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挑事？”
顧青蓮正要開口時，忽從一側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偏廳裡的大小女人齊齊轉頭，只見沈從嘉緩步從側門走進來，身上還穿着硃紅朝服。
“少爺回來了。”顧青蓮溫柔的起身，動作很得體，很標準，引來沈從嘉微彎着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待他在身旁坐下後，顧青蓮親自給他斟了碗茶。
柳絮，王姨娘還有梅娘都從座位上起身，一齊向沈從嘉行了禮。禮畢後，王姨娘擡頭激動的望着，再不肯把眼神移開，柳絮則是滿含深情，目光中泛着滿滿的關懷。梅娘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殷勤的望着沈從嘉。
沈從嘉向來對這種目光早已習慣了，並未在意，只靜靜的看着她們。他的臉色愈發發沉，卻並不說話。
一時，氣氛凝重。
顧青蓮本以爲救場的人來了，還期盼他能說點什麼，沒料這廝一屁股坐下，半響一個字都沒蹦出來，心中一時來了氣，你丫，倒是說句話呀！
“少爺，…”柳絮含着熱淚，終於忍不住，聲音微顫，“您身體可好，妾身近來不得見您，也沒法在您身邊伺候，心中十分掛念吶！”
沈從嘉看了一眼做楚楚憐人狀的柳絮，又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顧青蓮，見她面上並無多少不悅，只端着茶碗微微皺眉。隨即他不虞的看了看柳絮，柳絮見沈從嘉非但沒答話，還眼神冷淡，心頭一涼。
坐在一旁的王姨娘將這一切看得清楚，恭敬的說道：“少爺自有少夫人伺候，怎會身體不安。妹妹是多慮了。”她的話雖然說得淡淡的，心裡卻很是忿忿——你也是個賤人！剛見到少爺，就這般狐媚博可憐，真真可恨！
柳絮的臉瞬時像刷了層漿糊般地緊繃着。
顧青蓮心中覺得好笑，極力忍着，端莊的微笑道：“少爺，姨娘們也是關心您，這份情誼終是難得。”
此話一出，沈從嘉的臉越發黑了下來，一雙狹長的眸子盯着顧青蓮。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小妾們在你面前爭風吃醋，你若不急，不管也就罷了，跑出來什麼‘情誼難得’，難不成是想讓我‘珍惜’她們的情誼不成！
他的視線掃了一遍下首低頭而站的幾個，被顧青蓮這麼一激，他愈發惱了，沉聲道：“可是有人又來挑事？”
這句話好像一顆投進湖面的石子，立刻把下面三個女人驚了起來，柳絮頭一個忍不住，淚光閃閃悽聲道：“這些日子來家中變故，我心裡也是有許多的話想跟您說，想替您分憂，可少爺卻避着我不肯見，我心裡已傷心欲絕。但見了少爺身體康健，我又是滿心歡喜欣慰。”說着珠淚便滾滾而下，她輕擦拭着眼淚，哀聲說：“這些日子來我不知是哪裡做錯了，少爺對我不理不睬不說，前些日子要裁人，接二連三發落我身邊的人，接着又是我身邊的兩個丫鬟，今日裡連自幼服侍我的奶媽和媽媽叫走了至今不知何處！少爺辦事，我並不敢置喙，可怎麼也得給個解釋呀！”
說着便滾珠般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王姨娘見柳絮猶自垂淚，噗通一聲立時朝着沈從嘉跪下，哀哀悽悽的說道：“少爺，我雖是一個丫鬟，太太曾告誡我管好自己，服侍好您便是。我也一直謹記在心，平日裡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裡。家中艱難我也是知道的，裁人時我也是全力配合，院中也只剩兩個貼身丫鬟和一個媽媽，今日一早媽媽也被人叫了去。我自知是丫鬟出身，乾脆院中丫鬟全部調走。想
來我是不配讓人服侍的！”
說着也嗚嗚的哭了起來。
顧青蓮冷眼瞧着她們倆一唱一和的在沈從嘉面前演起戲來，這兩個冤家可真有一套的。先前還在爭風吃醋，轉眼又同仇敵愾！
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顧青蓮看慣了這套，也懶得辯解，不動聲色的休閒的坐着喝茶，等着看沈從嘉如何審理。
梅娘嘴角抽動了一下，似要說點什麼，她微微擡起頭看見沈從嘉一副冷峻的面孔，一時慌了神，到嘴邊的話也嚥了回去，哆哆嗦嗦的站着。
柳絮哭的雙眼紅腫，一雙淚眼委屈的望着沈從嘉，嘴脣也動了動忍不住還要開口，沈從嘉長臂微擡，目光嚴厲，一股威勢無聲而起，衆人也不敢在說話。屋內沉寂一片。
過了半響，他皺着濃眉扭頭看着顧青蓮，目光冷厲，緩緩開口道：“這是怎麼回事？”
納尼，聽到沈從嘉如此問她，她不覺心中一震，你的腦子都是漿糊啊，眼睛也是長着出氣的嗎，她們倆明擺着是在唱戲，你這廝竟然看不出來！
顧青蓮心中冷笑一聲，果然這男人的心就如同風箏一般，只要有風這麼一吹就飄了起來，風朝哪吹它就向哪飄，沒有一點定力！
顧青蓮鄙視的掃了一眼沈從嘉，內心雖然已動氣，臉上卻無半點顯露，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緩緩起身施了個禮道：“因後院中缺人，青蓮自作主張先從各房各院撥了幾個人過來……”
還未等顧青蓮的話說完，王姨娘擡起梨花帶雨的面孔搶白道：“自是如此，爲何事先不與我們商量一下…”
