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說什麼也是過來人,後宅大院的渾水她一眼便摘得清楚,不過是小娃娃之間的雕蟲小技,原本上官給老夫人的印象就是聰明的緊。
如今,老夫人倒很想看看她會怎樣給自己開脫。
上官羅漪蓮步上前,拱手一禮,“多謝老夫人、義父和義母的支持,羅漪入府已有數月,這段時間,義父義母和老夫人的照顧,羅漪感念於心。沒錯,羅漪是去過幾次城郊的書肆,也在街上撞見過蕭公子,但蕭公子可敢說出那日街上情景?原本感念親戚一場,羅漪不想將此事道出,今日是蕭公子率先提及此事,那麼敢問蕭公子,我的這兩位妹妹玉蘭和玉竹,可曾見過?”
上官羅漪揚手指向一旁的雙生子姐妹。
玉竹早就憤憤然了,一聽到上官羅漪提到自己,抽身站了起來,不顧一旁姐姐玉蘭皺着的眉頭,昂首說道,“是啊,你可記得我們,那日在街上你不顧廉恥,見我姐姐奇貨可居,便攔住要欺負,還好我跟羅漪姐姐從書肆裡出來趕了過去,否則……”
“妹妹怕是記錯了吧?表哥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如若此刻拿出銅鏡來給孫玉晴照照,想必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當下的神情,如此心虛。
聞言,老夫人臉色難看至極,玉蘭和玉竹兩姐妹可是她的心頭肉,這樣的花朵被蕭豐南這種惡少纏着,簡直比踩了髒物還讓人噁心百倍,她猛地拍了下桌子,“真是豈有此理!”
孫志典的臉色黑到極致,“竟有此事?爲何不早說?”這雙生子姐妹可是老夫人身邊唯一的二房子嗣,要花兒一樣的保護着,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當真不好跟邊疆的弟弟解釋。
上官羅漪拉了拉玉竹已經冰冷的手,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激動,玉竹很是聽話的坐回了原來位置。衆人的目光皆放到上官羅漪的身上。
只見她轉過身,目光落在大夫人臉上,只一個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早說?這可是賈安侯蕭府的長孫,大夫人的孃家侄子,說了又能怎樣呢?
蕭豐南手指緊緊攥着木椅把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上官羅漪這個臭丫頭,翻出舊賬這是要做什麼?
“義父,義母,老夫人,蕭公子有證人,羅漪也有。”只是在此之前,羅漪有話要問這位書肆的小廝,“我記憶中從未見過你,今日你卻來此污衊,好,那我便跟你當堂對質,你說紙條上的字跡是你寫的,那麼除了這些字,除了我的名字,可否寫出別的讓衆人瞧瞧?”
語畢,只見寬嘴掌櫃整張臉都白了,蕭豐南見狀連忙強辯道,“上官羅漪,你這明明是在強詞奪理!”
“怎麼?蕭公子心虛了嗎?筆墨紙硯伺候!”說着,冷眉一豎,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冰寒。
一旁衆人皆看愣了,向來柔柔弱弱的上官羅漪發起怒來竟也威懾力十足。
只見那清俊男子握着筆桿子的手不住的發抖,墨汁滴答滴答落在紙張之上,印出一抹烏色,漸漸化開了。
上官羅漪慢慢勾起脣角,雙手猛地擊掌三下,只聽堂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冬語領着一箇中年婦人大步走進屋子。
寬嘴掌櫃一見來人,頓時綠了一張臉,“你?你怎麼來了?”
“這是何人?”大夫人皺着眉頭問道。
“方夫人,將你家中所看所聽說出來便是。”上官羅漪輕輕拂袖,對着婦人眨了眨美麗的眸子。
婦人肩膀微微顫抖,緊抿了抿脣,斜眼瞧着身旁掌櫃,下定決心的樣子道,“諸位貴人,民婦乃方盛的妻,今日前來不爲別的,只是不想再有人因夫君所傷。”
婦人的話激起寬嘴掌櫃心中的千層浪,他一時惱羞成怒,“瞎說什麼?還不給我滾回去!”剛剛還一副乖順模樣的寬嘴掌櫃,此刻已滿面冷肅,幾乎忘了他置身何處。
“孫大人,民婦所說句句屬實,夫君方盛嗜賭成性,正因如此,欠了賭莊一屁股的債,甚至把女兒都輸掉了,那書肆不過是個表面,此次夫君着實是收了那位公子的錢纔會過來說假話的呀,還望孫大人明察。”
上官羅漪勾起脣畔,微不可查的對冬語眨了眨眼睛。最早發現寬嘴掌櫃不對勁的並遞過來小廝不會寫字消息的是夏明遠。勸解這夫人自然也大費周折,不過僅僅幾天時間,他都一一辦妥了。
上官羅漪倒很是欣賞他的觀察和辦事能力,細枝末節的小事他都可以看得很深很透徹,而且很擅攻人內心。
這中年女人確是方盛之妻沒錯,更確切的說是被方盛一腳踹開的妻子,有了年輕的美婦相伴,方盛便拋棄髮妻,不顧親生女兒的死活,導致女兒病死榻上。
女人就是爲了這個才答應過來做僞證,一切不過是場戲罷了。
事情已經明瞭,方盛惱羞成怒,劈開一掌扇在女人的臉上,“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養活你跟那個臭丫頭,你跑老這裡含血噴人,攪亂老子的好事兒!”
