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將門庶女 庶手乾坤,誰主沉浮? 番外 十四 天天書吧
沈逸飛的笑,活着血,像青松翠竹掛滿了緋紅的霜葉,那雙瀲灩生輝的眸子已漸漸變得模糊,他的腦海卻越來越清晰,清晰得她們的每一個棱角都那麼分明。
他的確違背了沈家只歷代只忠於皇帝的祖訓,但他不是忠於皇后,他只是利用了皇后的野心而已,他忠於那個明明是女子卻比男兒更能浴血沙場的巾幗,忠於那個癡情錯付、滿心傷痛但從不消沉的公主,忠於那個爲了生下孩子不惜自己剖腹的偉大母親。
天底下,還有誰,能像她這般無私?無私地愛自己的國家,無私地愛心儀的男子,無私地愛自己的孩子!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淡淡說完,他手指一動,一道金光刺向了自己的脖頸。
“他要自殺!制止他!”桑玥一聲大叫,沐承恩躬身去點他的穴道,但他晚了一步,沈逸飛的毒針見血封喉,他渾身猛然一抽搐,望着南方,淌下了一滴淚……
“你爲什麼要幫我?”
“看上你了,行不行?”
“你不是不舉嗎?”
“別撩撥我,後果很嚴重。”
……
夜風輕舞,卻吹斷了枯枝。
北齊史上最年輕的丞相在南越京都的一處偏僻小巷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桑玥自問殺人無數,從不心慈手軟,但看見沈逸飛望着遠方,彷彿因爲思念而落下熱淚的樣子,她竟有些不忍地錯開了視線。但這些不足以讓她原諒他慘絕人寰的手段。如果漁村真的遭受了瘟疫的侵襲,這意味着爲保整個南越,他們不得不封鎖村子、甚至整個橋西鎮。等待村民們的下場便只有一個:被傳染,等死。
慕容拓目光凜凜地盯着沈逸飛的屍體,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要對南越下手,他都無法接受他荼毒那麼多無辜百姓的行徑。在戰場上一較高下,他興許會佩服對方,但這種手段,恕他無法苟同。
他看向沐承恩:“你懂醫術嗎?”
沐承恩點點頭:“跟赫連穎學了一些。”
“隨我一起去趟漁村吧。”
“好。”
……
海神廟內,荀薇兒趴在慕容辰瑞的懷裡,邊睡邊留着口水。
慕容辰瑞閉目養神,卻是沒有睡着,一來,他要保持警惕,以隨意應對危險的發生;二來,他捨不得入睡。
凝思了片刻,他從懷裡掏出一張乾淨的帕子,咬破了手指,寫了封血書,而後摺疊好,放回懷中,看向荀薇兒熟睡的容顏。
他探出修長的手指,拂去她嘴角晶瑩的水珠,輕輕一笑,低頭,碰了碰她的脣。
這一碰,他便有些欲罷不能了。
於是,他糾結了片刻,再次低頭,印下一吻,很輕,猶如一片羽毛靜靜地漂浮在平靜的湖面之上,呼吸攀纏,在暗夜裡交織出了一點溫馨旖旎的氣息。
荀薇兒嬌憨地哼了哼,本是無意,但落在慕容辰瑞的心底卻如一隻情人的纖手,不停撩撥着他乾涸已久的靈魂。
他的呼吸漸重,想要更多,但脣瓣剛剛一動,腦海裡便閃過一句警惕。他擡起頭,深深、深呼吸,握緊拳頭把慾火一點一點地遣散。可不能向上次那樣,把她吻得全身都是紅痕了。
只是,他的動作已經驚醒荀薇兒了,荀薇兒幽幽地睜眼,正好瞧見了他弧度優美的下顎,她擡手圈住他的脖子,調皮地眨了眨眼。
慕容辰瑞把她的“邀請”盡收眼底,但故作糊塗。
荀薇兒一怔,她表達得不夠明顯?
她還想有所動作,慕容辰瑞不給她機會了,把她放到一旁的墊子上,語氣如常道:“你醒了,自己坐着吧。”
荀薇兒的身子一涼,已離開了他溫暖的懷抱,她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心有不甘地抱住雙膝,嘟噥道:“我冷!”
慕容辰瑞脫下錦服給她披上。
荀薇兒瞪了他一眼:“我還冷!”
慕容辰瑞往火堆裡添了把柴火。
荀薇兒惱羞成怒,一張俏臉氣得通紅:“我要你抱我!”
