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一處農家小院裡,四周是恬靜的菜田,快到秋收季節了,園內的植株鬱鬱蔥蔥,果實繁茂,爭先恐後的吸允着落日灑下的最後一抹陽光。一條曲直的小路連接着菜田盡頭的簡陋房屋和另一頭的粗陋院門。側畔,柵欄的腳門上高高懸掛着一隻藍色三角旗。
這是虎旗、狼旗臨時聯絡點的標誌。
屋內,農家打扮的一對兒小夫妻剛剛收拾好東西,男人手捧着沉甸甸的銀子,挽過妻子肩膀,兩人動作一致地給面前黑衣人深深福了一禮道,“多謝恩人……”隨即轉身走出屋子,很快便消失在院門外。
龍常看着小夫妻走遠了,這才食指併攏放入口中尖聲吹了個口哨,頃刻間,眼前出現道道黑色身影,不多時,院門口也多了一輛馬車。
上官羅漪以最快的速度下了馬車,隨即看着虎旗的兄弟們將虛弱的夏明遠擡至小道盡頭的農戶裡。
冬語硬撐着口氣,在綠蘿的攙扶下也跟在最後頭。
一進屋,龍常便迎了上來,“小姐,按照您的吩咐找到了這戶人家,正巧這四周是藥草繁茂之處,且農戶和他的妻子前幾日在街上被惡霸癡纏的時候,幸得我碰上了,小解難關,所以很好說話,給了足夠的銀兩,他們便讓出了院子。”
“好,按照我寫的方子,速命人去城裡抓藥,記得不要只在一家,要分散開來沒家取一味,多派幾個人,動作要快,他的身子等不及的!”
“是,小姐!我這就吩咐下去”
“對了還有,你趕緊替冬語療傷吧,她剛剛被擊了兩掌,傷得不清。看得出來,一直都在硬挺着。”
“多謝小姐,龍常知道。”
農戶的屋子很小,總共分爲兩個部分。一進屋子便是外側的廚房,再過一道門就是裡側的臥室了,夏明遠自然躺在臥室的牀板上,而冬語則被暫時安置在了廚房裡。
事情已經交代完了,上官這才轉身行至牀邊,看向安靜平躺着的夏明遠,除了額上沁出的些許汗珠,整張臉太過蒼白無血色之外,面容還是那麼俊俏。
守在牀邊的阿驍見上官走過來了,連忙欠身。“郡主?”上官接過阿驍手裡沾溼的絹帕說道,“交給我吧,你去外頭守着。”
阿驍猶豫了一瞬,最後瞧了一眼牀上躺着的夏明遠,還是退着出去了。
上官深舒了口氣。額上的紅痣在緊擰的眉中變了形狀,她靜靜坐到夏明遠身側,左手拉過他的手,右手用帕子輕柔擦拭着他的額角,一時忘情,手指竟慢慢撫上夏明遠因痛苦而隆起的劍眉,汗水已經將他的肌膚浸溼了。觸上去涼涼的……
霎時間,眼前浮現出望門峰上夏明遠推開她的場景,那一推讓上官逃離了危險邊緣,卻將夏明遠自己埋入了火坑,上官忽然覺得思維無法轉動了,似乎整個人只停留在那一剎。眼前突然模糊,氤氳着一層霧氣,心頭一緊,嘴上咕道,“你這個傻瓜……”
前世今生。她很少感受到溫暖,但是這個人,夏明遠,有他在身邊的每一刻,都讓上官安心。
即便他不說話,不動作,只是笑,都讓上官的心無比踏實。可是這些感覺她之前從不敢承認,也許是前世的挫折傷她太深,以至她現在都不敢面對真實的內心,自然而然選擇望而怯步。
可是,那人倒下的瞬間,上官才真正意識到其在她心中的分量,是那樣的沉甸甸。原來,一直以來,他在自己心底並非盟友,而是比之更重要的所在。
此刻,上官早已愧疚、心疼到無以復加,但面上卻仍在強自壓抑着,因爲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現在夏明遠需要她,就算死撐到最後一刻,她都要守在夏明遠身邊,可是,關於那毒,偏偏毫無頭緒。
上官清楚的記得,白色粉末撒出來的瞬間是有形狀的,卻在起作用之後瞬即化爲無形,連一點點痕跡都不留,看來這纔是蕭豐良和夏明昭設計今天這一齣戲的重頭彩,剛剛自己太過大意了。
就在此時,夏明遠眉頭一動。
上官清楚的感覺到手心裡夏明遠的動作,她心臟劇烈一跳,口中喚道,“明遠?明遠聽到我說話了嗎?”
迷迷糊糊地聽到有聲音,夏明遠睜開眼睛,已覺全身疲憊不堪,連張開雙眼都煞費力氣,“羅漪……”迷茫中,他呢喃着。
上官一愣,丟下右手的溼帕,迅疾雙手合一,將夏明遠的手死死攥在兩手掌心,動作間眼角出奇的滑落了一顆晶瑩淚珠,上官一愣,目光滑向自己臉際,右手一拂指間已經溼潤。原來,自己也會流淚啊,真心的淚!
