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依言跪下,以泰然自若的目光與滕氏對視,嘴角掛着合宜的微笑:“祖母,這話說的我太冤枉了,我怎麼會爲了將玄安抱給五姨娘去養就出此下策陷害您呢?畢竟,照看兩個孩子是挺累的,祖母當初就是存的這份慈悲之心才與五姨娘一人帶着一個,我心疼祖母,也心疼五姨娘。”
滕氏原以爲桑玥會翻過天去,哪知讓她跪她就跪,一番話講得滴水不漏,態度也恭順誠懇,這倒讓滕氏不好繼續發火。
劉媽媽趕緊遞過一杯滕氏最愛喝的音韻茶,滕氏端過,用杯蓋撥了撥飄散於溫水中的墨綠色茶葉,再好的茶葉入水還不是軟綿得如絮如萍,甭管外面有多少達官貴人心儀桑玥,只要在定國公府內,桑玥就得聽她的。一念至此,滕氏抿了一口茶,語氣好了一分,言辭犀利不變:“你是我心坎兒上的孫女兒,我自問待你不薄,你送我一牀有跳蚤的棉被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當真……一點私心都沒有?”
滕氏心裡仍舊認爲桑玥是兇手,目的就是爲了將桑玄安抱走,如今她得了這個病,莫說她了,就是整個內院的人都要施藥三日,桑玄安自然不可能留在福壽院。
大姨娘將涼得差不多的藥遞到滕氏面前,討好地笑着:“老夫人,婢子伺候您喝藥。”
大姨娘一勺一勺地喂滕氏喝完,又遞過帕子給滕氏擦了嘴,纔將藥碗遞給穎雪端走,自己則行至滕氏的左側站好,坐,她是萬萬不敢的。
桑飛燕睜大煙波浩渺的眸子,露出一副心痛的樣子:“祖母,我相信二姐姐不會做這樣的事,或許,只是縫製被褥的下人手腳不乾淨,惹了跳蚤,畢竟被褥不是二姐姐親手縫製的,是貴叔鋪子裡送來的。”
喲!桑飛燕,從前倒是沒發現你還有點兒商業頭腦,曉得把髒水往貴叔鋪子裡潑一瓢。
今天桑玥要是爲了逃罪將責任推給貴叔,明日各種詆譭言論就該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桑飛燕想學韓玲萱?不,或者韓玲萱去鋪子裡搗亂的主意就是桑飛燕旁敲側擊的。
桑玥並不外露心中所想,淡雅地擡眸:“祖母,被子是做好了拿到棠梨院的,我給您和五姨娘一人送了一牀,五姨娘蓋了沒事,想必您這被褥中的跳蚤不是來自貴叔的鋪子。”
“啊?難道是有人事後刻意陷害祖母嗎?天啊!祖母向來待人寬厚,究竟是誰心腸這麼歹毒要陷害祖母?”
桑飛燕掩面驚呼,秋水翦瞳中波光盈盈,桑玥從中讀到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不由地心裡冷笑,賊喊捉賊的戲碼演得可真好,說來說去,不就是要引領祖母將矛頭對準她和五姨娘麼?
滕氏的一雙老眸暗沉無光,思前想後,始終覺得桑玥的嫌疑最大,若韓珍還在世,她定會懷疑韓珍纔是幕後黑手,因爲她與韓珍明裡暗裡交了不知幾回手。可眼下當家的是韓玉,韓玉害了她又能有什麼好處?定國公是桑楚沐,明年桑楚沐娶個續絃,按照規矩,掌家的絕不再是韓玉,所以,韓玉不僅不能害她,反而應該想着法兒地讓她活得好好的,這樣,即便桑楚沐娶了妻子,有她壓着,規矩還是可以改改的。
韓玉略微蒼白的脣瓣抿了抿,溫婉地道:“婆母,興許真的是哪個下人不乾淨惹的,我相信玥兒沒膽子陷害自己的祖母,她畢竟才十四歲,玥兒這孩子,說起來也真是可憐,從前大嫂和柔兒在世時,總冤枉她,好在每次玥兒都能化險爲夷,公道自在人心,玥兒是什麼樣的品性,您心裡最清楚,誤會了玥兒,讓遠在洛邑的大哥如何安心呢?”
