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我這麼做的用意嗎?”莫爾桑先生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口,看着樓下仍舊很熱鬧的攤位說,現在是母親在看攤子賣東西。
吃過午飯後莫爾桑先生就示意克洛德跟隨他去二樓書房,看樣子是想與克洛德談談,或許是想知道克洛德的想法。
書房不出克洛德的所料,同樣是空蕩蕩的,能賣的東西都搬到樓下去了,裡面就剩下那張厚實的舊書桌和一張很破舊的靠背椅,還有一張舊的獸皮沙發。克洛德懷疑那張靠背椅和沙發如果不是太破舊和皮毛磨損的太厲害的話,父親很可能也會把它們搬下去賣掉。至於書桌,實在是太厚重了,莫爾桑先生搬不動。
克洛德點點頭,又聳聳肩,攤開了雙手:“你理解你的做法,只是我覺得你做得太誇張了。”
莫爾桑先生轉過身,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掏出裝菸絲的銀製煙盒,又從口袋裡摸出那個黑桑木象牙嘴的菸斗,從銀煙盒裡撮起一小撮的菸絲,慢慢的塞進菸斗裡。這兩樣東西是他的最愛,他沒捨得拿出去賣掉。
“你能理解我很高興,這說明你的頭腦比你的兄長要聰明的多,眼光也看得更遠些。”莫爾桑先生點燃菸斗裡的菸絲,深深的吸了一口,再慢慢的把煙從嘴裡吐出:“阿貝爾一直沒明白一個事實,雖然我被免除了罪名,只是開除了公職,但這並不意味着一切都已經結束,厄運並沒遠離我們的家……
商船隊出事就意味着我們所有的投資都打了水漂,只怪我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眼裡只看到金光燦燦的回報,卻忘了風險,以至我們血本無歸。甚至連我和托馬斯他們的前途都毀之一旦,本來我們還可以更進一步的,光憑新航線的開拓獲得一個爵位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莫爾桑先生苦澀的大口抽着菸斗,看得出來他的情緒有些激動,更多的是懊悔。
克洛德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也想不出怎麼去安慰自己的父親。不過莫爾桑先生還是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情,苦笑道:“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不過你要記住我這個教訓,過猶不及,做人不能太貪心啊!”
克洛德點點頭,意思是自己明白。
莫爾桑先生坐到那張破舊的靠背椅上:“我們家並不是沒錢,只是錢都被我拿去投資商船隊了。一艘遠洋商船連人帶貨需要五百金克郎,我那時將家裡三百五十個金克郎的儲蓄都投入了進去,又從國民銀行貸款了一百五十個金克郎,以爲這艘遠洋商船能給我們家帶回十倍的收益,沒想到都被那些該死的海盜給打劫了。”
克洛德不由的咋舌,還真沒想到父親做了十餘年的鎮行政主管竟然能積累起這麼一筆鉅款,看來擔當公職還真有不小的便宜可佔。
莫爾桑先生明顯知道克洛德心裡在想什麼,他搖了搖頭說:“克洛德,你父親當了十幾年的行政主管可沒在公事上貪污一個便士,這些儲蓄其實都是那些股份的分紅每年積累起來的。我不否認我能有那些股份是因爲我的職務的關係,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強行入股。很多人邀請我入股只是爲了避免麻煩,同時我入股也是掏出了真金白銀。”
“父親,我沒那麼想……”克洛德大汗。
