕擡,將琴收好,放於一旁,又擺好棋具,留黑子於身前,推白子於對面,“下盤棋,可好?”

慕容錦捏起一枚白子,脣瓣微微勾起:“規則?”

桑玥的纖指輕拂過棋盤,道:“提一個問題走一步,答一個問題也走一步,拒絕回答或者無法回答則由對方繼續出題繼續走。”

“好,你先。”慕容錦饒有興趣地看着桑玥。

桑玥捏起了一枚黑子,睫毛輕眨,偷來落日餘暉一縷,語氣亦多了分別樣的神秘:“等等,我還沒說完,這些問題,必須是‘是否’問題。”

慕容錦優雅地笑了:“規則你定,賭注我定。”

“好。”

“賭注是一個條件。”

桑玥凝思片刻,笑道:“很好。”

“你不怕我會對你提一個非常過分的條件?”

“我與世子一樣,從沒想過自己會輸。”桑玥落下一枚黑子,“世子揮師北上完全是攝政王的意思?”

慕容錦微微側目,似乎爲桑玥的直白愕然了一瞬,隨即他落下一枚白子:“不。”

攝政王代表的是政治動機,不完全是出於政治,那麼慕容錦是有私心了。

慕容錦又捏起一顆黑子,落下,道:“該我問了。你很瞭解定國公府的立場?”

直來直往?桑玥微微一笑,她喜歡。她接連落下兩子:“是。滅掉北齊是此行唯一的目的?”

慕容錦的手僵在半空:“下一個問題。”

拒絕回答?桑玥眉梢輕挑,看來慕容錦此行的目的不簡單。她又落下一子,將慕容錦的棋子合圍其間,笑道:“世子這個問題要是答不上來,我可要吃你一子了。攝政王早已洞悉定國公府的立場?”

慕容錦脣角的笑意逐漸擴大,落下兩子,突出重圍:“是!桑玥你能改變定國公府的立場?”

桑玥端起茶輕茗了一口,脣齒間芬芳四溢:“下一個問題。”

慕容錦心裡計量着,桑玥是不能還是不願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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