慕容辰瑞怔了怔,緩緩開口:“我要運功療傷。”
擦了藥還需要療傷?哼!
荀薇兒美麗的瞳仁動了動,眸光黯淡了幾分,委屈地將頭埋進雙臂,不再言辭。
慕容辰瑞心頭一軟,想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但目光一觸及她嬌嫩的纖手便憶起了這二十多載的年齡鴻溝,他搖搖頭,沉默了。
荀薇兒等了許久沒發現動靜,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這樣都不上當?他什麼時候成了柳下惠了?看來得用點兒極端的法子。
她抿了抿脣,偷笑一個,而後迅速擡頭,扔了他的錦服,用手扇着風:“好熱啊。”
說着,有意無意地拉了拉衣襟,露出一片呼之欲出的雪白,紅燦燦的火光映着她完美的肌膚,猶如在聖潔的雪地裡投下了一片緋色的剪影,慕容辰瑞只用餘光瞟了一眼便被那種誘人的色澤給勾得渾身燥熱了。
荀薇兒歪着腦袋,看着他的濃睫飛速眨動,心中一喜,她就說嘛,這麼個無敵青春美少女怎麼會色誘不了慕容辰瑞?
“你把衣服穿好,當心着涼。”實際上他想着,荀薇兒再不遮蔽春光,他怕是要化身爲狼了。
荀薇兒一哼,不理他,纖手覆上一側的絲帶,輕輕一拉,雲裳散開,冷風灌入,她打了個噴嚏。
慕容辰瑞的心一揪,將她抱入了懷裡,立時,一股獨有的處子幽香撞入了慕容辰瑞的鼻尖,他蹙眉,夜深人靜,很容易擦槍走火的。
他的下腹一緊,荀薇兒已有所察覺,她甜甜一笑,主動吻住了他的脣。
慕容辰瑞的身子一僵,推開了她。
荀薇兒的心底泛起濃濃的失落,她並不認爲慕容辰瑞不喜歡她,既然喜歡,爲什麼要拒絕?
“你嫌棄我?”因爲身份嗎?從前她總擠兌桑玥是個庶女,而今她自個兒成了庶女了。
慕容辰瑞搖頭:“不是嫌棄你,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長着呢,會遇到許多優異的男子……”
“慕容辰瑞!”荀薇兒火了,打斷了他的話,“你什麼意思?不想要我就直說,找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我知道在你心裡,一直裝着冷香凝,別人都是替身!都是暖牀的工具!”
“荀薇兒!”慕容辰瑞的眼眸裡急速竄起一股深海暗涌,漫無天日一般,彷彿沒有盡頭,“我四十六了!你多大?十八!我是一隻腳踏進墳墓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去了,我死了你怎麼辦?”
荀薇兒撲進他懷裡,眼眶一紅,道:“四十六又怎樣?六十四我也不介意!當皇帝不都這樣?妃子全是年紀輕輕的。”
慕容辰瑞仰起頭,隱忍着道:“那你願意做衆多妃子中的一個嗎?”
荀薇兒垂下了眸子:“不願意。”
“所以……”
荀薇兒再次打斷他的話:“所以這輩子,你是我一個的,只能娶我一個。”
若在從前,他們一起慢慢變老,慕容辰瑞或許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但而今……他真認爲自己耽誤了她。
慕容辰瑞的自卑像一根針深深地刺痛着荀薇兒的心,若非真的愛她,他一國皇帝何須爲她設身處地考慮成這樣子?
但她的心意從頭到尾,一天也沒變過,他意氣風發也好,白髮蒼蒼也罷,她就是喜歡他。
她站起身子,拔掉頭上的髮簪,朝着自己的臉劃了下去。
慕容辰瑞勃然變色,彈指打落了她的髮簪:“你瘋了!爲什麼要自毀容貌?”
荀薇兒雙目含淚道:“我要把自己變醜,醜到世上再沒別的男人敢要我,這樣,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自卑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嫌棄我,大不了,我一個人到庵堂裡做姑子去。”
慕容辰瑞定定地凝視着她嚴肅認真的表情,心知她不是在撒謊,他的心底百轉千回,糾結得像饒了山路十八彎,明明只有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卻彷彿自雲端暢遊、又自瀚海浮漂了一番,他上前,緊緊地摟住她:“你這是何苦?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很有意思嗎?”