莫爾桑先生繼續抽菸,接着又嘆了一口氣:“阿爾貝特一直認爲這些股份也是他將來要繼承的家產之一,卻不想想,我現在失去了公職,再擁有這些股份就會遭到有心人的覬覦。所以爲了避免麻煩,我前段日子將這些股份全部套現了,換了四百多金克郎。一方面是償還銀行的貸款,另一方面是爲了應對即將到來的麻煩。”
克洛德突然覺得奇怪,這些事父親應該和阿爾貝特這貨商議,畢竟奧維拉斯王國實行的是長子繼承法。做爲次子一般是成年後從家族裡獨立出來重新開戶,在長子還存在的情況下是很少能參與家裡大事的決議,那父親和自己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莫爾桑先生再次站了起來,叼着菸斗又走到窗口:“現在是二月中旬,再過一個禮拜或者是兩個禮拜,商船隊出事的消息就會真正傳到白鹿鎮來,到那時,我們家又會捲入一場大旋渦之中。兩三百個家庭失去了他們的親人,對白鹿鎮來說,這是一個影響很大的噩耗。
瑪麗雅男爵夫人在回信上也說到這個事情,你也看過了,她在信上說國王陛下一旦做出了選擇,那就不需要再隱瞞新航線的秘密。如果那時我們應對不足的話,說不定我們家在白鹿鎮再也呆不下去,沒有人能在兩三百個家庭的仇視和怨恨中安寧的生活。雖然他們的親人是接受了我們的僱傭,可在那些家屬眼裡,我們就是害他們失去親人的罪魁禍首……”
克洛德心說,父親實在是太計較自己家族在鎮上的聲望了,想想也可理解,菲爾德家族在白鹿鎮已經生活了近百年,從爺爺那一輩發跡到現在,大多是依靠父親的努力纔在鎮上擁有那麼高的聲望。這世界的人很少背井離鄉,何況王國的法律也不允許自己的臣民可以隨意的搬遷,這會給徵稅和服役帶來很大的麻煩。
有時想想也真佩服自己前世那些老闆資本家,不說兩三百個家庭的仇視和怨恨,千人罵萬人恨也當自己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照樣花天酒地過自己奢侈的生活。就如同那些網絡上的大V公知一樣,數十近百萬網友的唾罵都當是春風撫面,一笑而過,不認爲自己的觀點錯誤,反而認爲是這屆網友的素質不行,臉皮厚得沒邊了。
從這方面來看,克洛德認爲自己現在的這個父親還算是有道德底線的,勇於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即使有私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唉,你的兄長他並不清楚我們家現在是坐在火山口上,他竟然認爲,就算商船隊出事的消息被證實,那也只表明我們這次的投資失敗,那些水手船員的命運並不關我們什麼事,因爲我們已經付出了酬勞。所以我們沒必要對那些水手船員的家屬進行撫卹和補償,如果他們上門鬧事的話我們可以報警,把那些家屬都抓進去服勞役……”
莫爾桑先生苦笑着從嘴裡取下菸斗:“阿貝爾想得太簡單了,他堅決反對我將那些股份套現用來做撫卹和補償金。卻不想想,我沒了公職,不再是鎮行政主管,那麼這些股份我還能保得住嗎?如今白鹿鎮是羅伯特男爵當家,他一向視我們幾個人爲眼中釘,要是那些家屬上門鬧事的話,很容易會被他找到藉口介入其中。
以羅伯特男爵的爲人,我很清楚落到他手裡的話,不被扒一層皮是不可能的。到時不但那些股份保不住,甚至我們還會背上鉅額的賠償金,做爲那些水手船員的撫卹和補償費用。既然結果如此,爲什麼我不能先將股份套現,再變賣家產,主動對那些水手和船員進行撫卹和補償。這樣不但贏得了名聲,更重要的是讓羅伯特鎮長無處下手,抓不到我們幾個的把柄。”
克洛德衝着樓下正在攤位和和一個顧客討價的母親揚揚下巴:“那變賣家產也是自保的手段?”
