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典躺在牀上並沒休息幾日,便起身開始上朝了。神奇的是,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他身體有過異樣,倒是比平日裡更顯精神了。
後花園,上官跟孫志典錯身的瞬間,孫志典的腳步停了下來,“羅漪啊,這次義父的身子倒是勞煩你照料了。”
上官緩緩低下頭,“義父說的哪裡話,這些都是羅漪該報答您的。”
這次孫志典所服用的藥方雖說是上官和兩位太醫共同擬的,但多多少少有上官的一份力,而落在孫志典的眼睛裡,這一份力是好是壞就未可知了。據綠蘿回稟,孫志典可是專門找了一個人整天整夜的盯着廚房,不讓人在他的藥裡動手腳,連每日服藥的藥渣子都要送出去給專門的大夫查看。
放人放到如此,也算是一種境界了。上官倒也司空見慣,反正她壓根兒沒想在這藥方中下什麼手腳,真正的大戲被安排在七姨娘那裡罷了。
“羅漪啊,老夫人現在越來越看重你了,你可不能辜負她老人家的期望。”
“義父放心,羅漪不會讓您和老夫人失望的。”
孫志典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隨即甩一甩袖子,大跨步離去。
綠蘿撅了撅嘴道,“小姐,孫大人現在對您的防備心真是越來越重了。”
“孫志典是聰明人,必定早就猜出來我的心思了,只不過礙於我魯陽郡主的身份無法下手,但並不代表他會一直按兵不動,老虎遲早都會發威的。”
“那怎麼辦?”綠蘿皺眉,顯然擔心到了極點。
上官則釋然一笑,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下綠蘿的額跡,“你纔多大,小心總是皺眉會長皺紋哦……”
“小姐,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有空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既然要與虎謀皮,就要先做好準備……走吧。”
“去哪兒?”
“佛堂……”
“啊?”
二夫人的佛堂,一年四季都沉浸在幽幽的檀香之中。上官進來的時候,早有丫頭在此等着了,“郡主,二夫人一早便說您今日有可能會過來,讓我們在門口兒等着呢,沒想到您果然來了。”
上官微微一笑,“二夫人料事如神。”
“郡主裡邊請吧,夫人剛剛讀完經書,正巧休息。”
“好,綠蘿。你也留在這裡陪着這位姐姐吧,我自己進去就是。”
綠蘿應聲,停住了腳步,上官則獨自走進了佛堂。
二夫人依舊是素衣淡妝,一見上官進來。立刻笑開了,“我就知道你今日會過來,早就備好了茶點等着你了。”
“知羅漪者莫過二夫人了。”
“你必定是要過來說感謝的,這些話在你說出口之前我還是先回絕了吧,不過是一些小事,該伸手的時候我是不會看着的。”
上官則搖了搖頭,“二夫人。在您眼裡或許是小事,但在羅漪心中卻並非如此,所以羅漪還是要親自過來跟您說感謝的。若不是您安排了人暗地裡爲七姨娘護着周全,恐怕她早就露了馬腳。”
“孫志典其人,我是最瞭解的,多年夫妻下來。我對他雖然沒形成什麼感情,倒是有了百分百的瞭解,七姨娘不過是待在他身邊時間太短了,所以還不太清楚,一些細節我已經找了她聊過了。以後,你大可放心就是。在這些事情上,我能幫襯你,就儘量多幫襯着,這些都是我發自內心想做的事情。”
從七姨娘進府,到上官跟其接觸。這些事情,上官一字不落的都跟二夫人交代過,更很清楚的表明了七姨娘來這裡的目的。
當得知一切真相後,二夫人並沒表現出過多的驚詫,反而很淡然,不動聲色的在背後幫着上官和七姨娘安排了很多事情。
人非聖賢,孰能無恨?二夫人雖然整日吃齋唸佛,但都無法化解其內心深處對孫志典的恨意。
也許是長久以來,早已經形成了默契,上官和二夫人只要對視一眼,便可猜的對方的心思,此刻二夫人停下了手中攥着念珠的姿勢,輕輕勾起了脣角,“堯兒昨日過來找我,跟我說了他與六公主的事情。”
“二哥已經跟您說了?”
