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的新年,因爲溫氏的懷孕而顯得尤爲喜慶。除夕那日蔣婷與蔣邕、溫氏一起回了蔣府之後,蔣邕便讓人將消息傳到了溫家。
當日,溫家老夫人便不顧規矩趕來了蔣府。待看到自家女兒萬事無礙,聽了大夫再三保證胎兒能保住之後,老人家才真正放下心來。
再後來,聽說是蔣婷將溫氏背出了後宮,讓她免於行路之累。溫老夫人便感動的淚盈雙目,拉着蔣婷竟一時哽咽的說不成句子,只一連串的叫她:“好孩子,好孩子……”
蔣婷被溫老夫人弄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因爲於她而言,保住溫氏腹中胎兒是分內之事。她實在沒那麼厚的臉皮,接受老夫人這樣的感激和感謝。
“外祖母,那些都是婷兒應該做的。您如此,倒叫婷兒有些無地自容了。婷兒沒能護好了母親,讓她在宮中昏迷,甚至差點兒危及腹中胎兒,實在太沒用了。”蔣婷羞赧而自責的拉着溫老夫人的手說道。
眼前這位衣着樸素的老夫人,雖然因爲眉間的“川”字紋,以及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讓她整個人顯得似乎有些刻板嚴苛。但在蔣婷看來,她卻比笑得和藹可親的太后娘娘,更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原因無他,太后娘娘的和藹可親中透着股難言的高高在上。而溫老夫人的刻板面貌下,流露而出的卻是對她真誠的感激和感謝。另外,溫老夫人看她的眼神裡,帶着對小輩兒的讚許和憐惜。這便讓蔣婷更加對她心生好感了。
蔣婷前世今生都沒有過疼愛自己的奶奶輩兒的親人。雖然這次是她第一次面見溫老夫人,可或許是兩人磁場相近,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位似乎不怎麼愛笑的老夫人。
“你這孩子,這怎麼能怨你呢?是你母親自己不好,這樣大的事情自己卻沒有注意到,又怎能苛責到你的身上去?況且,事發當時你根本不在皇后宮裡,那就更怨不得你了。你是心地善良又孝順的好孩子,外祖母明白的。”溫老夫人收回了眼裡的水光,笑着對蔣婷說道。
蔣婷面對真心喜歡自己的長者時,總是會有幾分害羞和歡喜。被溫老夫人如此真心的誇獎,讓她忍不住紅了臉。她低頭回道:“外祖母謬讚了……”
溫老夫人搖了搖頭道:“我可沒說錯。你是好孩子,外祖母看得清楚着呢。唉,你母親被我寵的狠了,以前對你有些不好的地方,讓你受委屈了。好孩子,外祖母替你母親跟你賠不是啊。”
說着,溫老夫人便要真的對蔣婷躬身賠不是。蔣婷哪裡敢受她的禮,急忙扶住了她的雙肩,連聲道:“外祖母說的什麼,婷兒一點兒也不明白。母親對婷兒挺好的,婷兒可沒受什麼委屈呢。”
蔣婷心道,溫氏嫁過來已經好幾個月了,卻連後宅的諸般事宜都不能插手過問呢。所以,要說受委屈的話,那是溫氏,她哪裡受過半分委屈啊?只是這些事情她自然不能跟溫老夫人說,扶住了她,表明一下自己不在意的態度也就行了。
果然溫老夫人並不強求。得了蔣婷的態度,心裡便踏實了。雖然蔣婷在宮裡的做法,已經表明了她對溫氏並沒有心存芥蒂。但溫老夫人看得明白,在蔣府,最能影響到蔣侯爺的人便是眼前這位小姑娘。
即使現在她的女兒已經懷了身孕,在蔣府的地位似乎得到了鞏固和提高。但是,若這位小姑娘心裡對她不滿,不用做別的,在蔣侯爺那兒說上幾句話,讓蔣侯爺在女兒孕期內冷落於她,女兒的日子便會很難過了。
因此,無論如何溫老夫人都得爲了溫氏的先前之過表一下態。爲了自家女兒能夠日子好過,她此時此刻放低姿態是必須的。
一方面她身爲長者,如此做可以更容易獲得蔣婷的好感,方便拉近與小丫頭之間的關係。
另一方面,她也是做給蔣邕看的。她得讓蔣邕知道,雖然溫氏有點兒渾,但她的孃家人卻是懂禮知禮的。至少也要讓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對溫氏能夠寬容一點兒。
而第三個方面,她也是爲了敲打一下內室中正因懷了身孕,而沾沾自喜的女兒。她要讓她明白,在沒有生下嫡子之前,她不要妄想自己以後就可以作威作福了。
這既是溫老夫人的深謀遠慮,然而又何嘗不是她的一片慈母之心呢?