荀薇兒身子一暖,心也暖暖,她嬌柔且含了一分嗔,不回答他的問題,只開門見山道:“娶我。”
慕容辰瑞撫摸着她的小小腦袋,良久,道:“好。”
荀薇兒心滿意足地笑了,突然,她想起了不舉君給她下的毒,一個月若沒解藥她便會全身潰爛而亡了。距離毒發還有二十日,也不知在那之前能否順利地回到京城。
“你的傷勢好些了,我們就啓程返京,好不好?”她眨巴着清澈的眸子問道。
慕容辰瑞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鬢角:“好啊,我想孩子們了,你呢?”
荀薇兒先是一怔,似難以置信,繼而傻傻一笑,若非如此,他的深情從何而來?她脣角微揚:“我也想。”
嘭!嘭!嘭!
外面響起了低啞且渾厚的爆破之音,緊接着,天際驟亮,閃閃金光在穿透門廊,在二人的臉上熠熠生輝,荀薇兒拉過慕容辰瑞的手,興奮得差點兒跳起來:“煙花?是煙花!春華節還沒到呢!放煙花了!”
慕容辰瑞見她興奮,於是牽着她的手走出了廟宇,漫步在被月光渡了一層雅緻清輝的銀色沙灘上,耳聽身側海浪陣陣,目視頭頂煙花朵朵,那絢爛色澤波瀾萬千,難抵她脣角一抹隨心的笑。
慕容辰瑞這才恍然憶起,這麼些年,他們似乎從未像此時這般親密地散過步,比起大多數失去了才知曉珍惜的人而言,他無疑是幸運的。
“薇兒。”
“嗯?”荀薇兒的小手動了動,撓着他的寬厚的掌心,越玩越起勁。
“春華節我帶你去鎮上逛逛。”幾十年了,他還沒陪誰逛過街。
“嗯!”荀薇兒開心地笑了起來,小手卻是越發不安份了,摸着他的琉璃帶,煽風點火。
慕容辰瑞任她施爲,煙花燃亮了整個暗沉的夜空,也喚醒了漁民們的睡眠,他們紛紛衝出了屋子,對着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絢爛煙花手舞足蹈。
慕容辰瑞舉眸望天,眼神漸漸變得冷冽,一個小小的漁村,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煙火?再說了,今天也不是什麼重大節日。
蹊蹺!
“啊!”荀薇兒一聲痛呼,慕容辰瑞回過神,發現她調皮得很,手指勾到了他琉璃帶的一塊邊角,偏那兒被岩石磨出了一個缺口,他捉住她的手,含住了她泣血的指尖,直到不再流血,他才鬆開,“明天帶你到鎮上住,今晚委屈你了。”
荀薇兒淺笑,露出了幾年來不曾有過的深沉:“比起皇宮,我更喜歡這裡。皇宮金碧輝煌、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身子舒服了,心卻累。因爲你是皇帝,是許多人的丈夫。這兒雖簡陋破敗、寒酸貧苦,可你是‘你’,我是‘我’,沒有‘朕’,沒有‘臣妾’,我們和民間的普通夫妻沒什麼不同,這樣的日子寧靜祥和,充斥着小小的喜樂幸福,大抵我的心眼小,只裝得下這些。”
慕容辰瑞遠眺着波濤洶涌的海面,脣角的笑,意味深長。
……
兩日時間,南越境內的煙花被全部回收,春華節照常進行。
春華節當晚,舉國歡慶,熱鬧非凡,大街小巷,皆陷入了一片花海,江河湖泊漂流的花燈不知凡幾,與天上銀河遙相呼應,將黑夜照得敞亮舒明。
沈逸飛和慕容天的勾結敗露,袁昌對之前在曦王府的罪行供認不諱,慕容錦提前將慕容天捉拿歸案,及時阻止了雙方軍士的廝殺。慕容拓則是帶着沐承恩一同去往了南部沿海。當他們快馬加鞭抵達橋西鎮時,那兒的瘟疫已經傳播開了。短短數日,死亡人數已經過千。
一條羊場小路,彷彿一道溺水天塹,北邊是天堂,歡聲笑語;南面是地獄,橫屍遍野。一踏上橋西鎮的街道,慕容拓就聞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屍體的腐臭、陳醋的酸澀、膿血的腥惡……撲鼻而來,他犀利的眸光掃過整片大街,商鋪的大門緊閉,街角的小攤空空,牆角、路邊,不是死屍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然有帶着面紗的侍衛擡着擔架,把死屍運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風鼓動,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色彩斑斕,但入眼卻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樣的白。
