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婉和端王都是倔強的人,尤其是端王爺,不常生氣,但是一旦發火便是誰勸都沒用,菱婉倔牛似的性子和端王如出一轍。
他們父女倆誰都不肯讓步,一個冷硬地跪在地上,另一個立在屋子裡冷冷地望着她挺直的腰板,像是要將她生生看出個洞似的。
他們上一次這樣互不相讓的堅持,還是菱婉從軍營回來,皇上封了她仁郡主,端王打算爲她尋一門親事,菱婉便是大吵大鬧地不願意,端王氣得打發她跪在門外,當時也是如這時一般,一個在門外跪着一個在門裡看着,最後還是端王看着女兒越發蒼白的臉色心軟了才作罷。
聽了端王的話,東方靖知道自己兩邊都不用勸,因爲一定是沒有用的,便那隻好去找了流雲,他想着大概也只有他那位心思玲瓏的大嫂有辦法了。
果然,流雲那兒派人給端王爺傳了話,說是流雲身子不適,想請郡主過去看看,端王知道這是流雲給他的臺階,雖然端王生氣女兒冥頑不靈的倔強,更不喜她將軍營裡那些遇事動手的壞習慣帶回來,但是看着她纖瘦的身體,終是派了侍女去扶她起身,說是流雲請她過去看看。
一到清風苑,看到流雲好整以暇地坐在屋子裡,東方靖也在,她便知道定然是他請流雲幫忙的,她也不矜持,朝她道了一聲謝。 [棉花糖]
“嫂子,那我先走了,還有點事要辦。”東方靖對流雲笑了笑,旋
即轉過頭看向菱婉,似笑非笑,“你也別折騰了,在我嫂子這兒多呆會兒,你那屋裡的丫頭沒什麼大礙,就是破了點兒皮,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就她那點小傷也值得你勞師動衆地把楊家那潑猴踢成了內傷。”
不待菱婉反駁,門外的小廝便低聲說道:“三少爺,管事的在院子外等了很久了。”
“我先走了。”東方靖擺擺手,轉身便出了門。
“郡主快坐下來,這天寒氣重着呢,奴婢給郡主打了水,快來泡一泡。”晚清身後的侍女拿過一個小木桶,裡面是半桶熱水,晚清蹲下身給菱婉脫了鞋襪,將她兩隻腳放入木桶
。
“嘶……”碰到熱水,菱婉忍不住縮了縮腳,晚清潑了些熱水到她腳上,待她適應了熱度才重新抓着她的腳放進去。
“沫離剛纔把那些了活血的草藥磨成了粉,灑在水裡了,說是對郡主跪久的腿有好處。”晚清說完,菱婉點了點頭,淡淡的藥香一聞便知道是什麼草藥,沒想到這兩個丫頭這麼貼心,讓她心頭越發溫暖。
東方曄被侯爺叫走了,流雲也就跟着起來,聽沫離說東方靖過去了,她也就不着急過去了,沒多久東方靖便過來讓她幫忙,她倒是沒想到東方靖會對菱婉這麼上心,她敢打賭這傢伙不會對哪個紅顏知己這麼用心。
“流雲,你有事要問我?”這段日子的相處,菱婉和流雲已經十分熟悉了,不再用那些
敬語。
“你的侍女沒事吧?”流雲支着頭,語氣平淡。
流雲身上最讓菱婉喜歡的就是那份處事不驚,彷彿發生了再大的事到了她這兒都不是事,有時候她真的很疑惑,這個十六歲的少女到底是怎麼養成這樣清冷的性子的?
菱婉的淡漠是在軍營裡磨練出來的,她跟過兩場戰役,雖然沒有去過前線,但是打仗就會有人傷亡,人就是這樣,看多了死亡就會變得漠然,當最讓人恐懼的死亡都變成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之後,便也什麼都不怕面對了。
但是流雲卻是養在深閨裡的丫頭,甚至連臨陽城都沒出過,那麼她那副永遠沉着冷靜的性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實在是讓人費解。
“你不喜歡漣漾?”菱婉微微皺眉,她並不認爲流雲是那種會對身份卑微的女子有偏見的人,但是流雲剛纔眼底閃過的確實是不喜。
“我不會對我不熟悉的人作出評價。”流雲的回答毫無破綻,卻讓菱婉眉頭皺緊,她若是聽不懂流雲的意思,那她們也算是白交了朋友了。
“爲什麼不喜歡她?因爲她是青樓女子?”菱婉是個固執的人,她並不在意別人和她各執己見,但是很多時候她喜歡追根究底,就像是流雲對漣漾的態度,讓她疑惑不解。
“我以爲你們這兩日相處得不錯
。”菱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原本以爲流雲應該也是挺喜歡漣漾的,她對漣漾很友善。
流雲撲哧
一笑:“我也能對楊馨很友善。”
是了,她們這些大宅子里長大的女子,誰不會演戲,若說面上友善的相處,誰不會呢?菱婉對漣漾有着先入爲主的憐惜,因而纔會見流雲對她友善,便真的以爲她同自己一樣是喜歡她的。
“漣漾……是個苦命的女子。”菱婉嘆息一聲,卻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誰沒有些不爲人知的故事呢?這世間苦命的人太多了。”流雲淡淡地接過了話頭,“我承認,漣漾很好,秉性脾氣都很好,這樣的女子確實很容易讓人憐惜。但是郡主,?我們都有着天生的防備心,尤其是對於太過美好的事物,因爲太美好,而顯得……不真實。”
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好,多說反而累贅。
“當初,若是我思慮周全一些,爲她安排得更好一些,也許她便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菱婉低下了頭,望着木桶中自己的倒影。
“我們不是老天爺,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就足夠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數,漣漾姑娘若是沒有遇上你,也許她會成爲一個最下等的侍女,也許她早就死了,和死相比,成爲一個雅妓其實算不了什麼。”在流雲看來,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運。
菱婉覺得漣漾可憐,那是基於她自己優越的出身,但是和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甚至活不下去的百姓們相比,漣漾其實真的沒有那麼不幸,更何況她如今不是又遇上
菱婉了麼?
“郡主,不好了,漣漾姑娘去楊小姐房裡,楊小姐大發脾氣,讓人拖她出去杖責。”門外是郡主留下照顧漣漾的侍女,匆匆趕來報信。
晚清迅速幫菱婉擦拭雙腿,穿了鞋之後菱婉便急匆匆地往玉笙樓的方向跑去。
“何漣漾……”流雲低聲念着這個名字,眼底浮起的陰霾,宛若漫天大霧,讓人看不清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