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寺背靠陡峭疊翠的山崖,前臨漣漪萬頃的仙湖,坐東南、朝西北,依山拾階而建。所以,轎子只能停在山腳下,香客們步行而上。
好在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個涼亭供路人歇息,還有小僧供應茶水,五姨娘這懷了身子的人才不至於累得夠嗆。想必是前來求醫問藥的人極多,病患無法一口氣爬上寺廟,寺裡的方丈便想了個法子爲特殊的香客們提供便利。
經歷了一個時辰的走走停停,桑玥一行人終於到達半山腰的普陀寺。
一進門,便是降龍伏虎兩位大神鎮守兩旁,再往裡走,依次路過雄偉的大殿、秀雅的臥佛殿、質樸的禪堂、俊巧的山門殿……斗拱飛檐、層層疊疊,綠樹黃瓦交相輝映在藍天白雲下,嫋嫋檀香輕輕浮動在青山流水間。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晨風裡,鳥語花香梵音起;夕陽下,青山無語問禪家。
桑玥穿着白色撒花煙羅裙,墨發被挽成單螺髻,用一支木蘭玉簪固定。開過年後,桑玥的個子就像麥田裡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長。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與她齊頭了。
五姨娘身着團錦琢花衫,內襯素色羅裙,在她身側,是穿着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襬上繡着青山綠水,蓮步輕移間,牽動一陣幽幽冉冉的涼風,沁人心脾。
儘管三人戴了面紗,但九姨娘的婀娜風情、桑玥的清麗淡雅還是吸引了衆多遊人、香客的目光。
五姨娘似乎對普陀寺非常熟悉,她輕車熟路地尋到了供香客們歇息的禪房,讓紅玉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放置好後,又帶着桑玥和九姨娘去拜見了靈慧大師。
外面都傳聞靈慧大師性格怪異,見他得隨緣,可桑玥一行人十分輕鬆地就見到了這位仙風道骨的大師。
他身穿黃色僧服,年紀在五十左右,因長年齋戒的緣故,身形清瘦,目光熠熠。他不似普通僧人臉上掛着和善的笑,相反,他總是擺着一副臭臉。見到五姨娘,他行了個禮:“阿彌陀佛,姚施主別來無恙。”
靈慧大師能叫出五姨娘的姓氏,看來二人並非首次見面。桑玥眯了眯眼,隨五姨娘一道給靈慧大師回了個禮。
五姨娘拉過桑玥的手,溫柔地笑道:“大師,這是我的女兒桑玥。”
靈慧大師耷拉着的眼皮頃刻一擡,眸中波光熠熠。
五姨娘給桑玥點點頭,桑玥摘下面紗,面含微笑:“靈慧大師。”
靈慧大師的眸中閃過極其複雜的波光,儘管快如流星飛逝,但還是被桑玥捕捉到了,似乎驚詫之餘還有一分失望。
靈慧一瞬不眨地鎖定桑玥清冷的眸子,他試圖通過她的眼探入她的心底,她美麗的瞳仁就似兩粒雪域高原的冰珠,清晰地映射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夾雜一分一毫的個人情感。然,無悲無喜無貪無癡,實乃極悲極喜極貪極癡,甚至極恨。
靈慧大師收回審視的眸光,勸慰道:“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他說話時,嘴脣的張合度極小,彷彿並未開口,那聲憑空而生似的。
靈慧瞧不清她的心,卻揣度了她的意。
桑玥淡然一笑:“一切處無心者,即修菩提、解脫、涅槃、寂滅、禪定乃至六度,皆見性處。水與波,有水就有波,波就是念頭,波不能滅,滅了就等於水也沒了。”
勸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絕無可能!她是魔是鬼,也好過爲仙爲佛!
五姨娘和九姨娘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二人的禪語。
靈慧嘆了口氣,又看了眼九姨娘,道:“姚施主你今日帶的人有些多了。佛門乃清靜之地,施主們是尋醫問藥還是燒香拜佛都請自便,恕老衲不奉陪了。”
五姨娘叫住他,面含殷切:“大師,可否讓我們……”
靈慧揮揮袖子,淡淡道:“普陀寺的任何地方你們都能自行參觀,除了後山幾處兇惡之地,老衲要去大殿爲香客們醫病了,阿彌陀佛,告辭。”
語畢,他朝外走去,與子歸擦肩而過時,他倏然擡手。子歸大驚,揮臂擋下他的攻擊,卻感覺胳膊一麻,幾處穴位已被一股極強的內力給封住了。
“不動用內力,與常人無異。三個時辰後,自動解開。”
三個時辰後,那太陽都落山了。
桑玥心中震驚,子歸的武功如此高強,竟然在靈慧的手中走不過一招。這個靈慧,當真是個奇才。不過,她有些疑惑,靈慧爲何要封住子歸的武功?