沈從嘉越聽臉色越發沉了下來，他低頭思慮了片刻，擡頭直視着顧青蓮，“人手不夠，從之前發落的人中在召回幾個不就成了。她們好歹也是個主子，身邊只有一兩個人伺候，此事是不是做的有點過分？”一嘴質問的口氣。
沈從嘉雖身爲沈府大少爺，可是府中雜事之前他從未過問過，沈夫人一病將所有事物都交予他們，他面對繁事也是兩眼一抹黑，更沒個頭緒，現在被這兩個尖牙利齒的婆娘連哄帶騙的，一味被她們牽着鼻子走，竟有點爲她們打抱不平起來。
What！你現在是爲了她們在責怪我，是吧？顧青蓮聽了險些氣炸。
本來還指望着你來救場，沒想你卻來火上澆油，靠你，本姑娘早就成炮灰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妻妾之爭，本就是一個很複雜的命題，包含了智慧，毅力，膽量，家庭背景，個人性格，當然還有運氣，種種因素在裡面發生作用，雖說顧青蓮有身份優勢，但妾室聯手，一齊聲淚俱下，殺出重圍，奪得勝利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顧青蓮此刻也是冷着一張臉，面上漸漸凝重冷峻，她什麼話也沒說，挺了挺身子坐在了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沈從嘉見她態度如此，臉色變得黑如鍋底，眼中陰雲密佈，神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兩人悶悶的沉默了一會兒。
顧青蓮沒有什麼反應，但柳絮在一旁看得明白，趁着這個間隙插了一槓子進來，順勢跪在王姨娘身邊，煽風點火道，“自姐姐接管家事以來，我們也是一向敬重您，姐姐竟這樣看不起我們，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人帶走，未免……”
“未免什麼？”忽從門外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顧青蓮，沈從嘉忙擡起眼向門外望去，柳絮王姨娘也慌忙扭頭看去，只見沈夫
人步履沉重，身形緩慢的由姚媽媽攙扶着顫顫巍巍的踏入了門內。
沈從嘉慌忙起身，大步向前也摻着沈夫人來到上首椅子上坐下。顧青蓮忙退至右側，柳絮，王姨娘也一臉惶恐的起身，衆人忙向沈夫人行了禮。
顧青蓮擡眼望着沈夫人，家中的變故着實讓她變了很多，原本精明能幹的一個貴婦轉眼間變成了一個病態龍鍾，臉色憔悴的老太太。以往的歲月風霜沒有將她的頭髮染白，臉上填皺，可是沈老爺的身故卻讓她一夜之間滿頭白髮。
顧青蓮看着眼前嘴角，眼角，額頭滿是皺紋，滿頭的銀絲被整整齊齊的挽在腦後的沈夫人，心中不禁動容，眼中也溼潤了起來。
都說歲月冷酷不饒人，看着沈夫人，顧青蓮忽然明白真正最冷酷的，其實是失去摯情摯愛的人！
沈夫人一臉嚴肅的掃視了一下屋內的人，最後的目光落在了顧青蓮身上，瞬間一改往日的嚴厲，臉上竟破天荒的顯出了難得的慈祥面容，和善的目光向着顧青蓮投來，“蓮兒，快坐！”
顧青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呆呆的“哦”了一聲先坐下了。
這個老太太怎麼了，怎麼病了一回，整個人都像是變了一樣。她沒有病糊塗吧！顧青蓮還是沒有緩過神來，剛纔沈夫人只對她一人露出的和藹可親的神態讓她吃驚不小。
還沒容她想明白，老太太又發話了，只不過不是對着她，而是對着柳絮，沉聲道：“你剛纔想說什麼？”
柳絮看見沈夫人來，心中原本高興來着，可是見沈夫人對她的態度冷了許多，心中也不禁惶恐起來。自沈夫人將一家之主的權勢交給顧青蓮，她就對沈夫人極其的不滿，怨恨。沈夫人手中沒了權力，也就沒有了利用的價值。自她病後，柳絮別說是在牀頭伺候，就是榮華苑她都沒踏進過幾回。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吶！
此劫，讓沈夫人徹徹底底的看清了柳絮，病中亦是心痛不已，更恨自己識錯人，信錯人。反倒是顧青蓮卻讓她感動不少，她雖沒有日日前去伺候，但只要是有空也不忘時時看望，噓寒問暖，每日湯藥也是囑人按時侍奉上。
沈夫人至此才深刻體會到什麼是患難見真情！
當沈夫人從姚媽媽處得知今日幾個姨娘會聯名聲討顧青蓮之事，也是顧不得身體不便，執意來到了海棠苑，剛進院中便聽見柳絮的哭訴，心中的怒火頓起。
柳絮見沈夫人嚴厲的目光直盯着自己，惶恐的發抖，無助的去看沈從嘉，卻見他正定定的看着顧青蓮；她心頭髮苦，趕緊躬身施着禮，嘴裡連聲道：“媳婦不敢說什麼，剛纔是媳婦有些失態了，還請母親原諒。”
“請我？”沈夫人一直盯着她，眼中泛着狠厲，沉聲道。
乖乖，不愧是當過一把手的，雖已不在其位，但聲勢，威嚴依然不減半分吶！顧青蓮看着沈夫人眼中的嚴厲，暗歎着。
柳絮肩頭震了一下，沒有起身，只側了側身對着顧青蓮道：“都是我唐突了，還請少夫人諒解！”
這個柳絮也是機靈人一個，臉色變得也太快了。看來她的心思眼力界也是非一般人能抵。
今日的她又讓顧青蓮大開眼界了，她的表面工作做的可是真到位，乖順嘴巧，知錯就改。可是背地裡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她做的也是不遺餘力。
顧青蓮心中的厭惡更加瀰漫，她很是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知錯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