桑玥狐疑的目光自韓玉略微蒼白的面色上流轉而過,很快,歸於平靜。
滕氏的臉子越發沉了,韓珍和桑柔屢次陷害桑玥,爲什麼桑玥就是沒事呢?說明什麼?說明這丫頭的心機城府不是一般地深!從前她並未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如今火燒着了自己,她方纔警覺。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個姨娘生的女兒,憑什麼能讓桑楚沐疼進了骨子裡?不僅桑楚沐,就連桑玄夜都對她好過頭了,這……絕非好事!
桑玥哪裡不知滕氏的想法?滕氏偏袒弱者,忌諱強者,這就是滕氏從前一直容不得大夫人的緣故,滕氏之所以對她好,一分是祖孫情分,一分是她的示弱討好,兩分是給父親面子,其餘的可全都是在拿她磨着大夫人。大夫人死後,她一躍成爲府裡最風光的主子,強烈的對比和蓄意挑唆下,滕氏看她順眼,纔怪。
滕氏將茶盞重重地丟在桌上,瓷器碰撞,濺起了一片水花:“那就查!但凡接觸過被子的下人,統統給我嚴刑拷打!”
桑玥微笑着道:“祖母是要一口氣將我院子裡的人打個乾淨嗎?”
“祖母!”桑玄夜不知何時跨入了正廳,他先給滕氏見了禮,爾後無比驚訝地問道,“祖母,玥兒犯了什麼錯,您要她徒膝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這是你對我說話的態度?”桑楚沐對桑玥的心疼狠狠地戳着滕氏的心,她花白的眉毛擰了擰,沉聲道:“她爲了讓桑玄安住進五姨娘的院子,竟然給我送來塞了跳蚤的被子,想讓我被咬死嗎?”
桑玄夜是個人精,在出現了一瞬間的失態之後,趕緊走到滕氏的身側,拉過滕氏的胳膊,極盡親暱和擔憂,道:“那祖母現在可好些了?”
滕氏心頭一軟,給劉媽媽使了個眼色,劉媽媽搬來一個凳子,桑玄夜坐在滕氏的旁邊,依舊挽着滕氏的胳膊,語含三分討好、三分輕哄:“祖母,你好些了沒?我擔心着呢。”
滕氏被這麼一鬨,神色稍作緩和:“擦了藥,過幾日應該就沒事了,你安心準備明年的春試,內宅的事別跟着瞎摻和。”
劉媽媽福着身子道:“老夫人,二小姐院子裡的下人還要一個一個嚴刑拷打嗎?”
滕氏將桑玄夜有些冰冷的手握住,正要下達命令,門口的丫鬟給劉媽媽打了個手勢,劉媽媽徵求滕氏的同意後,跑到門外一看,來人竟是冬茹,冬茹前不久調去了桑玥的院子做一等丫鬟,平日裡灑掃外屋和養花,順帶着監視棠梨院的情況。冬茹悄聲對劉媽媽講了幾句,劉媽媽臉色大變,拍了拍大腿,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一口,遣走冬茹後,返回正廳。
劉媽媽硬着頭皮道:“啓稟老夫人,二小姐院子裡的丁香病了,窩在房裡一整天,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桑玄夜和大姨娘面面相覷,滕氏淡漠而夾雜了一絲慍怒的眸光掃過桑玥平淡無波的臉,冷聲道:“把丁香帶上來!”
丁香進來時,顯得十分狼狽,穿一件粉紅色比甲短襖,白色棉褲,髮髻有些蓬亂,手背和脖子處均有不同程度的抓痕,走路的樣子扭扭捏捏,手總不自覺地就想往哪兒撓似的。她跪下給滕氏行了個禮:“奴婢見過老夫人。”剛說完,手就忍不住在肚子上抓了一把。
衆人詫異了,丁香是老夫人院子裡出來的人,按理說是個挺講規矩的,不應當出現如此不雅的舉止。
滕氏蹙眉:“你哪裡不舒服?扭扭捏捏成何體統?”
丁香邊說邊撓着手背:“回老夫人的話,奴婢……奴婢身上癢得很。”
“癢?難不成你也遭了跳蚤?”桑飛燕忍不住插了句嘴,完後意識到自己逾越了,起身給滕氏行禮賠罪。
滕氏壓了壓手,示意桑飛燕坐下,奇怪地打量着丁香:“劉媽媽,去檢查一下她的身上有沒有跳蚤,注意點兒,別自個兒染上了。”
“是。”
丁香聞言身子就是一顫,趕緊伏在地,劉媽媽用帕子包住手,挑開丁香的髮絲,撥弄了幾下,看到那蠕動的黑蟲子時,一股惡寒自腳底升騰,蔓延到四肢百骸:“老夫人,她的確是遭了跳蚤。”
老夫人和丁香同時遭了跳蚤,證據太明顯了!