九姨娘美眸中難掩失望,五姨娘垂頭喪氣地低喃道:“這麼多年了,原以爲今日能有所特殊,他還是不肯通融。”
桑玥笑容淺淺:“娘,你在長吁短嘆什麼?”
五姨娘擠出一個笑:“沒什麼,就是覺得來一趟不容易,我們去拜菩薩吧。”
“娘,你和九姨娘去上香,我四處走走。”
桑玥對拜菩薩沒興趣,她這一世只信自己。如果磕磕頭、燒燒香便能逢凶化吉、求仁得仁,她又何至於落個被開膛破肚的下場?再者,她這從陰間爬上來的厲鬼根本是違反了三界的秩序,菩薩若真顯靈,見了她就該將她收走了。
卻說桑玥在廟裡轉悠,好巧不巧,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裴浩然。
他一襲白衣,長身玉立,正攙扶着體弱多病的母親前來燒香祈福。
看到這位曾經的婆婆,桑玥只覺得一股濃濃的噁心感涌上心頭。她還記得自己嫁過去之後沒兩年,她就中風癱瘓在牀,脾氣變得暴躁無比,時常對人非打極罵。
自己悉心照料、侍奉左右,卻常常被她刁難。刁難便也罷了,一旦裴浩然回來,她還會無中生有、挑撥離間,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尊重她、苛待她……其實她就是嫌棄自己是個庶女。可她也不想想,他兒子在娶自己之前不過是個商人,能攀上定國公府的高枝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裴浩然似乎感受到兩道極冷的視線打在自己身上,他轉身,正好對上桑玥寒涼如霜的眸子,清清冷冷、孤寂如月,而其間還夾雜了一絲極難察覺的厭惡。他叫下人將母親扶到旁邊的禪房歇息,自己則叫住了桑玥:“桑小姐。”
桑玥嘴角微揚,眼底卻寒涼如冰:“裴公子。”爾後,不再看他。
裴浩然原本揚起了自認爲最爲優雅迷人的微笑,誰知眼前這個少女根本看都不看他!既是少女,總該有些春心萌動,也未曾聽說她芳心暗許過誰,他幾番示好都惹來她的冷眼相對,他不理解。
他斂起心裡的挫敗感,擠出一副謙和的笑容,慢慢走近桑玥:“桑小姐,好久不見。”
桑玥暗生嘲諷,有的人就是犯賤,你越是主動巴結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如今她想離這隻禽獸遠遠的,他卻像只趕不走的蒼蠅在你身邊繞來繞去。她冷冷一笑:“我與裴公子很熟嗎?什麼叫好久不見,我記憶中好像對裴公子沒什麼印象。”
“桑小姐,你彷彿很討厭我?”裴浩然試探着問了一句。
桑玥嘴角一勾,笑得清清淺淺,眸光似譏似嘲:“討厭?你做了什麼事會惹來我的討厭?我根本不記得與你有什麼交集,裴公子好像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還說不討厭?裴浩然越發肯定桑玥厭惡他,而且不只一星半點。“爲什麼?”
桑玥轉身要走,卻被裴浩然大臂一伸,攔住了去路。她冷冷地看着裴浩然:“裴公子,請自重!”
裴浩然展露一抹笑顏,幽暗深邃的眸卻隱晦難辨:“其實我們可以做朋友。”
桑玥忽然笑了,裴浩然跟她說什麼?做朋友?他這個人怎麼不改名叫裴無恥?最初想巴結她,後來通過韓天軼認識了大夫人,便改去巴結大夫人,現在發現苗頭不對,又再次調整戰略部署。他真以爲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無縫,別人都是傻子?
“裴公子,我爲什麼要跟你做朋友?”
