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末時分,蔣府正院正房裡,蔣邕目光陰沉的盯着手裡的禮單,心裡的痛恨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難以抑制。他手上太過用力,以至於那厚厚的禮單都被他捏得皺成了一團。這禮單裡列的東西,貴重到比得上他的整個鎮北侯府。可惜,此刻他面對這些東西興不起絲毫貪慾,有的只有無邊怒意。
李家,竟是李家!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滔滔怒意,一把將那厚厚的禮單扔到了地上。他們以爲送來重禮,他就能不追究了嗎?與他的女兒相比,這些東西都算個狗屁!
“爹。”蔣婷上午受了驚嚇後,便一直心緒不寧,後來見了蔣邕哭了一大場就睡着了。這一覺整整睡了兩個多時辰,直到不久前才醒來。聽聞蔣邕在她醒來的一刻鐘前才被人叫走了,蔣婷心裡便起了疑惑。而且她心裡還惦記着今天的事情蹊蹺處太多,因此只吃了點點心填了下飢餓的肚子,便跑過來跟蔣邕細說。
她進正院向來不用通報,只是以往蔣邕總能在她進來前察覺。今日他心情太過憤怒,所以她走進正房了,他還沒注意到。那厚厚的禮單,被蔣邕正巧扔在了蔣婷腳下。她下意識的被嚇了一跳,後退了半步之後,看清是什麼東西,便趕忙撿了起來,開始翻看。
“婷兒,你怎麼不在房裡休息?”蔣邕臉上露出些尷尬神色來。他一貫習慣在女兒面前表現出慈父的形象,即使心中有氣時,也不曾大怒過。像今天這般發怒的樣子,他實在不願意讓女兒看到。
蔣婷原本是被蔣邕突然暴怒的樣子嚇到了,可待看到那禮單裡列的東西后,她只覺得那些驚嚇全都變驚喜了。禮單太厚,她沒時間全看完,便直接翻到最後看落款。看到上面是李家三房的印鑑後,怔了怔,對蔣邕答非所問道:“爹,之前不一直都是二房的人來巴結咱們嗎?現在三房的人也忍不住來找您了?這麼些好東西,這禮可真夠重的啊。”
蔣邕一聽她提到李家,臉上又重新換上怒容,咬牙切齒的對蔣婷回道:“這東西爹不會收的。今天你們出的那場意外,便是他們家那瓊悅酒樓裡的人做的。他們送重禮過來,不過是想求我不要對這件事太過追究!什麼東西?他們差點兒害了你的性命,竟然還想着能夠僥倖逃脫!別說今日傷的是你,就算是其他人,這又豈是有銀子就能解決的?”
“李家三房?”蔣婷疑惑不解的道:“不應該啊,那濱水居可是信國公府的產業,豈是他們能夠惹得起的?再說了,那欄杆的斷口處平整光滑,顯然是用極爲鋒刃的刀具鋸出來的。而且從那切口上看,很像是被人一刀切出來的。爹,我倒覺得,這李家三房更像是被人扔出來頂缸的呢。”
蔣婷的話讓憤怒中的蔣邕心思清明瞭些。他之前並不知道那濱水居的來路,此時一聽說那是信國公府的產業,便知道這事兒不可能是李家動的手了。
李家在京城裡做生意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他們對那些富貴人家的產業必定是十分了解的。方纔他不知這其中的隱情,自然便信了李家的說法,以爲他們真的只是爲了敗壞同行的名聲才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可現在有蔣婷的話在,蔣邕便明白了。這事兒必定不像李家三房說的那樣,後面肯定有主使者在。李家或許真就是被人退出來頂缸的冤大頭罷了。
只是,即便如此,蔣邕依舊對李家十分怨憤。既然他們甘心出來做這個冤大頭,那麼他有什麼理由不借此敲打他們一番?他們送來的財物是挺值錢的,但在他看來,這些東西,連婷兒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
“他們敢充這個冤大頭,就得有膽子承擔我的怒火。他們以爲送點兒東西來咱就能原諒他們了嗎?不行,這李家人實在太過分了,我非得讓他們吃吃苦頭不可!婷兒,你當初說得沒錯,他們那一家人,全都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信!來人,把這破單子給他們李家送回去,從此之後我蔣家跟他們二方三房再無半分瓜葛,這門親戚算是斷了!”蔣邕說着說着便又冒出了火氣,揚聲便要叫人來將那礙眼的禮單子送回去。
蔣婷詫異的看着蔣邕,快速退了兩步躲過了他奪單子的手,對着應聲而入的小廝擺了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出去吧。老爺心裡有氣,發出來就好了。”
小廝無措的看了看蔣婷,又看了看面色發黑的蔣邕,發現他雖然驚訝望着蔣婷,但並沒有再下指令的意思,便老老實實的退下了。在這府裡,老爺最大。但老爺最寵姑娘,是以,某些時候,對他們這些下人們來說,姑娘也有可能變成最大的那個。
蔣婷迎着蔣邕訝異和憤怒的目光,嘿嘿笑着道:“爹啊,這可是一大筆銀子呢,既然人家好心送來了,咱們哪兒還能再還回去?再說了,您不是說了嗎,他們甘心充當冤大頭,那必定是受了上面主子的囑託了。這麼算起來,咱們收他們一點兒壓驚費沒什麼不當之處吧。”
蔣邕聽了蔣婷的話,怔了怔後才指着她無奈的苦笑。他這個女兒,以前看起來挺好的啊,怎麼到了京城後就養成了這麼個財迷的性子呢?