“好你個不知死活的奴婢!枉我那麼多年提拔你、教導你,你竟然對我下毒手!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含沙射影的話明顯至極,桑飛燕好整以暇地欣賞着桑玥的神色,然期盼着的驚慌並未出現。
“說!你爲什麼要害我?”滕氏氣得掄起茶杯就朝丁香砸了過去,熱水潑了她一身,她動也不敢動,伏着的身子瑟瑟發抖。
“丁香,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竟然陷害我祖母!”桑玄夜怒目而視。
丁香顫顫巍巍道:“奴婢……不是奴婢乾的……奴婢……”
丁香支支吾吾的樣子着實令人起疑,韓玉慢條斯理,語氣和善地問了句:“丁香你莫怕,知道什麼儘管說出來,如今府裡除福壽院的人之外,就你身上突然跳蚤,這日子又剛好吻合,說你是無辜的,怕是不能令衆人信服,你要是有苦衷,也別瞞着,老夫人明朝秋毫,孰是孰非,一眼就能辯明,你撒謊也沒用。”
“這……”丁香遲疑了。
桑玥冷冷地剜了丁香一眼,閉脣不語。
“丁香,你有苦衷,就趕緊說,你不說出真相,害得二姐姐跟你一同遭殃。”桑飛燕落井下石,硬是給桑玥扣了頂幕後黑手的帽子。
桑玄夜面色鐵青:“四妹,你含沙射影的是在誤導大家認爲二妹是兇手嗎?”
桑飛燕急忙起身一福,淚珠子掉了下來:“大哥,我沒有,我是希望查清此事,還棠梨院的人一個清白,畢竟丁香是二姐姐的丫鬟。”
桑玥淡淡一笑:“丁香你就說吧,我倒要看看你說的證詞,能否讓大家信服。”
丁香摸着地板的手遽然一緊,壯着膽子仰視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惶惶然道:“奴婢……奴婢不是不想說,而是這件事實在過於荒唐,怕……怕……怕老夫人不信。”
桑玥轉過臉,嘲諷地哼了一聲。
滕氏心底的疑惑漸漸凝結成一個沉重的鐵球,掛在心尖兒上,扯得她有些生疼:“你但說無妨!”
桑飛燕和韓玉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端起一杯茶,放在脣邊,掩住高高翹起的脣角。
丁香咬咬牙,臉上閃過數十種複雜神色,最終把心一橫,閉着眼道:“是小姐逼着奴婢在被子裡放了跳蚤!”
一句話如同驚天悶雷在正廳的上方轟然炸響!
桑玄夜擡腳就要踹過去,大姨娘身子一歪,摔倒桑玄夜的腳邊,就是捏住他的腳踝,用嘴型無聲地道:“大少爺,你這是要惹怒老夫人嗎?小不忍則亂大謀,桑玥怎麼樣,與你何干?”
桑玄夜握着的拳頭青筋突起,眸子裡的火焰幾乎要將丁香燒得乾乾淨淨!
韓玉長吁短嘆:“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枉老夫人對你這麼好,玥兒,你狠得下心?”
滕氏花白的眉毛高高豎起,指着桑玥,卻是半句話說不出。
桑玥理了理寬袖,悠然地道:“嬸孃這是信了丁香的話?祖母也信了?”
滕氏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韓玉接過話柄,痛心疾首道:“丁香原先是老夫人院子裡出來的人,她說的話當然可信,我聽說丁香的弟弟受過你的恩惠,想必你就是用這個收買丁香的吧。”
桑玥眼底的笑意加深:“多謝嬸孃爲我證明清白,我就知道嬸孃是個幫理不幫親的人。”
韓玉心裡咯噔一下,證明桑玥的清白?桑玥腦子沒進水吧?
所有人都面露惑色,滕氏與桑玄夜大眼瞪小眼,桑玥對丁香正色道:“你方纔說什麼,大聲地重複一遍!”
“四小姐逼着奴婢在被子裡放了跳蚤!”
桑玄夜恍然大悟,趕緊一口敲定:“原來我們把‘四小姐’聽成了‘是小姐’,錯怪玥兒了,沒想到脅迫丁香的人是……桑飛燕!”