蔣婷雖然在人事關係上有些遲鈍,但也大抵能夠猜出溫老夫人的兩三分心思來。即便她知道溫老夫人的道歉是有目的的。可她還是被溫老夫人眼裡的真誠所打動。這一刻,她無比羨慕溫氏,能有這樣一位事事爲她周全到的母親。
送走了溫老夫人,蔣婷回了自己的月季院。整整一天,她經受了連番驚嚇,回來後又忙着招呼客人,此時簡直身心俱疲。
蔣婷顧不得換衣洗漱,進了房門便撲向自己軟軟的牀,踢了鞋子後,她直接滾到牀上抱着被子矇頭叫道:“我累了,我要睡覺,誰也不許來煩我!”
原本跟着進來的王嬤嬤和鄭嬤嬤面面相覷了一下,轉頭看着她將自己裹得跟個糉子一樣,俱都嘆了一聲,沒忍心再去管她。兩人搖了搖頭,出去了。
而倆大丫頭知畫和戀繡,看到嬤嬤們都不出聲了,她們自然也不敢多言。只是,蔣婷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若不脫了就這般睡過去的話,醒來後一定會不舒服的。
因此,倆人冒着會被罵的風險,一個去讓人準備洗臉的熱水,一個來到了蔣婷的牀前,輕聲喚道:“姑娘,您要睡覺的話,先把衣服脫了吧。您身上穿着厚衣服,睡覺也不舒服呀。”
蔣婷默默的用被子擦了眼中流出的眼淚,深呼吸一下故作鎮定的掀了被子,默默的坐了起來,任由知畫幫自己解衣釦脫衣服。
知畫目不轉睛的只對着手上的扣子看,心下的震驚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剛纔她分明看到了姑娘雙眼發紅,睫毛溼潤。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姑娘一回來就要窩進被子裡流眼淚啊?
“姑娘,您要睡覺,還是先洗把臉吧。洗洗臉上的風塵,也能睡得舒服點兒啊。”這時候,戀繡也端着溫度適中的洗臉水進來了。她注意到了知畫的顏色,再往蔣婷臉上仔細一看,心中一驚差點兒沒將手裡的銅盆丟到地上去。
蔣婷自然注意到了倆丫頭的不對勁兒。可是此時此刻她滿心的難過委屈,根本不想理會她們。這一整天,經了這麼多事兒,雖然是讓她挺難受的。但那些都是外因,於她而言雖然不至於轉眼便成了過眼雲煙,但也不至於讓她委屈到想哭的地步。
蔣婷心裡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思,卻是因爲溫老夫人對溫氏的一片慈愛之心。雖然只見了一面,但她真心的喜歡溫老夫人。可一想到那樣的溫氏,卻能有溫老夫人那樣的母親愛護。而她自己兩世爲人,卻都沒有一個慈愛的母親。她心裡的藏了許久的委屈便噴涌而出了。
特別是回了月季院,她自己的地盤之後,蔣婷心裡這份難過和委屈,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心裡的酸澀和痛苦,根本不能與外人道。因此,除了鑽進被窩裡哭兩下,她又能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