夏明遠的眼睛已經睜開,他迷迷糊糊的掃了一眼四周,隨即聲細如絲的說道,“羅漪,我們在哪兒?”
上官擡臂擦去眼角的淚痕,轉而已經換上笑臉,“傻瓜,剛剛從望門峰下來,你已經累趴下了,咱們就暫時在一家農戶歇歇腳,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很累?”她語調輕描淡寫,不帶一絲憂慮。
“別想騙我,剛剛那人撒過來的是毒粉吧?虎旗的其他兄弟呢?有沒有受傷的?”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關心別人,“除了你,大家都很好,我已經讓人抓藥去了,一會兒服了藥會好一些,你一定要挺住,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少有的,在上官面前,夏明遠的臉上出現了正經的嚴肅,“羅漪,我相信你。只是,我真的好累,好累……”呢喃着,夏明遠的眼皮越來越沉,眼看着就要閉眼睡過去。上官突然打斷道,“明遠,不要睡,聽我說話!阿驍,拿水來!”
守在門外的阿驍聞訊很快便進來了,一見夏明遠醒着,無比激動,“主子您醒了?”
上官接過阿驍遞過來的水,讓阿驍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起來,餵了水這才問道,“抓藥的人有動靜了嗎?”
“還沒……不過剛剛咱們的信鴿飛到了藍旗上,這是我剛剛取下來的。”阿驍邊說着,從腰間掏出一個捲成一團的紙條。
柵欄上的藍色小旗是虎旗、狼旗用來傳遞信息的信號,上官邊想着,邊手速很快的打開,隨即一目十行的看完,嘴角現出一抹淡笑,“阿驍,你們主子有救了。”
夏明遠拖着疲憊的眼皮,微弱問道,“羅漪,怎麼回事?”
上官回身,笑容很是燦爛,“復葵,復葵來到北夏了,你這毒我解不了,但是他可以……”
“已經到了?可是他應該在老四的手裡纔對。”
“難得穆榮林居然放人了,一定跟夏明昭提了很苛刻的條件,不過恐怕這次也是給咱們做嫁衣了。”說着,上官眸光一豎,吩咐道,“阿驍,狼旗的人正在跟着復葵,你帶着小分隊去與狼旗的兄弟們會和……”務必要把復葵給我帶回來。
阿驍聞言,作勢就要出門,卻被夏明遠叫住了,“阿驍,把這個帶上。”他指了指腰間的布袋,上官會意,忙幫着解下來了。
夏明遠虛弱的補充道,“記住,不要來硬的,態度能有多恭順就有多恭順,他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另外,這個東西給他看了之後,就說我夏明遠備了好酒好菜在這裡等着他,若是不來,朋友就沒得做了。”
“是,阿驍明白。”
夏明遠因何這樣說,上官是知道的。復葵其人性格最是怪異,從言談來看他壓根就是個地痞流氓,但若是認真執拗起來卻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唯一讓人無法接受的就是他嗜酒成性,進西疆天牢之前幾乎整日都是醉醺醺的,若是聽到哪裡有美酒,他勢必會走一遭。
所以,若是說夏明遠中毒了,他未必會立刻過來,但若說這裡有美酒,他恐怕想都不會想就會直接飛過來。
“在想什麼那麼入神?”夏明遠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上官迴轉過身,目光柔婉,“沒什麼,在想這個西疆首席巫醫會長成什麼樣子。”
“復葵嗎?呵呵,說起來算是我在西疆天牢裡唯一的朋友了……”這還是夏明遠第一次主動提起在西疆天牢的生活。上官微愣,卻還是認真的聽着,只要他不想睡覺就好,就這樣醒着,一定要醒着。
“我腰間那個黑色小蟲子就是他送給我的,龍常救我出天牢的時候我曾跟他約定過,以後必定要相約到一起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聽聞,復葵嗜酒成性,他爲何會這樣?”
“這個……爲情所傷,說起來,他跟我年紀差不多大,可以說是個天才巫醫了,被誣陷入獄後就被穆榮林一直困着,實際上是把他當做後備神醫了。說起來,這次穆榮林肯將復葵放出來倒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夏明遠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上官眉頭一緊,忙替他順氣,“好了好了,不說話了,好好歇一歇。”
“羅漪,你是在心疼我嗎?”夏明遠的咳嗽聲突然收住了,臉上揚起壞笑,一把抓住上官拍在他胸前的手,眸光聚攏。
“夏明遠,你是在耍我嗎?”上官的臉色鉅變。
夏明遠壞笑更甚,手卻已經鬆開,顯然沒力氣了。實際上,剛剛的咳嗽並非裝的,伴隨着咳嗽還有腥甜的東西反了上來,爲了不讓上官擔心,他硬生生用笑容將一切掩飾。他知道,那腥甜的東西,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