桑飛燕手一滑,一杯滾燙的茶水濺了自己一身,燙得她慕地跳起,她一邊拂去衣衫的水,一邊跪倒地上,委屈道:“沒有!我沒有!丁香,你爲什麼要陷害我?二姐姐,我得罪你了嗎?你竟然讓丫鬟給祖母放跳蚤,然後嫁禍給我?”
她掏出帕子抹淚,順帶着掩住眸中跳動着的詭異鋒芒,事情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桑玥對桑飛燕的委屈和怒火視而不見,只從容淡定地笑了笑:“讓丁香據實相告的人是你,不信丁香的話的人也是你,嬸孃總不會害你吧,嬸孃親口承認相信丁香所言。莫不是,丁香污衊我,你們母女就沒意見,丁香指認真兇,你們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到底是怎麼回事?”滕氏喝道。
丁香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奴婢昨夜抱着被子來福壽院,半路上碰上了四小姐,四小姐給了奴婢一袋子跳蚤,讓奴婢塞進送給老夫人的被子裡,說只要事成之後,大少爺和老夫人都不會再搭理二小姐了,二小姐孤立無援,她就……就將奴婢要到她身邊,再伺機將奴婢送給大少爺!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妄想做大少爺的通房,所以糊里糊塗幫着四小姐陷害了老夫人和二小姐!奴婢有罪!請老夫人責罰!”
說着,丁香接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直到額角破皮流出腥紅的血絲,滕氏才喝止了她:“荒唐!”
桑玄夜拍着滕氏的背,給她順氣,軟語道:“祖母,玥兒是無辜的,可不可以叫玥兒起來?”
滕氏點頭,劉媽媽將桑玥攙扶到右側的椅子上坐好,又奉上一杯熱茶,賠了個笑臉。
局勢大逆轉,桑飛燕跌入深淵,她深吸一口氣,按耐住肚子裡的滔天怒火和挫敗感,軟語儂儂聲如泣:“丁香,你誣衊我,我爲什麼要陷害祖母?”
“是啊,我覺得四妹沒有理由陷害祖母。”出其不意的,幫桑飛燕說話的竟然是桑玥。
這一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似乎又陷入了謎團。若說桑玥陷害滕氏,是爲了奪走桑玄安,將其養在五姨娘膝下,那麼桑飛燕害滕氏又是圖什麼呢?完全沒道理嘛!
就連滕氏也是這麼想的。
事情彷彿進入了膠着狀態,突然,門口的丫鬟稟報道:“老夫人,許姨娘求見。”
“她來做什麼?沒看見屋子裡忙着嗎?”滕氏小聲嘀咕了一句就要拒絕,桑玥給桑玄夜使了個眼色,桑玄夜會意,笑道:“許姨娘是四妹的生母,現在四妹又是住在許姨娘的院子,只要許姨娘能證明四妹昨夜沒出過院子,丁香的話就不攻自破了,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桑飛燕眼底光彩重聚,哪有親孃不幫助自己孩子的?她附和道:“大哥說的有理,還請祖母恩准許姨娘爲我作證。”
滕氏答應了二人的請求,許姨娘低着頭走進正廳,給滕氏見了個禮:“婢子見過老夫人。”
滕氏淡淡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許姨娘撲通跪下,泫然欲泣:“老夫人,婢子……婢子要揭發二夫人的惡行!”
韓玉本就蒼白的臉瞬間如蒙一層灰面,難看到了極點,眼眸裡隱匿了一絲錯愕的慌亂,端着茶杯的手顫了顫,她索性將茶杯放於旁邊的桌上,優雅溫婉的笑道:“婆母,今兒這事真像滾雪球一樣,隨便什麼人都能滾進去。”
滕氏不耐煩地倪了許姨娘一眼:“污衊主子可是重罪,我不會因爲你是飛燕的生母就對你網開一面。”
許姨娘聲淚俱下,目光灼灼:“昨兒下午,二夫人的貼身丫鬟詩畫找上了四小姐,遞給她一個灰布袋子,說什麼……讓她想辦法給老夫人用上。婢子起先並不知道那是害人的東西,只是心存了一分疑惑,於是格外留意四小姐的動靜。昨兒夜裡,四小姐慌慌張張地出去,又慌慌張張地回來,婢子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剛剛婢子在房裡做繡活兒,聽下人們談論老夫人的被子裡發現了跳蚤,正喊二小姐去問話,婢子心裡隱約有個荒誕的猜測,忙跑到四小姐房裡一找,那灰布袋子儼然已經不見了!”