“娘,我好餓。”牆角,一名五歲的小女兒依偎在一名中年婦女的身旁,那名中年婦女的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有着不低於六個月的身孕。但她們是乞丐,流離失所,無依無靠,最先感染的人羣便是她們。
婦女顯然虛弱得不行了,但還是撐着身子坐好,四下看了看,發現了一塊被人啃了一半扔掉的饅頭,她撿起,用其實並不乾淨的袖口擦了擦,遞給小女孩兒:“乖,吃吧。”
小女孩兒欣喜地接過,吃了邊緣髒兮兮的部分,露出白花花的芯子,嚥下口水,送到婦女的脣邊:“娘,你和弟弟也吃。”
看到這一幕,慕容拓高高舉起的馬鞭便怎麼也揮不下去了。他給身後的侍衛打了個手勢,護衛會意,從隨身的行囊裡取出食物和水,送給了那對母女。
婦女含淚謝過,小女孩兒給侍衛磕了個頭,喜滋滋地捧着一個蔥油餅衝入了身後的巷子,慕容拓翻身下馬,緊跟着她進入了一個破敗不堪、沒有傢俱的房屋,用稻草鋪成的“牀”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是一個一歲大小的男嬰。
小女孩兒把饅頭遞給男子,笑着道:“爹,吃吧。”
男子出氣多,進氣少,小女孩兒似乎已經習慣,依舊笑着道:“我先喂弟弟,再餵你。”
小女孩的臉上始終掛着純真浪漫的笑,哪怕她眉宇間已顯露了懨懨之色,想必瘟疫早侵襲了她的身子,但她真的很樂觀、很積極。
她抱起緊閉雙眼的男嬰,咬了一口饅頭嚼碎,而後用黑乎乎的小手掰開男嬰的嘴,準備喂他,卻發現男嬰的嘴裡塞滿了尚未吞嚥的碎饅頭,她用手指攪動了幾下,含糊不清道:“弟弟,你吃啊,你怎麼不吃呢?”
這個男嬰……死了!
慕容拓上前,潔淨華貴的墨色錦服和這髒亂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但他神色平淡,略含一分柔和:“小妹妹,把你弟弟給我,我帶他去看病,好不好?”
小女孩兒從未見過如此俊美高貴的人,當即被震得愣住了,半響,她意識回籠,嬌小的身子一弓,把弟弟死死地護在了懷裡,哭道:“不要!你們是騙子!前幾天你們把我妹妹帶去看病,結果再也不還給我了!他們說,我妹妹被你們燒掉了!”
慕容拓拿出帕子,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小女孩兒一怔,帕子香香,動作柔柔,這一瞬,她忽而有種被父親疼愛的感覺。
“好好活着。”慕容拓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陽光和暖,灑在他如玉風華的容顏上,賦予了他一種神秘而神聖的色澤,在這種色澤的感染下,小女孩兒的心彷彿被一種空前強大的力量給填滿了。直到許多年後,她擺脫了貧籍,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踏上權勢巔峰,成爲了繼桑玥之後的另一傳奇女子,她仍是忘不了瘟疫中,一個神明一般的男子對她說的四個字:“好好活着”。
片刻後,慕容拓策馬遠去,屋子裡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響,他明白,那名婦女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進入橋西縣令劉衝的府邸,慕容拓見到了慕容辰瑞和荀薇兒,令他詫異的是,他們二人並未出現任何感染的跡象。他沿途已經打聽得十分清楚,煙火的確是在漁村上空燃放的,現在,漁村上上下下一千五百口人,五一倖免,全部感染了瘟疫,爲何慕容辰瑞和荀薇兒會沒事呢?
花廳內,慕容辰瑞和荀薇兒端坐於主位上,哪怕沒有正式冊封,但整個劉府無人不把荀薇兒當做一國國母在對待。
慕容拓和沐承恩分別坐在兩旁,瞧着老夫少妻的恩愛模樣,各自心底,思慮不同。
“沐承恩,如今你見了荀薇兒,有些沒挑明的話,你是不是也該說出來了?”問話的是慕容拓。
沐承恩一見慕容辰瑞和荀薇兒琴瑟和鳴的畫面,心裡已篤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按了按腦門,理清繁複的思緒,先從大家的疑惑處着手:“你們是不是很奇怪,爲什麼沈逸飛會找上荀薇兒,並利用她來陷害皇上?”
