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婷用餘光掃了坐上的三人一下,發現她們確實沒有注意到自己後,便默默的挪着腳步往側邊退。一直快要退到這邊侍立的一位宮女身上時,她彷彿身後長了眼睛一樣,一個側滑步,繞過了這位宮女,立在了她與鄰近另一位宮女的中間靠後的位置。
雖然太后娘娘沒有發話讓她迴避,但蔣婷心裡明白,這個時候自己還是迴避的好。即使不明白太后爲何會想要她與那位太子殿下再次相遇,但她心裡總是有種不安的感覺,所以還是私自拿了主意,退到了侍立兩旁的宮女身後。
她身量還小,就這麼待在兩位相鄰的宮女身後,若不注意,很難會被發現的。若太后娘娘沒有要她面見太子殿下的意思,自然不會叫她出列。但若太后娘娘心裡有什麼打算,非要她出來見一見那位太子爺的話,那麼蔣婷立在宮女身後也不至於讓太后看不到人。
只是,蔣婷打心底裡還是不想跟這位太子殿下有什麼交集的。這位太子殿下給老爹帶來的爲難之處,她知道的很清楚。她已經與平寧公主交好,實在沒有必要再跟高高在上的太子爺有什麼牽扯了。
更何況,雖然她才十一歲,但到底也算是大姑娘了。按說男女授受不親,與陌生男子還是少來往的比較好。特別是這位身份高貴到見面須跪拜,擡頭須仰視的太子爺啊。
今天這件事兒,怎麼看都透着古怪。雖然她與老爹都不認爲蔣家有什麼值得皇室如此重視的。但她也不能就真的光棍到以爲人家不會因爲家底少,就不屑於算計自己。至少,蔣婷此刻真心覺得太后娘娘這次召見自己,一定是存了什麼不能見人的心思的。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是她如今身在"敵營",只能默默的退到一旁等待召喚。如果太后娘娘並無別的念頭,只是一時開心忘了她,自然不會叫她出去。如果她存了別的念頭……
蔣婷只好無奈的想,左右她現在才十一歲呢,總不能太后今日就指了她進東宮去給太子爺當妾吧。
蔣婷想到此處,心下一寬。她是成年靈魂,所以有時候便忘了自己現在的身子才十一歲。以蔣府的地位,她入主東宮後院顯然還不夠格。但若爲妾的話,她年齡尚小,就更談不上了。所以,即便太后娘娘有什麼心思,估計也不是這兩樣。
但蔣婷怕的就是這兩樣。只要不是這兩種情況,其他的她還真不怎麼在乎。於是,她原本畏畏縮縮的身形,重新挺直了腰板。她略略向前跨了一步,由原本躲藏於兩位宮女中間靠後的位置,改爲立於兩人中間靠前的位置。
不管怎麼說,太后娘娘沒讓她迴避,她自己若躲的太深,其實也是對太后的不尊重。所以現在她站立的位置倒是剛剛好了。即讓開了太子殿下向太后娘娘見禮的位置,又不至於讓人覺得她是爲了避嫌,所以躲到了一旁,而顯得過於小氣了。
劉煜一臉笑容的大步跨進殿裡,蔣婷跟着身側的宮女們一起下拜行禮。劉煜自然沒注意到她。他直接進門後便對着太后娘娘下跪請安。
太后娘娘自然是一疊聲的叫起,讓人爲他安了坐後,才似乎又想起了蔣婷來,對她招了招手道:"婷兒過來見見你太子哥哥。你與平寧和安泰交好,自然也就像是煜兒的妹妹一樣了。況且你年齡尚小,不用如此拘禮,跟煜兒認識認識吧。"
蔣婷聽得心驚肉跳,低着頭往前幾步,對着太子劉煜就跪了下去:"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劉煜一愣,轉眼望向太后,卻見她正對着自己笑眯眯的打眼色。他心中一嘆,忙擡手道:"蔣妹妹快快請起。你是平寧和安泰的好友,便如是我的妹子一樣,不用如此拘禮。"
蔣婷心中惶恐不安,但面上絲毫不露,仍舊恭謹異常的再拜了一拜,才安靜的起身,又乖乖的退回了方纔站立的地方。
坐在太后娘娘身側的平寧公主和安泰郡主,此時也都覺察出不對來。不過她們到底是皇家生出來的金枝玉葉,即使心中覺得詫異,但也不過就是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就按捺了下來,不敢亂出聲多問什麼。
而蔣婷不過就是走了幾步路,對着那位太子殿下見了禮,又退了回來。然後,劉煜與太后、平寧、安泰四人便聊了起來,不再多注意她了。可就在這一會兒的功夫,蔣婷便覺得自己全身脫力,虛的雙腿發軟,似要抽筋一般。她不用刻意感受,也能覺出自己如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今她的裡衣全部溼透了貼在身上,粘膩溼熱中,帶出了她心中說不出的煩躁與驚惶。
劉煜身爲太子,是要去前殿與皇上一起面見各位大臣的。因此他也不過就是跟着太后和自家倆妹子說上幾句話,便又要往前殿去了。只是他臨走之前,卻還是在太后眼色的示意下,無奈的對蔣婷道別了一句:"蔣妹妹,我先去前頭了。要勞煩你陪祖母多聊幾句,逗她開心了。"
蔣婷壓着心頭狂涌的慌亂和緊張,恭敬地屈膝下拜,送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女實在惶恐。恭送太子殿下。"
劉煜暗歎一聲,笑着給了太后娘娘一個眼色"看吧,人家明白着呢"。太后娘娘笑眯眯的回了他一個眼色,意思分明就是"要的就是她這份兒明白"。
太子爺與太后娘娘之間的眼神交流,蔣婷自然看不到。或者說,此刻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看。從頭至尾,她一直低着頭,只注意到了太子殿下那一身的玄色四抓龍袍的下襬處,還有於長袍覆蓋下只露出鞋面的玄色龍靴。
看着整個南唐只有這位太子爺和皇上二人能穿的玄色龍袍龍靴,蔣婷心裡涌出來的是無盡的苦澀和驚惶。太后娘娘與太子爺這般待她,到底是爲何?是爲了藉由她來拉攏蔣家,還是有什麼更大的陰謀在裡面?