桑玥直白的問題讓裴浩然愣在了原地,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定國公府也是靖王的支持者,我說的沒錯吧。我們原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應該多多走動、相互扶持。”
父親與慕容耀的關係鮮有人知,難不成慕容耀還沒對裴浩然起疑心嗎?慕容耀,你真是要氣死我!
“相互扶持?”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輝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露出一副求問知解的表情,“我一個弱女子哪裡懂國事、天下事?裴公子你說什麼一條船上的人?我聽不懂誒。”
方纔還冷冰冰的,這會子又天真得像個孩子,裴浩然幾乎能肯定桑玥在裝。他的呼吸粗重了些,微笑道:“桑小姐,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裴家是皇商,亦是南越第一大富商,我能給定國公府源源不斷的財政支持。”
桑玥卻是不理他了,側移一步,向前走去。
“桑小姐原來也是那拜高踩低之人,就因我是商人所以瞧不起我。”
“那又怎樣?”
裴浩然原本是句激她的話,誰料她竟然承認了?面色不免有些尷尬,他目光灼灼道:“商人也能參加科舉,我不會一輩子是商人!秋天就是鄉試……”
“你敢嗎?”桑玥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前世,裴浩然明明早就可以參加科舉,卻非要等到與她大婚兩年之後,就是因爲他不能過早暴露自己的野心。最後還是桑楚沐提出讓他考慮出仕、棄商爲官,他才裝出埋頭苦讀的樣子。那麼如今,桑玥倒要看看,他敢是不敢?
“……”裴浩然被問得啞口無言。
趁着裴浩然絞盡腦汁想着要不要應承之際,桑玥提起裙襬,甩給他一個冰冷的背影。
回到禪房時,只有蓮珠一個人在。她正捧着一本書在讀,最近桑玥又教她認會了好多字,現在她也喜歡看書了。
桑玥見着歡喜,笑道:“五姨娘和九姨娘還沒回來?”
蓮珠忙放下書,拿出帕子給桑玥擦了擦鬢角的汗珠,又倒了杯涼茶,道:“回來了,九姨娘說再去求靈慧大師一趟,然後她們就又出去了。小姐,你餓了沒?奴婢去齋堂端些齋菜齋飯過來吧!”
桑玥接過茶一飲而盡,與裴浩然廢那麼話還真是累嗓子!“九姨娘說了求靈慧大師做什麼沒?”
蓮珠搖搖頭,道:“九姨娘沒說,奴婢也沒敢問。但五姨娘勸了九姨娘好久,說‘別去了,我那麼多年都沒勸動,你一來就能成’?”
桑玥秀眉微蹙,這個九姨娘,究竟在大周是什麼身份?又和五姨娘瞞了她什麼?
簡單用了些齋飯,五姨娘和九姨娘還沒回來。桑玥百無聊賴,又沒睏意,於是一個人在寺裡轉悠了起來。
她沿着石子路一直往東走,轉了幾個彎,途徑迦南殿、天王殿、地藏殿、觀音殿,越走越偏,步入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
她擡眸仰望,陽光自林蔭透射而下,似繁星閃耀,有些刺目,卻瑩亮美麗。光影照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臉上,幽幽晃動,婆娑起舞。
倏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入桑玥的耳朵,她向左邊扭過頭,卻被人抓住了她的右臂,她忙右轉身,看清來人後狠狠地驚詫了一把!
天啊,這……這是個仙女吧?
她常感嘆桑柔嫵媚動人、九姨娘飄渺出塵、恬郡主傾國傾城,可那三個人加起來全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十分之一!
她身穿純白色落地長裙,衣袖隨風鼓動,像一片飄然的柳絮。她未梳髮髻,三千青絲垂順至腰,如一汪飄飛的瀑布。她的膚色白皙瑩潤,臉頰的輪廓完美無瑕,一雙秀眉遠如山黛,一雙鳳眸晶瑩璀璨,乍一看去,似有淚花閃耀,再一定神,方知那是眸子裡熠熠跳動的鋒芒。
她看人的眼神,純得似一捧瑞雪,重得像整個世界。桑玥竟有了一瞬的恍惚,彷彿自己對她尤爲重要。
恬郡主的美,讓人願意爲她放棄生命。
而眼前這人的美,卻讓你下定決心要爲她好好地珍惜生命。
桑玥服了,活了兩輩子,頭一次見美得讓她都砰然心動的女子。
“噓——”桑玥正要開口,她將食指放到桑玥的脣邊,東張西望了一番,低聲道:“我們來玩捉迷藏。”
捉迷藏?瞧她的個子和模樣,少說也有二十來歲了,居然拉着一個陌生人玩捉迷藏?桑玥疑惑之際,林子外面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和焦急的談話聲。
“還沒找到嗎?”