荀薇兒心虛地眨了眨眼,不舉君叫沈逸飛?那個……她的初吻好像被沈逸飛給奪走了耶。這事兒,不能讓慕容辰瑞知道的吧。
慕容辰瑞的餘光注意到了荀薇兒的異常,但他什麼也沒說,只靜靜聽着沐承恩和兒子的對話。
慕容拓濃墨的劍眉微蹙:“沒錯,你們似乎都知道荀薇兒的……事。”
沐承恩的笑意裡染了一分苦澀:“首先,楚嫿是北齊公主一事,你們應該清楚吧。”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並未表露出絲毫異樣,倒是荀薇兒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咳咳,什……什麼?我……不是,楚嫿……怎麼成了北齊公主?”
其實她用不着遮掩,屋子裡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誰。
沐承恩接着道:“楚嫿的生母是北齊先皇的一名宮女,名喚伊秋,伊秋侍寢後被太妃陷害,丟到了亂葬崗,但伊秋大難不死,並懷了龍嗣,十月後,她誕下一對雙生胎,一個是赫連穎的生母,一個便是楚嫿。當年寧國公帶着妻子駐守洛邑,兩軍交戰,寧國公率軍攻入北齊,伊秋在戰亂中和不足月的女兒失散,結果被寧國公所救,他們便收養楚嫿做了女兒。國公夫人在洛邑府邸呆了將近兩年,除了親近的人,無人知曉楚嫿是養女,當然,寧國公和國公夫人也不知道楚嫿是北齊公主。”
荀薇兒的心一痛,她敬愛了那麼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親生的?這簡直是個天大的噩耗。難怪了,最初慕容辰熠明明看上的是她,父母卻讓楚嫣做了太子妃。以慕容辰瑞的能耐,即便當初不清楚她是北齊公主,也一定知曉她只是個養女,即便如此,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娶了。她總認爲自己是維繫寧國公府和攝政王府的樞紐,而今看來,寧國公府之所以放棄慕容耀,轉而支持攝政王府,大抵全部是慕容辰瑞的手段。
她一直被保護得好好地,像只金絲鳥。
“這跟你們知曉荀薇兒的身份有什麼關係?”
慕容拓此話一出,荀薇兒愕然,大家……大家……都知道了?
沐承恩淺笑,略顯苦澀:“逆天改命,你聽說過嗎?”
逆天改命?慕容拓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沐承恩不疾不徐道:“北齊的沈家秉承了先祖遺命,世襲丞相之位,因爲沈家人,每隔三代便會出一位身懷大能之人,與大周的蒼鶴有點兒類似吧。沈老丞相是北齊近千年來最厲害的巫師。赫連風那一輩的皇室男子全部絕育,僅存的一名公主誕下孩子後不久葬身火海,這簡直是亡國之兆,好在赫連風尋回了赫連穎,這才勉強有了一支血脈傳承。五年前,沈老丞相預言北齊將會‘涅槃重生’,具體的涵義赫連穎沒有參透,但她隱約明白北齊須先敗,再取勝,這就是爲何,你智取北齊會事半功倍了,因爲赫連穎認爲你便是那個帶領北齊走向新生的人。”
涅槃重生,慕容拓的眸子一緊,賜予北齊新生的不是他,是桑玥!是桑玥挽救了產後血崩的赫連穎,讓這個北齊的精神領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重回人間。赫連穎纔是北齊衆望所歸的主宰。
“沈老丞相儘管擁有大能,但也不是神仙,況且每運用一次大能預測未來都要耗損不短的壽命,更遑論逆天改命了。沈老丞相算出了楚嫿的命劫,以及南越的浩劫,爲了保住北齊的這條皇室血脈,也爲了拯救南越無辜的百姓,他不惜將壽命消耗殆盡,終於在大周的荀俊家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身體,這纔有了後面楚嫿的借屍還魂。這樣或許能夠解釋,沈逸飛爲何懂得利用荀薇兒來對付慕容辰瑞了。這也是爲何,沈逸飛會痛苦不堪了。”
荀薇兒垂眸,難怪他要給她下毒藥,犧牲了他父親才換來她的重生,他一定恨慘了她。
慕容拓的心裡感慨萬千,沈丞相算到了南越浩劫,卻沒算到,挑起這個浩劫的是他兒子。如果沒有這個預言,沒有他的犧牲,沈逸飛會對南越動手嗎?還是說,一切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慕容辰瑞沉聲問道:“沈逸飛呢?”