許姨娘話音剛落,丁香從寬袖裡摸出一個灰布袋子:“許姨娘,可是這個?”
許姨娘瞪大眸子:“是!就是它!因着四小姐和二夫人都是府裡的正經主子,所用之物非富即貴,所以詩畫掏出這麼個粗陋的東西給四小姐時,婢子就留心了。”
打蛇打七寸,這個道理,桑玥明白。她開門見山,一擊即中:“嬸孃,你該不會是對大姨娘協理中饋有意見,想學母親,將我祖母害病了,你好隻手遮天吧。”
這句話戳了滕氏的痛處,她看向韓玉的目光瞬間寒涼了許多:“韓玉,我原先以爲你同韓珍不一樣,沒想到竟是一丘之貉!”
祖母的多疑真是有利有弊啊,桑玥問向桑飛燕:“四妹,究竟是你自作主張要陷害祖母還是嬸孃的主意?”
許姨娘扯了扯桑飛燕的袖子:“四小姐,不要瞎給人背黑鍋。”
桑玥笑得意味深長:“看來,四妹是默認主謀是嬸孃,你只是幫兇了。”
桑飛燕低頭,計量着要怎麼反駁桑玥的話,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出路?
到這個份兒上,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韓玉抵賴!原本韓玉和桑飛燕密謀陷害滕氏,的確是想一箭雙鵰,既將中饋之權盡數攬在手裡,又能趁機嫁禍給桑玥,讓滕氏對桑玥生厭,好隨隨便便許個人家將她給嫁出去,韓玉甚至連人家都給桑玥找好了,只要桑玥一嫁人,她就立馬將消息放出去,屆時……唉!可惜,功虧一簣!
誰也不曾料到,桑玥竟然使詐!
桑玥揚眉一笑,不錯,她就是使詐,丁香對桑玄夜的心思她豈會不知?不過是故意做出傷心狀好讓桑飛燕趁隙而入,丁香並沒有一次就被桑飛燕說動,這反而令桑飛燕放下了戒備。桑飛燕以爲誰都跟她一樣,心裡只裝得下男女情愛嗎?
丁香喜歡桑玄夜,可丁香更加愛護弟弟丁山,只要丁山一日在軍營,丁香就一日不敢背叛她。同理,只要丁香呆在她身邊辦事,丁山就絕對忠誠。
當然,這一切遠沒有結束。
桑玥直起身,斂起笑意,換上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四妹,枉祖母看在叔父的份兒上那般疼惜你,待你與大哥、二哥也沒什麼不同,你竟是下得了狠手,又是幫嬸孃毒害祖母,又是嫁禍給我,原來你這張悽楚動人的美人皮下藏的居然是一副蛇蠍心腸!”
“二姐姐……我……”桑飛燕現在纔想通,她辯無可辯,因爲指證她和韓玉的不是什麼毫不相關的人,而是她的生母許姨娘!
從主犯降爲幫兇,罪責輕了,但她僞善的面孔從此便也狠狠地撕裂了!
桑玥不打算放過這個曾經毒害五姨娘的人:“嬸孃,丁香和四妹是從犯,你是主犯,敢對老夫人下手,按理是要挨家法的!”韓玉不似韓珍的身份那般珍貴,這頓家法她倒要看韓玉如何逃過?
滕氏喘着氣,怒道:“將丁香和詩畫各打二十板子,趕出府!把桑飛燕給我禁足,每日罰跪佛堂兩個時辰!至於韓玉,你這個罪魁禍首,活該被用家法,然後丟進佛堂修身養性!”
用家法?韓玉的手沒來由地就是一緊,整個人彷彿走在平坦的大道上,偶不經意地往下看,才發現踩的只是一根蔓藤,腳底是萬丈深淵,那種史無前例的恐懼令她每一個汗毛都豎了起來。猝不及防,肚子一痛,她歪倒一旁。
滕氏瞧着韓玉捧腹的姿勢和蒼白的臉色,腦海裡空白了一瞬,道:“你上個月的小日子來了沒?”