“我們翻遍了整座後山,只差這片林子了!”
桑玥和她躲到一棵樹後,看樣子,她在被人追趕。
“她一個瘋子能跑多遠?所有人都到林子裡去搜!”
“是!”
桑玥探出頭瞄了一眼,頓時目瞪口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黑衣人正是松林中,太后派去刺殺桑莞和來福的人!這麼說……太后也來了普陀寺?而且沒有走漏丁點兒風聲!
桑玥回頭看了看這個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女人,她究竟是誰?與太后是什麼關係?但不管她是誰,桑玥同她在一起被發現,都有可能會惹禍上身。桑玥想抽出手獨自逃跑,實在沒必要爲一個陌生人而得罪太后。
上次還有個桑莞做替死鬼,這回可真沒旁人了。
誰料那名女子抓得越發緊了,雙手死死抱住桑玥的胳膊,還將頭貼在桑玥的肩膀上。
桑玥扶額,她這是被一個瘋子賴上了?
眼看幾名黑衣人兵分兩路像林子雙翼擴散開去,想必至多一炷香的時辰就能發現她們的蹤影。桑玥四下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是一條小河,她低聲道:“會不會游泳?”
她瞪大熠熠生輝的眸子,笑着點點頭。
桑玥拉着她跑到河邊,想着待會兒可能會在河裡呆很久,於是她下水摘了兩根蘆葦,拔掉根部和頂部,餘下根空空的莖。桑玥遞給她一根,正色道:“下水後把它含在嘴裡呼氣,知道嗎?”
她一把搶過蘆葦,像發現了一個至寶,笑得合不攏嘴,一雙閃亮的眸子幾乎要溢出珍珠來。
桑玥俯下身將她的長裙挽起打個了結,這樣就不怕被在水下勾住什麼東西了。
她笑呵呵地玩着蘆葦,時不時居高臨下地打量一下着桑玥的動作。忽然,她瞥見了什麼,身子一顫手一鬆,蘆葦掉落在地。她的眸中似有輝光攢動,雙手不停顫抖,她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桑玥察覺到了異樣,輕聲道:“你怎麼了?害怕了?不想被他們抓到只能躲在水底……”
桑玥話音未落,就感覺肩上一痛,自己已被那人推下了水。
那人將蘆葦也扔進了河中,爾後頭也不回地奔進了林子。
桑玥氣得臉色鐵青,她自詡聰明,今日卻被一個瘋子給戲弄了!
桑玥游上岸時,聽到林子裡傳來雀躍的歡呼聲:“哈哈!你們找不到我吧!我在這裡呢!你們都是一羣笨蛋……”
方纔是躲他們,這會兒又主動去招惹他們,果然是個瘋子!桑玥擰了擰裙襬,自嘲地搖搖頭,回了禪房。
五姨娘和九姨娘見過靈慧大師後,都心情不悅,一直坐在房中沉默不語。見桑玥滿身是水地進門,嚇得趕緊起身,將她扶到榻上坐好。
紅玉遞過帕子,蓮珠打開包袱,取了套備用裙衫。桑玥去內間換了衫出來後五姨娘一臉惶恐地問:“你是不是掉河裡了?怎麼從頭到腳都是溼的?”
“嗯”,桑玥點點頭,隨口答道,“我看那蘆葦挺好玩兒,就伸手去摘,不小心就跌進了河裡,不過那水不深,我沒事。”
五姨娘並不知道桑玥會游泳一事,因爲桑玥是前世嫁給裴浩然之後才學會的,這會子聽她說方纔掉進了河裡,直接後怕得兩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幸而子歸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五姨娘,扶她在榻上躺了下來。
“大概也是累了,畢竟有身子的人,奔波勞碌了大半天,午膳也沒怎麼吃。”九姨娘語氣低沉地嘆道。
桑玥十分明顯地察覺到了五姨娘和九姨娘有事瞞着她,但五姨娘似乎並不願意讓她知曉。
“九姨娘,你們同靈慧大師很熟?”