沐承恩語氣如常道:“死了,自盡。”
“什麼?他死了?”荀薇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眸睜得大大,“他死了我怎麼辦?他給我吃了毒藥!每個月要是沒解藥的話,我會全身潰爛而亡的!”
慕容辰瑞嚇得渾身一涼,如墜冰窖:“你中了毒怎麼不早說?”
“我……”荀薇兒欲言又止。
慕容辰瑞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私底下見過面了,但眼下不是吃醋的時候,得趕緊解毒纔是。
沐承恩走上前,伸出手:“可否讓我把把脈?”
荀薇兒亮出皓腕,沐承恩三指搭上,睜大眼眸,皺起眉頭,再睜大眼眸,再皺起眉頭,最後陷入了詭異的沉思。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的心隨着沐承恩變幻莫測的表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還是荀薇兒率先打破了令她壓抑的沉寂:“我到底有沒有救,你給句話呀!”
沐承恩弱弱地吸了口涼氣,瞳仁動了動,正色道:“我要取點兒你的血,忍着啊。”
他拿來一個茶杯,用匕首劃破了荀薇兒的食指,力道掌控得極好,荀薇兒不怎麼疼痛,倒是慕容辰瑞狠狠地緊張了一把。
荀薇兒的血是鮮紅色的,不像中毒之兆。
沐承恩把血滴放在鼻尖聞了聞,又對着日暉看了看,忽而眼底光彩重聚:“瘟疫可以解了!終於有法子解了!沈逸飛給你吃的不是毒藥,是元丹和藥引!元丹跟解藥不同,它的效果更好,終身免疫的。難怪你沒染上瘟疫了!你就算躺在病人堆裡也不會出事!”
慕容辰瑞恍然大悟,觀看煙火的當晚,荀薇兒手指出了血,他吸允了一會兒,想來那時他便得了解藥。
沐承恩興奮得聲線都在顫抖:“你的血可以直接治療瘟疫,也可以做藥引,當然,第一種對血的需求量太大,我們採用第二種辦法,我配好方子,熬藥時每鍋解藥裡滴入一滴你的鮮血即可。”
慕容辰瑞不假思索地拒絕:“整個橋西鎮感染瘟疫的百姓有數萬之衆,一大鍋藥才只能治療百餘個人的病,你要她流多少血才能平息這場瘟疫?”
沐承恩寬慰道:“你放心吧,我會把需求量控制在她能承受的範圍之內,每隔三日取血一次,除了有些虛弱,不會有性命之憂。”
荀薇兒笑着點頭:“我身體好着呢,你多取些沒關係,不用三日一次,隔日一次吧,我受得住。”
……
一場瘟疫,在南越掀起了史無前例的恐慌,但見那天幕蒼穹,滿是陰霾,壓得生活在蒼穹下的人似乎喘不過氣來。
荀薇兒的出現無異於一道燦燦日暉普照大地,她以鮮血爲藥引拯救蒼生的事蹟轟動了整個南越、傳遍了大江南北,自此街頭巷尾、深宅大院無一不在談論這位神奇而又偉大的女性。
橋西鎮的百姓爲了感念她的恩澤,捐資打造了一座漢白玉雕像立於風水最好的橋西山頂,這樣,但凡過往行人都能瞻仰她端麗的容顏。
當多吉、阿悅和大慶懷着一顆虔誠的心去膜拜感恩時,齊齊呆怔了!
海神娘娘!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人太過迷信,一則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春去夏來之際,荀薇兒是海神娘娘投胎轉世的言論已像雪花一般覆蓋了南越的萬里河山。
這樣功德無量的女子,焉能不是一國之母?
但荀薇兒深深地明瞭這慘絕人寰的災難是誰帶來的,她頭頂的光環又是誰賦予的。
……
三月後。
慕容辰瑞在御書房批閱奏摺,這是他最後一天呆在皇宮,明日,他和荀薇兒大婚,同時,慕容錦登基,他便和荀薇兒過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滿日子。在那之前,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
他提筆,鋪開信紙,凝眸片刻,揮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文書,隨後雙手拿過玉璽,蓋章生效。
“皇上,荀小姐求見!”盧公公在門口恭敬地稟報道。
“宣。”
“是!”