蔣婷幾步竄過去,要將那禮單重新塞回蔣邕手裡,一邊陪笑道:“爹啊,咱們家現在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有人來送,而且又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的,幹嘛不收?況且之前他們還貪了孃親的嫁妝十多年呢,光那些鋪子的收益恐怕也得有這麼多了吧。咱們家百廢待興,而且你還需要銀子收府兵練人手;還有啊,連芸姐姐都說孫大人也讓孫夫人幫我物色繼母呢,這籌備你的婚事也得花上不少錢呢。這些東西,拿出去賣了,指定能得不少銀子呢!咱怎麼能把到手的銀子還回去?這實在太浪費了!爹,你趕緊收着,回頭讓張伯找人好好算算,這些東西到底值多少銀子啊。”
蔣邕指着她的手指開始發顫,最後惱怒的一擺手,將那禮單推回了她手裡,氣惱的道:“你若想要,就拿回去留着當嫁妝吧!回頭我讓老張去找你,將李家送來的東西都存到你的小庫裡去。快拿回去吧,我不想看到這東西了!”
蔣婷眨了眨眼,看了看氣惱的蔣邕,又看了看手裡這厚厚的禮單,想了想似乎自己該說的話也都說了,便十分愉悅的對蔣邕點頭應了,當真對他行了禮後,便抱着那禮單回去了。
蔣邕看着她好不羞怯的財迷樣兒,突然覺得十分無力。以前只覺得女兒處處都好,現在當然也很好,可這般財迷哪裡有半分名門閨秀的模樣?不行,只靠戀繡和知畫她們顯然還不夠將她的性子板正了。得再給她尋個人品周正,有經驗的教引嬤嬤,對她好好的教導一番才行。他自己實在是忍不下心來教導她啊!
蔣婷抱着厚厚的嫁妝單子,只覺得滿心歡喜,全身都洋溢着歡欣喜悅。這麼多寶貝,這麼多銀子,以後就都是她的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振奮了。上午時所受的驚嚇,跟此刻的驚喜比起來,彷彿都成了過往雲煙,早就被蔣婷拋之腦後了。
什麼陰謀詭計,對她來說那都是浮雲!她堅信上午自己與孫芸遭遇的是一場無妄之災。她們不過是非常不起眼的倆個小女孩兒罷了,會有誰來專門費心費力的來害她們啊?倒是孫芸當時的說法她比較能接受,或許人家要對付的人,是信國公府。而她們不過恰逢其時的遇上了罷了。
蔣婷剛出了正院大門,正心情愉快的哼着小調,慶祝着自己得了一筆意外之財時,卻正巧遇到了被人引進來的景王世子劉曜。
蔣婷有些詫異的看着劉曜,實在不明白他這時來蔣府到底有何事。她下意識的看了看他身邊,發現確實沒有劉銘相陪後,便又更奇怪了。說起來,雖然他們與劉曜之間的交往更多些,但不知爲何,那個慶王世子彷彿對她與老爹都更友好些。
引着劉曜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戀繡的未婚夫張青巖。這一整天他也因上午時的事情感到十分愧疚,因此此刻看到已經換上了笑臉的蔣婷後,心下十分激動,幾步搶到了她身前恭敬的躬身禮拜。
蔣婷知道張青巖其實並非蔣府真正的奴才,連忙讓戀繡上前將他扶起來,一邊對着他身後的劉曜挑了挑下巴,低聲問道:“他來做什麼啊?”
張青巖被她問得一愣,暗道後面那位不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嗎?怎麼看姑娘這樣子不像是對他有多感恩的意思啊。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啊……他心思電轉,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想,只斂了神色對蔣婷回道:“回姑娘話,小的不知景王世子爲何而來。不過他是專門來求見老爺的。”
蔣婷點了點頭示意明白了,便趨步上前,來到了劉曜身前,將厚厚的禮單塞進了胸前,然後恭敬的屈膝下拜:“見過景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