“自保……”莫爾桑先生琢磨着這個詞,最後還是苦澀的點點頭:“是的,自保啊。你不知道,沒了公職,我說的話就沒什麼分量了。雖然那些人依舊恭敬的稱呼我爲莫爾桑先生,但他們其實在心裡嘲笑着我。如果我還是行政主管的話,那我這些股份起碼可以套現七百多金克郎,而不是現在到手的四百多,能套現還是他們看在往昔的面子上,沒有爲難我,也不枉我這段日子在他們面前說了那麼多的好話。
接下來我們家需要過一段苦日子,這不是做給別人看,而是要確切的讓別人認爲我們家已經盡了一切能力來幫助那些失去親人的水手船員的家屬,以至我們家落魄窮困到這樣的地步。這樣我們家擺在明面上唯一的家產就是這幢紅磚大房子,依靠這幢你爺爺留給我們的遺產的租金來過日子。
在鎮上留下一個好名聲會讓羅伯特男爵有所顧忌,而且我們家已經落得如此地步他也沒必要再找我的麻煩。只有等待商船隊這一頁翻過去後我們纔能有翻身的餘地。
如果國王陛下準備對新航線進行開發,那麼到時我們會再次籌集資金,購買一條商船,重新去奴比西亞大陸進行貿易。說不定我也會隨船出發,將來有可能我會成爲兩個大陸最大的海洋貿易商人……”
克洛德笑了起來,父親沒失去鬥志就行,其實他最擔心的就是父親因爲被免除公職而感到失落,然後象爺爺那樣變成一個醉鬼酗酒如命。現在看來自己根本不用擔心什麼,父親他頭腦很情醒,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對未來也有所規劃,而且還很有信心。
“對了,克洛德,我叫你上來主要是想談談你的前途。”莫爾桑先生終於想起自己要和克洛德交談的主題。
“很抱歉,兒子,看來你去提爾西姆直轄領從軍的事要泡湯了。”沉默了半天莫爾桑先生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克洛德鬆了一口氣,還以爲是什麼事讓父親這麼遲疑呢,去不去奴比西亞大陸找自己那個還沒見過面的教父總督從軍入伍,這事克洛德早就拋在腦後了。自從商船隊出事克洛德就知道自己去不成了,新航線已經被海盜佔據,在王國海軍部派遣戰艦掃清那些海盜團伙前,克洛德是沒辦法搭載遠洋商船過去的。
“沒事,父親,我並不在意這個。目前我在林場做得很開心,並沒想到要從軍入伍。”克洛德說的是真心話。
莫爾桑先生搖搖頭:“我指得並不是這個,你已經成年了,在戶籍上是平民身份。雖然做爲諾曼裡林場的主管,你可以避開強制徵兵的行動,但別忘了,你還是白鹿鎮國立中學體科的第一名,軍部的徵兵令終究還是會送到你手裡的,你沒辦法避免入伍服役。”
這話倒是沒錯,象克洛德這樣的體科生原本就是最優質的兵源,更別提他體科第一名的成績。在火槍排隊槍斃的時代,克洛德這樣的體科生就是需求最大的低級士官的最佳人選,也是一場大戰之後損失最大的軍官階層。即使是瑪麗雅夫人,也無法庇護克洛德拒服兵役。
“到時再說吧,徵兵令什麼時候送來誰也不知道,我相信總會有辦法的。再說就是去服兵役也不表示會上戰場,就是上戰場也不表示我會倒黴……”克洛德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己和父親。
莫爾桑先生嚴厲的瞪着克洛德,看起來有些生氣:“你一定沒仔細觀看瑪麗雅夫人的回信,你沒注意到她在信上提到國王陛下還沒決定採納哪個方案嗎?如果是維持原來的方案,那上半年你就會接到徵兵令。我希望國王陛下準備開發新航線,因爲那樣的話徵兵就會遲一年,你就有一年的時間做好準備去報考藥劑師,那樣你就可以避免直接上前線成爲一名炮灰!”
這會是輪到克洛德苦笑,一年的時間足夠自己成爲一名低級藥劑師嗎?他自己都沒這個信心。除非他不再修煉魔法,不做鍊金魔法試驗,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藥劑學知識之中,還需要有人在旁邊精心教導,拿出頭懸樑,錐刺股的高考精神,或許還能有一半成功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父親,我回去就會好好學習的。”克洛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