九姨娘先是一怔,爾後笑了笑:“你去莊子裡的那段時日,五姨娘來找靈慧大師把過脈。”
“就這些?”桑玥望進九姨娘的眸子。
九姨娘垂眸:“以前五姨娘也偶爾來普陀寺上香,二小姐應該比婢子清楚。”
桑玥不再追問,對敵人她可以將十大酷刑輪番用一遍,只爲逼出一個消息,但對五姨娘,不到萬不得已,她連私底下的查探都不想去做。
一個時辰後,五姨娘醒來了,睡了一覺,氣色紅潤了不少。九姨娘又吩咐子歸從齋堂弄了些清粥讓她服下,這才啓程準備下山。
出了禪房,桑玥攙扶着五姨娘緩緩走下臺階。恰好此時,一位氣質高雅、身姿曼妙的蒙面少婦提着羅裙拾階而上。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揭了五姨娘的面紗,子歸騰空而起,猶如一條翻騰的蛟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在半空握住了那方絲帕。
此番動作驚動了身旁的蒙面少婦,她偶一側目,瞧見了五姨娘的真容。霎時,絕美的眸子裡似有閃電劃過:是她——姚鳳蘭?她居然還活着?
桑玥似乎感覺有人在注視她們,遂扭過頭,卻只看見一名蒙面少婦優雅地踩着臺階,嫋嫋婷婷,儀態萬芳,與她們擦肩而過。
桑玥不作它想,扶着五姨娘走出了寺廟。
上了定國公府的馬車時已經日路西山,晚霞在天邊勾勒出一番橙紅的色彩,桑玥掀開簾子,那霞光打在她美如璞玉的臉上,如染了一層胭脂,美得勾人心魄。
然而天公不作美,馬車行徑到一半,忽而烏雲密佈,空氣沉悶得像隔了層棉花在呼吸。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頓時雷鳴滾滾、轟鳴不斷,不一會兒,閃電似一把利刃割破厚重的雲團,暴雨找到了發泄的出口,瘋狂地傾斜而下,在山巒疊翠之間翻涌滌盪,不過須臾,便將定國公府的馬車吞納腹中。
出於習武者的直覺,子歸單手摸上腰間的軟劍,她全神貫注以便更及時洞悉可能爆發的殺機,這樣的天氣太適合隱蔽實在令人難安,她掀開垂花錦簾,站立在車轅上,大雨將她的視線阻隔在了一丈以內,她索性閉上眼,凝神聚氣,開始感知傾盆大雨下是否暗藏殺機。
猛然,子歸拔出軟劍,旋即飛身立於轎頂,折腰挑起片片劍花,剎那間功夫,數名偷襲而來的黑衣人倒在了劍下。
車伕嚇得勒緊繮繩,大力揮了一鞭。突如其來的加速令車廂內的五人身子一歪,險些撞到。紅玉和九姨娘同時扶住五姨娘,蓮珠則抱住桑玥,生怕她受傷。
桑玥知道她們遭遇伏擊了。她靜坐車內,閉眼聆聽着外面的動靜。子歸僅出了一次手,周圍便再沒了異狀。不知是危險已解除,還是真正的危險並未來臨。
子歸一直佇立於轎頂,嚴陣以待。
馬車又行進了一刻鐘,一道驚雷驟響,四周憑空飛出數十名黑衣蒙面人,與定國公府的侍衛陷入混戰。
這波黑衣人與方纔的有所不同,他們明顯是經過嚴格而殘忍的訓練,每一刀每一劍都命中要害。很快,地上便血流成河,即使雨水再大也衝不乾淨。
子歸暗劍一揮,眼前黑衣人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頭顱便被她斬下,此時,定國公府的侍衛已經全部身亡。
子歸縱然武功再高,也寡不敵衆,尤其這些人與她一樣,都擅長忍術。她雖不至於落敗,卻生生被牽制住了,桑玥她們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危險境地。
轎頂被黑衣人無情地掀開,一道劍光閃耀,五姨娘撲在了桑玥的身上。
而桑玥則將手中的風影戒對準那名黑衣人,拇指動、毒針出、賊人亡!