韓玉的瞳仁一縮,不明所以,只據實相告:“好像……沒來……”
……
真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啊,桑楚青這幾個月去韓玉院子裡的次數少得可憐,她竟然懷上了!不過,凡事有利有弊,韓玉懷孕逃過了責罰,滕氏卻以她休養爲由奪了她的中饋、禁了她的足。
這個節骨眼兒,滕氏是萬萬不可能再將中饋之權交給任何人了,因爲,她要開始出席各種活動,爲桑玄夜的世子之位奔走。而只要滕氏重出江湖,桑玥就保證她再無暇顧及桑玄安。
韓玉因爲這件事恨上了許姨娘和桑飛燕,總以爲是她們娘倆合謀算計她,於是因着懷孕而再度被桑楚青重視的她漸漸不給桑飛燕和許姨娘任何翻身的機會了。
桑楚青痛恨韓玉一次又一次的卑劣行徑,但於他這種子嗣單薄的人而言,萬千痛恨抵不過再爲人父的喜悅,他雖不向滕氏求情解除韓玉的禁足令,但日夜陪伴是少不了的。
由於他的日夜陪伴,倒是讓桑玥不好對韓玉下手了。
至於桑飛燕和許姨娘之間,自然裂開了一道更大的口子!桑飛燕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用如此拙劣的法子將韓玉給供出來,這不是擺明了讓韓玉恨她嗎?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月底,靖王府設宴,滕氏決定只帶桑玥、桑秋和桑麗赴宴,獨獨不帶桑飛燕!這幾乎要了桑飛燕的半條命,她不能錯過任何一個見慕容耀的機會,絕對不能!
天氣越來越冷,南越迎來了冬季裡的第二場雪。這場雪來得毫無徵兆,前一秒金輝普照,下一秒,旭日躲進雲層,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便飄了下來。
丁香被打二十板子,不過是個苦肉計,劉媽媽監督,哪能真讓板子捱上丁香的身?
桑玥策劃這件事,除了要打擊韓玉和桑飛燕,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將丁香送出府,一來,遠離桑玄夜,別徒增傷懷;二來,貴叔的生意幾乎忙不過來,急需人手。丁香是幾個丫鬟裡面做事最謹慎得力的,將她調去鋪子裡是再好不過了。
貴叔認丁香做了義女,與貴叔和鍾媽媽的女兒以姐妹相稱,共同協助貴叔打理生意,不必拋頭露面,就是清貨、點貨、記賬、配送。丁香脫了奴籍,變爲自由人,店裡的份例銀子又多,加上年底分紅,過不了幾年,她便能給丁山存上一筆豐厚的錢娶媳婦兒。
桑玥剛從貴叔的鋪子裡回來,還沒進屋,茉莉就滿頭雪花地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茉莉對着她小聲稟報了幾句,她輕蔑一笑,那人回府的目的果然不單純!
桑楚沐居住的院子在內宅的中心處,離從前大夫人的長樂軒不遠,與韓玉和桑楚青的兩所別院可是有着相當不近的距離。是以,當桑玥在桑楚沐的院子裡發現韓玉時,清麗的容顏上露出了十分詫異的表情:“嬸孃,大雪紛飛的,你不在院子裡取暖,跑到我父親的院子做什麼?祖母解除你的禁足令了?”
韓玉摸了摸微凸但隔着長襖並不怎麼明顯的小腹,睫毛飛速眨動,笑了笑:“我有些悶,想出來走走,你叔父就準了。”
府裡的人都知道,滕氏最讓着桑楚青,既然他準了,滕氏便也不會怪罪。
桑玥詫異的眸光不變,只是長睫飛舞間,染了一分嘲諷的意味,叫人的心一下子墜入無底空洞般莫名地驚悚:“嬸孃走走就到了我父親的院子,不知情的還以爲嬸孃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呢,嬸孃你說對嗎?”
韓玉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作勢要摔倒卻剛好扶住了廊壁似的,經受的委屈展露無疑:“玥兒,上次的事我也是受害者,飛燕和許姨娘聯手設計我、設計你,目的之一不就是想挑撥你和我的關係嗎?你是個聰明人,當明白我斷不會傻到要去害你的地步。”
故意避開她的問題?桑玥笑意涼薄,比漫天飄雪更冷:“是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要是出事了,嬸孃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雖是個問題,眸子裡卻寫滿了釋然和堅定,韓玉幾乎以爲桑玥洞悉了她的計策,就在她越來越忐忑之際,桑玥清冷的聲音再度徐徐響起:“嬸孃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呢,你爲什麼散步散到我父親的院子裡來了?難不成,嬸孃得隴望蜀,嫁給叔父,心繫我父親?”