蔣家當年會遇難,其源頭便是皇家怕蔣方功高蓋主,所以即便證據粗陋,卻並不清查就任由蔣家一門老少全部落罪。
若說以前蔣婷還不曾將自己當做蔣家人時,對皇家的做法還能理解三分。可現在她已經認同自己蔣家人的身份,於是無可避免的對皇宮裡的這些上位者們,也產生了一股怨氣。
正是這股怨氣,讓她對這次進宮的事情,一直懷有不好的揣測。而如今太后娘娘和太子爺用如此令人生疑的態度來對她,彷彿便是證明了她的揣測成真。
皇家,對她,或者對蔣家,還是不願就此放手嗎?蔣家,到底有什麼東西是皇家想要算計去的?
太子劉煜走了以後,太后娘娘便又將蔣婷喚到了身前,態度和藹的跟她聊起了家常話。蔣婷按下了心中生出的種種疑惑,打起了全副精神來應對。
好在太后似乎也知道她受了不少驚嚇,並沒有問什麼難爲人的話題。再加上有平寧公主和安泰郡主在一旁插科打諢,場面倒是熱鬧起來,並沒有冷場。
只是蔣婷心中驚惶,再怎麼自持鎮定,也還是免不了露出緊張忐忑的目光和眼神來。平寧公主較之安泰郡主心更細一些,發現了新朋友的不對之處,自然不忍心再讓自家祖母繼續難爲人家。
所以,她便故意出聲對蔣婷問道:"婷婷,你身體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啊?"
蔣婷一愣,看向滿眼關心的平寧公主,心下頓時瞭然,她這是要給自己一個退場的臺階了。因此,她面上露出尷尬神色來,點了點頭道:"讓太后娘娘和公主、郡主笑話了。臣女幼時身體病弱,到了冬季身子便比往常要差一些的。"
她並沒直言自己身體不舒服,但話裡的意思卻表明了,她確實不舒服。是啊,被這麼接二連三的嚇了一場,身體能舒服嗎?
太后娘娘恍然道:"是了,哀家曾聽他們說了,你幼時是遭過大罪的。哎呀,哀家只因喜歡你這丫頭,便光顧着與你聊天,卻沒有注意到你的臉色。行了,這次見了你,哀家就能放心的讓這倆丫頭與你交往了。雁翎,你去將哀家那對碧玉佛珠拿來,送給婷丫頭日常把玩。那是在佛前開過光的,對人好的。"
一直立在旁邊矮榻旁邊,明顯是這宮裡宮女領頭的女官聞言,忙屈膝應了聲,便去後殿取太后所說的那對佛珠去了。
蔣婷此時似乎已經驚嚇過度,反而有些淡定了似的。她心知這是太后娘娘的賞賜,推辭不得,便只好恭敬地拜下道謝。
見她大方的接了賞。太后娘娘讚賞的點了點頭又道:"你母親在鳳儀宮中要等到午時才能回去呢。你這孩子身子骨這般弱,想來早飯也沒吃就趕過來了吧。唉,哀家也不多留你了,左右以後想見你了,也不難。我讓人直接送你出宮,你先回府去休息吧。"
太后娘娘語氣溫和,態度和藹,笑容更是透着親切喜愛。但聽在蔣婷耳中,看在蔣婷心中,卻不異於在心頭擂鼓一般,震得她頭皮發麻,心神不寧。
所幸,如今終於熬到能走了,她心裡總算有了點安穩念頭。又恭謹萬分的對太后三人行了禮,道了別。她便跟着爲她引路的宮女,出了太極宮。
可她剛剛踏出太極宮大門,尚未吐出胸中那口悶氣。卻看到劉曜滿臉激動驚喜的如一陣風一般,向着自己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