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前世的時候,到最後,老夫人的下場。
再看到眼前這個還活生生的老人,眼睛一酸,忽嗆出淚,淚流滿面。
當年自己嫁給蕭容,中間少不了祖母撮合。當時祖母將她攬在懷裡,問她,是不是喜歡蕭容。
她羞紅了臉,搖頭不言。老夫人看着狀況,自然知道她芳心暗許,早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便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深深嘆息。
“你知,他歡喜你麼?”
雲妨懵懂搖頭。喜歡便是喜歡,喜歡他是自己的事,爲什麼還要管他是否歡喜於自己呢?
“囡囡,傻囡囡啊……”
“囡囡可是想嫁他?”
雲妨點頭。
“即使如此,祖母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讓蕭容那小子娶了你。”
後來,她的確是如願了,卻少不了祖母來回奔波,就算後來,那些貴婦人們給自己下馬威,也是祖母爲自己解圍。
而自己卻做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做。一直就像一個累贅一樣,拖着所有人。
一旨聖旨宛若雷霆打在姜家的臉上,通敵叛國之罪赫然昭昭印於姜家百年榮耀之上,這個歷經百年滄桑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了無措,就連當時上戰場,她也從未感受到的無措。
當時的祖母,究竟懷着如何心情,老淚縱橫,仰天痛哭。
是天要亡姜家,而非姜家之錯也!
她說她對不起祖父。
是,姜家確乎無錯!但並非天要亡姜家,而是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處心積慮要謀害姜家。
而她姜雲妨回來,便是將那些人一個個的,送入地獄。
“祖母……”思至此,她顫巍巍喚出‘祖母’二字,哽咽地一句話也再說不出來,撲入老夫人懷中,哀哀哭泣。
絕不會重蹈覆轍的!
“哎呀!”老夫人聽到她哭了,心裡面頓時心疼不已,目光看向王氏,卻見王氏也茫然地搖搖頭,她也不知雲妨這是怎麼了。
“囡囡怎麼哭了?”
雲妨不言,哭着往老夫人懷裡又鑽了鑽,似乎要將前世那些不好的回憶都付諸於淚水。
“姐姐這是怎麼了?”簾子又一次被挑開,來人正是二房三位小姐和二夫人。說話的是姜雲柔,只見她身着一襲煙色長裙,寬大絲帶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雲髻之上只簡簡單單地斜插一根綵鳳銜珠華勝,行走之間,搖曳生姿。
“姐姐哭得這樣傷心,妹妹心裡也不好受,倒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倒不如說給大家聽聽,是何人惹了姐姐,妹妹就算是拼了這副血肉,也得爲姐姐換回個公道。”
雲妨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將眼淚蹭了蹭,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她朝雲柔看去,神色冷的不似從前,倒讓雲柔一個詫異,沒能再接得上話來。那張臉除了眼眶有些紅外,也絲毫看不出哭過的痕跡。
“大姐姐真好看!”粉嫣嫣的身影忽而竄至雲妨面前,抓着她的裙子,眉眼彎彎,“大姐姐可真好看!笙兒要吃糕糕,大姐姐拿給笙兒好麼?”
雲妨淡淡地掃她一眼。抓着她裙角的是二房一個不滿十歲的庶女——姜笙言。
雲柔從剛剛姜笙言開口的那一刻臉色就變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雲妨,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今日的姜雲妨確乎不同,以前的她從不穿紅衣,大抵是覺得紅色太過於凌人了,如今紅衣着身,卻更顯豔麗。
好看,確乎好看。
驚爲天人。
卻將她姜雲柔壓得黯然無光!
這便是姜雲妨此人的可恨之處。有她的那張臉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誰能看得到自己?
雲妨瞥見雲柔那張明明恨得要死,卻還是要柔柔地笑的臉,便忍不住覺的快意。她揚起了笑容,將姜笙言抱在懷裡,坐在了下首第二個位置。
眼見雲妨都坐了下來,老夫人揮手,“都撤了吧。你們也都坐吧。”
“諾。”衆人紛紛落座。
王氏坐在雲妨前面,將手邊的糕點推至雲妨面前,雲妨捻起一塊芙蓉糕,給了姜笙言,道:“你這饞貓,少不了你的吃的!現在呢,大姐姐還好看麼?”