荀薇兒穿着一襲深紫色宮裝,頭戴紫金鳳冠,精緻的瓔珞在臉側輕輕擺動,燦燦生輝,越發襯得她秀美絕倫、姿容豔麗。
這顯然已是皇后的裝扮。
她給慕容辰瑞規矩地行了一禮,溫婉地道:“參見皇上。”
慕容辰瑞板着的一張臉在她跨入御書房時就有了活人的氣息,他微笑,滿眼寵溺:“平身。”
“謝皇上。”
“你極少露出這麼鄭重的一面,有事嗎?”
荀薇兒擡眸,望進慕容辰瑞深邃的翦瞳,含了一分期許,道:“臣妾請求皇上准許北齊獨立。”
說這話時,荀薇兒的心裡沒底,南越的大劫因北齊人而起,雖說也因北齊人而得到了救贖,但無辜喪生的百姓足有五千之衆,最大的年逾九旬,最小的不過百日。這筆血債,無異於是給南越和北齊敏感的關係抹了一層寒霜。慕容辰瑞作爲一國皇帝,事事以國爲先,未必會贊同她的請求。
慕容辰瑞朝她招了招手,她繞過書桌行至他跟前,慕容辰瑞打開文書,柔和地道:“以江山爲聘,娶你做我慕容辰瑞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
荀薇兒霍然憶起了當初的彌留之際,這個男人在她耳畔許下的諾言:
“我在桃樹下埋了一粒種子,上面刻了我們的名,來年花蕾綻放時,據說每片花瓣上和葉子上都會有你和我,那時,你可不許再偷懶裝睡,一定要睜開眼看看。”
“嫿兒,你把我們的兒子培養得很優秀,等錦兒做了皇帝,我帶你去巫山,聽說那裡有個姻緣洞,洞內有座小火山,但凡跨過之人三生三世都是夫妻,我揹着你跨過去,這輩子,我不是個好丈夫,下輩子補給你,就娶你一個,但你也不能白佔便宜,得給我生五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像桑玥那麼聰明的女兒,好不好?”
荀薇兒笑了,笑得淚如泉涌:“唯一的妻子啊,還有呢?”
慕容辰瑞握住她溫暖的小手,深情地說道:“攝政王府的桃花一年四季都開着,你要看嗎?”
荀薇兒捂住脣,渾身顫抖:“嗯。”
“我在巫山置了套別院,離姻緣洞可近了,你要去嗎?”
荀薇兒哭着點頭:“去!”
……
桑玥坐在涼亭內,指尖一劃,奏出了一曲纏綿悱惻的《長相思》,沈逸飛完勝。重創南越的目的達到了,令北齊獨立的目的也達到了。如此矛盾的情形經他雙手一揉合,竟成了一塊不可分割的整體。
奇人。
但桑玥揣測不透的是,按照他們的說法,但凡逆天改命都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操控天象、預知未來、探訪前生、借屍還魂,都不例外。那麼,她的重生呢?是誰爲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
三年後,曦王府
每年春季,桑玥都會和慕容拓回南越住上一段時日,今年也不例外。
蓮珠愛上了做百果茶,所謂百果茶,並非真的把一百種水果混合在一塊,不過是擇了些口味獨特的,放在溫水裡烹煮,既能養生,又能美容,女孩子們大抵都是愛的。
這不,玉如嬌貪嘴,沒問清情況胡亂喝了一通,一大早便滿臉都是紅疹子了。她真是悔不當初,不該心太急的,這毛毛躁躁的性子越來越不像她了。
她戴上面紗,出去透透氣,時辰尚早,各位主子們想來還在酣眠吧。
酣眠?不,是熱鬧非凡。
桑玥天沒亮就去往了皇宮探望冷芷珺和小太子,留下三個拖油瓶給慕容拓,於是乎,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濃眉大眼,黑寶石般的翦瞳,白裡透紅的臉頰,櫻花般嬌豔的脣瓣,美麗得不可方物,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頭頂一窩亂蓬蓬的頭髮。
“爹爹,你給我梳頭。”小玥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巧笑嫣然地看着慕容拓,懷裡抱着一個洋娃娃。
這是她的招牌笑容,傾城叔叔教的,據說當年孃親曾經被他給迷暈了呢。雖然她知道其實傾城叔叔在撒謊,孃親這麼色,怎麼可能會被迷暈?一定直接撲倒他了。
在她身後,三歲半、長得比妖孽還銷魂的小拓拓一溜煙兒地跑過,搶了她的洋娃娃,隨後叉着腰,開始得瑟:“哈哈哈!雲景熙,大哥不在,沒人護着你了吧?想要回你的維多利亞&8226;葉卡捷琳娜斯基不?用份例銀子跟我換啊!”