“沒沒沒!絕對沒有!”天啊,要是這話傳到桑楚青的耳朵裡,還不休了她?“子虛烏有的事,玥兒不要壞了你父親和我的名節。”
“那嬸孃總得給我個理由吧!從你的院子到我父親的院子,聽說還得爬一處陡坡,究竟我父親這兒有什麼好東西能讓你這懷着身子的人冒着摔跤滑胎的風險跑來窺探一番呢?”
韓玉的臉瞬間蒼白如一層蠟紙,訕笑道:“還不是你叔父說想看《春秋》,他房裡沒有,我就想着散步順便來大哥這兒借一下。”
“是嗎?那嬸孃找到了沒有?”桑玥似笑非笑。
韓玉的心像被栓了跟繩子,緊得不得了,面色卻一如既往的平靜祥和:“還沒,我正要往書房去呢,勞煩玥兒隨我一同找找吧。”
人在扯謊的時候,往往會參雜一些真實因素,既能令自己有幾分底氣,又能達到真假難辨的效果。寥寥數句,桑玥在心裡端了個篩子,過濾一遍後,不動聲色地隨韓玉前往桑楚沐的書房找到《春秋》,遞給韓玉:“我勸嬸孃還是別有事沒事四處亂跑,叔父夾在你和祖母中間很難做人的,況且,”她頓了頓,小聲道:“府裡因爲四處亂跑而掉進荷塘、滾下山坡的人多的去了,有幾個懷了身子的姨娘也是這麼死的。”
韓玉頭皮一陣發麻,也不知是冷還是害怕,渾身打了個哆嗦。
“嬸孃,當心哦。”桑玥天真爛漫地笑了笑,意味難辨的目光自韓玉的小腹上流轉而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雪中。
剛走出兩步,陳侍衛風塵僕僕地捧了個錦盒攔住了桑玥的去路,氣喘吁吁道:“二小姐,這是老爺囑託屬下交給你的。”
桑玥雙眸一亮:“父親順利抵達洛邑軍營了嗎?”
“是!屬下隨老爺抵達軍營,確保萬無一失後,才帶着它返回京城,老爺吩咐,府裡的安全將交由屬下全權負責。”
“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埋伏?”
陳侍衛一怔,顯然沒料到二小姐會問得這般直白,很快,他低下頭,道:“落石三處,斷橋兩座,箭殺五次,夜襲七次,內訌……三次。”
還有內訌,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輝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能將手伸進父親隨身攜帶的親信裡的人,還能是誰呢?
桑玥接過錦盒,隨手搖了搖,心下了然,看來父親也留了一手。
她探出纖細的小手,接住一片璀璨晶瑩的雪花,離除夕不到兩個月了,你們,可都得好好地活着。
桑玥和陳侍衛分頭離去,韓玉才悄悄地自大門後走出,望着桑玥被風雪遮蓋的背影,素手摸上小腹,眸光變得冷凝、堅決……
回棠梨院的路上,途徑碧水亭臺時,桑玥意外地發現亭子的珠簾垂順至地板,簾縫間隱隱可見一道青色身影,她走上臺階,收了傘放在一旁,掀了簾子進去,看清裡面的人後,驚愕了一瞬:“二哥?”
桑玄羲徐徐回頭,才一個轉身的動作就令他牽動了肺部淤積的痰液,重重地咳嗽了起來。他膚色蒼白,五官清秀,濃眉斜飛入鬢,狹長的翦瞳流轉着和善的波光,只是那波光的最底層赫然蘊含了一分離別的悽楚。
他淡漠的眸光落在桑玥膚若凝脂的面頰上,片刻後,悠悠轉開:“是二妹啊。”
他坐於石凳上,一旁架了矮爐,正烹着一壺氣味很普通的綠茶,他指了指對面的位子:“坐吧。”
桑玥依言落座,對於這個二哥她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前世的她嫁人後三年便傳來桑玄夜榮登世子之位的消息,桑玄羲從此隱居江南,娶了陳家的女兒,普通度日。這一生,大抵也沒什麼不同吧。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桑玥的思緒,她擰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待涼得差不多,主動遞到桑玄羲的面前,自己則捧着另一杯,慢慢地品嚐。
“不用勉強你自己,像你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哪裡喝得慣這種粗茶?”桑玄羲滿腹愁緒地說着,言辭是犀利的,語氣平和如常。
桑玥喝完一杯,在桑玄羲略顯詫異的注視下滿上,熱氣氤氳,飛繞如仙霧,隔了一層仙霧的桑玥,那聲彷彿也空靈了:“二哥最是愛喝這種茶,三哥,我有沒有說錯?”