姜笙言接過芙蓉糕,臉上歡喜的不必言說,連連點頭:“大姐姐最好看了,人還好。”
雲妨朝雲柔望去,眼見她那張臉又黑了兩分。嘴角輕揚,笑容不屑。
“雲芯那丫頭怎麼沒來?”老夫人四下看看,看不到姜雲芯,問道。
崔媽媽上前兩步應道:“回老夫人話,四小姐前幾日犯了些事,恰巧三夫人身體不適,便留她在身邊侍疾,大抵這幾日都不會出院子了,今個兒一大早便着人來稟告這件事,還請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點點頭:“也好,讓那皮猴兒收收性子。過會兒子去倉庫裡選些補身子的藥材給老三家媳婦兒送過去,讓她好好養身子,她那後院可是亂的了不得了,養好身子也好收拾那些個妾室,別什麼樣的人,都能爬到夫人的頭上撒野。”
崔媽媽點頭稱是,心裡已然記下——好好敲打一番三房的宋姨娘。
“你們問安也來的勤,平日裡也沒什麼事兒,若是天氣不好,便不必來了。只是今個兒有些事兒需要跟你們說說。前些日子老大家的阿妨出了些不太好的事兒,若不是好心人相救,阿妨現在也許就香消玉殞了,所以小姐們身邊的侍衛有必要多加些。”老夫人衝王氏點點頭,“湘荷,這件事兒就交由你去辦了。那些個吃白飯的侍衛,趁早辭了讓她們回家得了。”
王氏應下。
孫氏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兒就這麼過去了。這次出事兒的可是王氏自己的女兒,怎麼也得說她個辦事不利吧!雖然掌家之權不可能這般輕易就變動,但是說兩句重話也是應該的吧,可這老夫人,一句重話都沒跟王氏說,擺明了是包庇王氏!
怪不得,怪不得!果然是一家子出來的人更親些。
孫氏暗暗咬碎一口銀牙,面上又擺出一副寬厚的模樣:“這次出事兒的是姐姐家的女兒,若是他日出事兒的是我們家柔兒……”
孫氏沒有說下去,那眼淚眼見着便要落下來。
姜雲柔也跟着攥了帕子撫了撫胸口,似乎也在後怕。
老夫人懶懶地瞧了他們一眼:“千妨萬妨,也難妨有心加害之人,這次湘荷自然會省的其中利弊,不會讓你們出事兒的。”
孫氏還想再發作,便瞧見對面雲妨似笑非笑地看她,一時彷彿被人洞穿內心的算盤,沒能接得上話。
老夫人又談起了別的事情,她雖不甘心這件事兒就這樣過去了,卻也無可奈何,又陪起了笑。
只是……剛剛那樣看着自己的,真的是姜雲妨麼?
她又偷眼看了一眼姜雲妨,卻見姜雲妨兀自低着頭給姜笙言投食,時不時應一兩句老夫人的問話,絲毫看不出戾氣。
想來是自己想多了吧。她鬆了口氣,又暗自好笑。
姜雲妨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空有皮囊,自己還不曉得她是個怎樣的人麼?
“這次宮裡頭又傳來了聖旨,說是過幾日皇后宴請各位貴女。湘荷,這件事兒你也看着辦吧,我瞧着雲芯那皮猴最近還是鬧騰得很,再加上老三媳婦兒日子也不大好過,此次便不用讓他們去了,雲柔倒是不錯,你看着選上幾個姑娘,打扮的用心些赴宴去吧。”
“您老人家這次去麼?”王氏問。
老夫人揮揮手,嘆道:“我這把老骨頭可顛簸不了了,這次便你們去吧,我也不去湊熱鬧了。”
“你們去的時候可謹言慎行,打扮的用心些,出彩些,萬萬別失了咱姜家的體面。”
雲柔和雲妨稱是。
“行了,你們各忙各的去吧,雲妨留下陪我說兩句話,你們先退下吧。”
屋裡面頓時便少了不少人,王氏也福身退了下去。
行至錦華苑門前,二夫人頂着張笑臉湊了上來,道:“大嫂這些日子可還過得好?”
王氏掃她一眼:“託您的福,好得很。”
“這進宮之事……我們家雲柔也就麻煩大嫂操心了。”
王氏將目光穩穩地移至雲柔臉上,又移了回來,道:“那是自然。”
“大房屋裡頭還有事,便不奉陪了。”王氏淡淡兩句,便帶人走了。留下孫氏和二房幾個子女在原地,也不再多瞧幾眼。
孫氏還能做什麼?
她只能恭恭敬敬地說句“恭送大夫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這便是她最討厭王氏之處,永遠都是那副王家大小姐不可一世的風範,當年在貴女圈子裡她被壓得死死的,嫁進人人豔羨的姜家也還是被她壓着,就連自己生的女兒,同爲嫡出,也要被壓着!
她看了看四下無外人,唾了一口,諷刺:“現在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呢,自己女兒死了,看你還怎麼囂張!”
“母親!”雲柔忙捂住她的嘴,搖搖頭。
孫氏甩開她的手,道:“行了,我省的。等我得了勢,必不會教她好過!你看看她那女兒,傲什麼?長得一副狐媚子樣卻蠢笨的讓人發笑,遲早被男人騙,吃的骨頭都不剩!”
“還愣着幹什麼?回啊!”孫氏訓斥身邊的丫鬟,帶着人浩浩蕩蕩地朝自己的蘅蕪閣走去。
假山後面一閃而過了一道人影,並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