嘭!
洋娃娃遽然炸開,黑霧一晃,小拓拓的臉已成了一塊黑炭,他愣在原地,口裡吐出無數的渣滓。
小玥玥優雅地、慵懶地擡了擡眉毛,有着嬰兒肥的小手翹起了蘭花指,學着桑玥的口吻,幽幽冉冉,似嘲似譏道:“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跟我鬥,你還嫩了些!你以爲我真的喜歡洋娃娃?那不過迷惑你的假象。而你粗心大意得要死,居然沒發現我往常都是梳洗完畢之後才玩玩具的。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若非你存了害我之心,大抵也不會着了我的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雲景泓啊雲景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攤上你這麼個哥哥,爲保我大周第一強國的地位,我日後怕是得操碎了心呢。”
“啊——雲景熙!你這個魔女!”小拓拓咆哮着,張牙舞爪朝着小玥玥撲過去,小玥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因爲她知道有爹爹在,誰也傷不了她。
果不其然,就在小拓拓離小玥玥一步之遙時,慕容拓大掌一抓,隨手一扔,咻!小拓拓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啊——爹爹——你偏心——啊——”
叫聲越來越遠,也不知被扔哪兒去了。
慕容拓拿起梳子,正要硬着頭皮給女兒梳頭,小石榴如廁歸來,像個凱旋的王者,雄赳赳氣昂昂,滿臉都是舒暢和自信。
小石榴儘管才六歲,但已出落得俊美飄逸,眉宇開闊,天庭飽滿,五官精緻得如詩如畫,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微笑着走到小玥玥的跟前兒,看向慕容拓,以商議的口吻道:“爹爹,我有話單獨對景熙說,可否請你迴避一下?”
慕容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闊步走出了房間,誠然一副“我很大方,我很放心,我很開明”的慈父樣子,但,剛剛一拐過迴廊,他便即刻施展輕功,落在了屋頂上,隨後開始側耳傾聽。
對於女兒,他一向奉行“三勞(撈)”政策:女兒的心,要抓牢;女兒的身子,要看牢;女兒的桃花,要統統打成海底撈!
屋子裡,小石榴從懷裡掏出一朵桃花,遞到小玥玥的面前:“美不美?”
小玥玥含羞帶怯地接過:“挺美的,謝謝大哥。”
小石榴探出小手,摸上那一團烏七八糟、鳥巢似的的頭髮,讚許道:“景熙,你更美。”
小玥玥垂眸,聞着那朵粉嫩嬌豔的桃花,不語,心裡卻想着,奇怪啊,小石榴平日裡不這麼浪漫的,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小石榴深情地注視着她,喃喃自語道:“哥的初吻雖然沒了,但哥的初次還在,一定爲你留到十八歲。”
屋頂上,慕容拓抓心撓肺,幾欲暴走。好不容易等到小石榴離開去書房做功課,他才跳下屋頂回了房間。
小玥玥一臉笑意地看着他:“爹爹,給我梳頭。”
慕容拓斂起心裡酸酸澀澀的感覺,輕咳一聲,捏起木梳,開始梳理女兒亂糟糟的頭髮。他真的很懷疑,女兒是不是故意的,誰睡覺會把頭髮睡得跟鳥巢似的?
小玥玥的頭髮不長,剛剛齊耳,這不是他第一次給女兒梳頭了,但每梳一次,他的疑惑便加深一分,“小玥玥,你的睡相有這麼差麼?頭髮一次比一次亂。”
我那還不是爲了讓你給我多梳一會兒?
心裡這樣想,嘴上卻道:“遺傳。”
慕容拓挑了挑眉,好吧,桑玥的睡相真不敢恭維。
女兒的頭髮很軟,像三月湖邊的蘆葦,觸手即是快要飄飛融化的感覺,慕容拓細細梳着,脣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這是他的女兒,是他掌心的寶,是他一輩子都擔憂她過得好不好的人。
本是柔情一刻,奈何慕容拓偶不經意地一瞟,看到了女兒手裡的桃花,這一下子,他火大了!連帶着手裡的動作也不若前幾次那般流暢,於是乎,當他咬牙切齒地梳完,小玥玥跑到梳妝檯前一照,頓時炸毛了:“你……你……你怎麼把我梳成了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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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沈逸飛,雖然只有寥寥數筆,但他是除了荀荀之外,最讓笑笑放不下的男配了。不知道大家對他是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