三哥?桑玄羲的手一抖,眼底的驚愕跌入杯中,晃悠晃悠竟盪出了感動的色彩,他喉頭脹痛,聲含哽咽:“你……承認他?”
桑玥微微一笑:“或許父親也會承認的,自始至終不承認他的只有母親。”
桑玄羲的眼角淌落一滴熱淚,眸中華光攢動:“好,好,他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桑玥眉梢微挑,眸光清澈,不冷不熱,脣角的笑意也剛剛好:“他還活着。”
他還活着?這四個字像一道亮麗的彩虹頃刻間照亮了桑玄羲接連數月陰霾得像人間煉獄的心,他激動得淚花閃耀,摒棄了身份,邁步擢住桑玥的雙臂,顫聲道:“他真的還活着?你沒騙我?”
那日宸楓刻意出現在桑玄羲和衆位世家公子的視線,本就是桑玥刻意安排的,包括桑玄羲尾隨大夫人去往紫竹軒也是她命丫鬟通風報信的,所以,只要宸楓尚有一口氣,她就不會讓宸楓輕易死去。活埋?王媽媽剛走,她就着人撬開了棺材。
“嗯,三哥想見他?”
桑玄羲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想!他在哪裡?你告訴我,我去找他!咳咳咳……”背過身子,再次劇烈咳嗽。
桑玥搖搖頭:“你要見他,總得把身子養好,我覺得定國公府不適合你養病,你還是搬去丞相府住段時間,等我有了他的消息,立馬通知你。”
桑玄羲何等聰明?桑玥稍稍一點撥,許多事就在他心裡明朗了,他挑起一片簾幕,凝眸望向飄飛的大雪,冷風颳着他俊秀白皙的臉,吹得他的語氣也寒涼了幾分:“你害死了我母親和妹妹,救了我同胞哥哥,眼下又來救我,你當真是個很奇怪的人。”
桑玥垂眸冷笑,看來桑玄羲並非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異常,只是他早無求生的意志,所以任由別人陷害,不拒絕也不拆穿,若非桑楚青的細心呵護,或許他早化作冰涼地底的一堆森森白骨,只是而今,桑楚青貌似越來越護不住了。
“隨便你怎麼想,言盡於此,選擇權在你手中,想見二哥的話就好好活下去。”桑玥說完,將第二杯茶水一飲而盡,“人的貴賤之分不在身份,茶的好壞之別不在品種,我不會主動害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救人。”
桑玥掀了簾子,撐着傘離去了。
是夜,桑玄羲以探望病重的羅氏爲由搬去丞相府小住,只隨身帶了一個丫鬟,綠蕪。
消息傳回棠梨院時,桑玥正在吃着酒釀丸子,桑玄羲的心的確跟明鏡兒似的,他是無心世子之位,他若有意與桑玄夜去爭,以他的才智,嫡子身份和丞相府的背景,絕對不會輸。
屋外天寒地凍,室內,暖如暮春。
桑玥穿一件桃紅色緞面薄襖,長長的包裹着她纖細的身板兒,三千青絲如一塊光潔柔順的綢緞,慵懶地散落於肩上、背上,偶幾縷搭着半曲的手臂,像酣眠的小蛇,溫順中透着危險。
燭火映着她清麗脫俗的眉眼,長睫有規律地扇着,想來聚精會神到了極點,所以蓮珠通報了兩聲,她纔回過神,合上手裡書本,道:“怎麼了?”
蓮珠面露難色,單手指了指身後,桑玥順勢移動幽幽眸光,看清那抹紫色的身影時,眼底涌現了一抹驚詫:慕容耀?這麼晚,他闖進她的閨房來做什麼?
慕容耀身穿紫衣,頭束紫金冠,妖嬈精緻的面龐上微微泛着醉人的酡紅,一雙桃花眼噙含着迷離動人的光澤,嫣紅的薄脣微張,性感得惹人垂涎欲滴。
是的,慕容耀就是個美得令人窒息,哪怕是九霄仙女也會忍不住回眸心悸的男人。
尤其這個男人,似乎還喝多了酒。
“沒有本王的吩咐,不準任何人出入棠梨院!”慕容耀一把拉過蓮珠的胳膊,用內力將她震出了門外,瞬間,兩名黑衣人暗衛守住了門口。
慕容耀到底想做什麼?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大腦飛速旋轉,父親不在家,桑玄夜又是慕容耀的人,慕容拓留下的暗衛全部給了五姨娘,今晚……無法善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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