那人從空中跌落,半截身子探入車廂,七竅流血不止。
桑玥將五姨娘推倒蓮珠的懷中,起身拔下那人手裡的劍。雖然她不會武功,但有個兵器,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強。
又有一個黑衣人殺了過來,他直接一劍挑破了車廂的門,桑玥她們立時暴露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大雨瓢潑,殺機重重。
數名黑衣人圍了過來,桑玥她們避無可避,五姨娘和九姨娘將桑玥死死地護在其間。蓮珠則操起一旁的凳子朝着一名黑衣人砸了過去,巧的是,不偏不倚將那人掀了個四腳朝天。
五姨娘護着她,桑玥並不奇怪,畢竟是生母,可九姨娘,她完全可以帶着子歸離開。她爲何拼了命也要護她?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黑衣人的劍要刺穿幾人的胸膛,子歸手中的凜冽劍氣來襲,瞬間橫掃一片。
黑衣人首領見狀,發號施令道:“攔住她!”
數名黑衣人朝着子歸撲了過去,黑衣人首領趁機跳上車轅,高舉利劍就要斬下。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方纔被子歸打跑的另一波殺手又追了上來。他們阻隔了黑衣人首領的殺招,一把擰起桑玥,施展輕功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
五姨娘聲嘶力竭:“玥兒——”
……
黑衣人扛着桑玥在暴雨中行進,他點了桑玥的大穴,所以即便桑玥想使用風影戒也不可能了。桑玥並不露出驚慌之色,她明白自己越是驚慌,對方越有恃無恐。更何況,瞧他的樣子,只想帶她離開,暫時不會取了她的性命。
一念至此,桑玥大聲問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你這樣不怕被人追到嗎?”
今日前來行刺的明顯有兩撥人馬,一波人馬所使用的武功與子歸相似,極爲難纏,應該出自一個龐大的組織。另一撥人馬武功套路繁雜,殺氣凜凜,想必是江湖殺手。
現在扛着她的大概就是個殺手!
黑衣人不理會桑玥,專心趕路,只要翻過這座山,就有馬車接應。
“那人給你多少錢,我給你十倍。”殺手不就是要賺錢的嗎?
黑衣人的身子抖了抖,但很快理智佔了上風,他冷道:“我們的規矩是絕不背叛金主,所以,你最好省點力氣!”
還真是個殺手啊。桑玥嘴角一勾,虧得虜走她的不是個悶瓜,願意開口就好。她又加大了音量:“這位大哥,我本來就沒動,一直是你帶着我漫山遍野地逃竄,該省力氣的人是你啊!”
“我瞧你的路線,應該是想帶我翻過這座山吧,可你扛個大活人,能翻過去不?要是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你的銀子泡湯了,信譽也毀了吧?那跟放了我有何區別?”
被桑玥說中了要點,他的步子又快了幾分。“少說廢話!我不會放了你的!”
他一加快步伐,桑玥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頓了頓,聲音較之前的更大了:“其實,我也沒求你放過我,只是被你這麼扛着,我中午吃的東西都要吐出來了。反正我跑不掉,橫豎是一死,你讓我這條去送死的路走得順暢一些,行不?”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身上藏了暗器!”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一眼就認出了風影戒。她無辜道:“這個大哥,你把我的風影戒拿去,然後將我綁起來,我就跑不了了,還能給你節省時間,我的腳程很快,真的!”
黑衣人的體力的確有些吃不消了,他採納了桑玥的建議。先拔掉她的風影戒,然後扯下腰帶將桑玥的手綁在身前,留了一端牽在自己手中,這才解了她的穴道,拉着她在泥濘的山路上繼續前行。
桑玥十分順從,儘量跟着黑衣人的步子,即便摔跤了也不吭聲,爬起來再走。眼看就要翻過山頭,雨勢也小了不少,桑玥笑道:“這位大哥,你就讓我死個明白吧,你究竟要把我抓去做什麼?你不用告訴我幕後主使人是誰,這樣也不算背叛金主。”
大概是瞧着桑玥挺順從,又或是他即將完成任務拿到一筆價值不菲的佣金,他心情好了一些,冷笑道:“放心,你不會死的!那人只讓我將你交給春媽媽。只要你乖乖聽話,保證你吃香喝辣。”
“恕我孤陋寡聞,你說的是哪個春媽媽?”
“的老鴇春桃。”
什麼??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