“恩,他跟我說了許多,最後還信誓旦旦的發了誓言,說不管怎樣,只要是娶了公主,就一生不會背叛她,不會讓她傷心。”二夫人嘴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但眼睛裡卻全然沒有笑意。
“六公主天真爛漫,率真直接,且一直對二哥有意,她對於二哥來說,無疑是良配。”上官語氣很淡,說話時一直瞧着二夫人。
二夫人聞言,繼續攢動着手中佛珠,“恩,若真是如此,自然很好。”
言外之意:事實恐怕並非如此。
上官動了動脣角,終是沒有開口,她知道二夫人的擔憂。
孫堯是什麼脾氣,她跟二夫人都十分了解,倔強的一條路走到黑,倘若他認準此生所愛是上官羅漪,那麼到死都不會變,然而現在卻突然改變主意要娶六公主。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
其實,朝中很早便在傳孫堯和六公主之間的事情了,一來六公主對於貼上來的任何富貴公子理都不理,卻每次宴會上都圍着孫堯轉,二來皇上屢次在早朝之後特意囑咐讓孫堯去泰和殿後殿候着,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這已經很明顯了,駙馬人選即將敲定。
但是雲沫公主怎麼說也是北夏的二公主,按照北夏的規制,皇姐雲錦還未出嫁,她是沒辦法談及婚事的。
無奈皇上疼愛六公主,壓根兒不談什麼先後的問題。加之雲錦對婚事素來淡漠,每每提及她都沒什麼反應,皇上和皇后索性也就不逼迫她了。慢慢找着,諾大個北夏,堂堂公主還愁找不到良婿不成?
總不能一拖再拖,留老了一個女兒,又留老另一個吧?
“二哥向來言出必行,若他答應了會好好照顧六公主,必定不會違背誓言,二夫人也不必太過憂心了。府內既然有二夫人護着羅漪周全,那麼羅漪便再無什麼憂慮了,只是……二哥成婚之後,六公主便會入住咱們孫府,後宅的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羅漪不會讓六公主看到,更不會讓二哥參與進來,無論如何都不會……”
上官緩慢起身,行至二夫人面前,她知道二夫人一直幫着她的原因在於什麼,一來是真的把她當成女兒一樣疼,不忍心看她計劃失敗,二來是想對孫志典展開報復,三嘛,則是在參與的過程中保護着孫堯。
原本二夫人想着孫堯可以漸漸從陰影中走出來,即便不能讓上官羅漪的影子完全從心底拔除,多多少少也會讓時間磨平一些傷口,到那時再找一戶小人家的簡單女子娶進門來,過着踏踏實實的小日子也就是了。
偏偏他自己選擇了女子,那女子還是北夏的公主。
以如此方式接近北夏的權利中心,力爭上游,對於不圖名利的孫堯來說,其目的的不純就太明顯了些。
這種情況下,勸阻孫堯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從上官羅漪下手。而上官剛剛那番話雖然說起來平淡,卻是對二夫人最好的承諾——她不會讓孫堯捲進她的復仇計劃當中。
從二夫人的院子裡出來,上官一路都走得很慢,腳下的步子很沉很沉,似乎被灌了鉛一樣的沉重。
上官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的復仇到底對還是不對,站在她的角度,上官家百口的死狀整日徘徊在她的夢裡,縈繞不去,這樣的深仇大恨說放手就能放的嗎?然若真的走上覆仇之路,就勢必會有人受傷。這一路走來,二夫人、玉竹、孫堯,孫府有很多人都無數次幫她助她,可無形之中,他們的人生之路也在上官的參與過程中,發生了大逆轉。
迴廊上,綠蘿靜悄悄跟在身後,大聲不敢吭。
“在老夫人的院子裡怎麼待了這許多時辰?我在紫瓊苑等的都快睡着了。”迎面,夏明遠朗聲說道,臉上仍是溫暖的笑容。
上官擡眸,對上夏明遠笑顏的瞬間,心頭瞬間漾起暖意,“沒什麼,從老夫人院子裡出來,就四處走了走。”
夏明遠快步迎了上來,四下張望了一圈兒並沒看到什麼人影,這才更壓低了聲音說道,“復葵和凝姬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福林那邊也送回消息,一切準備就緒,明日就抽調一些精銳的兄弟跟着他們倆一起喬裝打扮着出城,文彥大哥那頭也會派人出發迎接,半路上或許就可以碰面。”
“重要的還是出京都的這段路,其餘的倒還好說。”
“是啊,還好復葵的傷勢都是皮外傷,擦了藥之後都好的差不多了,旅途奔波對他來說都是小事兒。”
迴廊盡頭,上官和夏明遠的身影漸行漸遠,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然迴廊中央的雕欄下方,剛剛還平靜的草棵卻突然漾起綠波。
童媽媽呸呸吐了兩口,幸虧剛剛躲得及時,遠遠看到上官羅漪走過來便直接鑽到了草棵之中,否則也聽不到這麼重要的消息。她的眼底閃過一抹亮色,簡單撲了撲身上的碎葉,便朝着玉竹園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