原本他不發怒,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大夫人最後嘆了口氣,恐怕今日要白張羅一趟了。
“夠了,孫府豈容你放肆!給我封了他的嘴,拖出去。”孫志典一聲令下,門外衝進幾個護衛,麻利的按照他說的做了。
原本以爲藉此機會,可以將上官羅漪趕出府的孫玉晴幽幽的嘆了口氣,一旁的蕭豐南也不說話了。拄着柺杖杵在地中央,“姑丈?這……”
老夫人理了理嗓子,“兒媳,你怎麼看?”蕭豐南是蕭府的人,孫府長輩怎麼處置也是不妥的,且他如今有傷在身。但大夫人的話就不同了,老夫人這是要逼着大夫人主持公道。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夫人面上,蕭豐南滿心懊悔,面容悽楚,“姑母……我……”
大夫人猶豫了,倘若真的讓蕭豐南出府跪着,非氣死家中母親不可,這可是她的心頭肉,“老夫人,南兒如今體弱,腿傷還未好全,此刻讓他跪上一個時辰,未免太過殘忍,今日冤枉羅漪了,身爲義母,兒媳也深爲痛心,只是都是自家人,小懲大誡也是有的……”
這又不肯重罰了嗎?自家人?剛剛步步緊逼的時候何曾當她上官羅漪爲自家人?他們設計陷害的時候何曾當她上官羅漪爲自家人?
上官羅漪心中冷笑,上前一步,翩然跪下,“老夫人,義父,羅漪一介孤女,得逢孫府垂憐,收爲義女已是大幸,蕭公子膝下皆爲黃金,羅漪怎敢不考慮親人的感受,一切不過是羅漪的錯罷了。”
“姐姐,你哪裡有錯?老夫人,姐姐沒有錯!”玉竹口快心直,當下看不過眼,從座位上起身,跟着上官羅漪也跪下了,一旁玉蘭見狀也跟着起身,雖沒說什麼,也跟着玉竹跪在了一旁。
二房剩下的這兩位小姐可是老夫人的命疙瘩,加上二房夫人死的蹊蹺,說起來,大房始終是有虧欠,眼看着這事情是搪塞不過去了,孫志典清了清嗓子。
“罷了,南兒,今日雖事出有因,但的確是冤枉了羅漪,自家人也是要懲罰的,便跟你羅漪表妹端茶認個錯吧,回府之後思過一月。這是你自己說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留下了不痛不癢的閉門思過,大改了下跪的懲罰,孫志典的好人還真是做得徹底。
蕭豐南一個浪蕩子,早不知道男兒的尊嚴爲何,當下也拗不過在場長輩,只得接過一旁丫頭遞過來的茶盞慢慢彎下腰,“羅漪表妹,剛剛是我魯莽,冤枉了你,且喝下這碗茶,接受我的歉意。”
原本就瘸着的右腿此刻只是半支撐着,上官羅漪眼波流轉,微不可查的對冬語眨了眨眼睛。
冬語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扯下腰間一枚鑲嵌的琉璃放於指尖。
衆人正注視着廳中兩人,卻驚訝的發現,蕭豐南明明是彎着腰行禮,卻不知怎得咕咚一聲左腿跪地,由於右腿還帶着傷根本無法支撐,索性雙腿全部跪了下去。
手中杯子也因爲劇烈震盪撒了一地,杯中只剩下茶底。
孫志典眼角抽動,目光狠厲,“還不扶表少爺起來!”
“哪個打我?是哪個打我的腿?”蕭豐南不依不饒,臉色漲得通紅。
上官羅漪譏諷一笑,“表哥,羅漪不求此次道歉還是如何,只求以後不要再如此糾纏。”說着,從蕭豐南的手中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夏瑩雙手支撐着地面,顫抖不已,她知道自己完了,當下只剩下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大小姐,求您救救我……”
這一聲哀求極爲突兀的在室內響起,衆人皆看向夏瑩,只見他纖細的手指正死死攥着孫玉晴的裙襬。
孫玉晴原本以爲可以逃過此劫,被這丫頭一聲喚驚得一跳,猛地拉過裙裾,“是你自己冤枉主子,跟我有何關係?”她雲袖掩脣,一副潔白蓮花不染污泥之態。
“大小姐,明明是您允奴婢前程,奴婢才答應……”
“做錯了事還誣賴主子,枉我跟老爺特赦你二等丫頭,還不封了嘴,給我押下去。”見自己女兒就要被拉下泥潭,大夫人連忙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