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終章

重生之寡人爲後

終之章一生離死別

只是眨眼之間,孟棋楠就已經跌落水中。繩索套住她脖頸往下拽的時候,她下意識抓住欄杆往後退,無奈右手使不上力,只得一頭栽進水中。在臉頰碰到湖面之前,她趕緊吸了一大口氣,沉入水中後用手去扯脖頸上的套繩,爭取儘快逃生。

可是還沒等她解開繩結,繩子另一端傳來一股大力,勒得她險些暈過去。肺中餘氣漸漸耗盡,孟棋楠接近窒息之際,雙目模糊看見帶面具的雜耍藝人遊了過來。繼而她嘴裡咕嚕嚕吐出一串氣泡,暈厥過去了。

趙剛護着衛昇撤下搖搖欲墜的水臺,緊接着侍衛們紛紛持着弩箭上前,作勢要往水中投射。

衛昇大喊:“住手!不許放箭!”

侍衛們只好停手,從水臺撤回岸上,圍在衛昇身邊。片刻後湖面重歸平靜,刺客和孟棋楠都無影無蹤。

衛昇眼前都是黑乎乎的腦袋,左一層右一層的人牆堵得他什麼也看不見,他怒極一腳踢過去:“守着朕幹什麼!一羣狗東西!滾開!”

趙剛趕緊指揮人馬去湖面岸邊搜尋,水性好的統統潛下水。

沒多久有人在岸邊蘆葦叢中拾到一塊破布血書,拿回來呈給衛昇。衛昇一看臉色愈發陰沉,目凝寒光。

“亥時沙島,單人赴會,質女爲注,一決生死!”

烏獲這是要用孟棋楠做人質,邀約衛昇單獨赴一場鴻門宴。

衛昇當機立斷:“去沙島。”

趙剛大驚,急忙勸道:“皇上去不得!沙島在此湖南邊,四周盡是野林,其島三面環水易守難攻,烏獲只要截斷入口,您和賢妃娘娘就會成爲他網中的獵物,任他宰割!”他提議,“不如讓屬下派人過去,伺機而動,還有可能救出賢妃娘娘。”

衛昇搖了搖頭:“朕不能拿棋楠冒險。你去牽匹馬來。”

殘月如鉤,孟棋楠費力撐開眼皮,只見面前影影幢幢一團火焰。她的掌心和臉頰都被地上粗糲的沙石磨得生疼,脖頸留下了重重淤痕,皮膚火辣辣地疼,於是不禁喉頭低吟一聲。

“你醒了。”

烏獲坐在火堆旁邊,正在擦拭一把匕首,他身後是數十個裝酒的土陶罈子。與幾年前相比,他身上初出茅廬的青澀已經褪去,轉而被一種陰狠所取代,眉宇之間縈繞的也盡是戾氣。

原來是他啊。刺客是熟人,想想……大概也算種安慰?

孟棋楠想坐起來,卻發現雙手在背後被綁緊了,她只好扭動身子平躺,讓自己好過些,若無其事跟烏獲說話:“嗯,剛醒。”

耳畔腳步亟亟,烏獲走了過來,一把拎起她。

“你不怕?”

他面目猙獰,說話的語氣恨不得把她啖肉飲血。

孟棋楠揚眉輕笑,反問:“怕什麼?怕你啊?笑話。”

“自然不是怕我。”烏獲冷笑一聲,匕首一挑割斷了她腰間裙帶,“而是怕我即將對你做的事。”

湘裙垮落,明明該是女子最羞怯的時刻,孟棋楠卻更顯磊落,她笑容不變,彷彿還帶着一絲瞧不起的輕蔑:“你無非是仗着男人的體格與力氣,纔會對女人做這樣的事。真正的強者,不需要用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來證明自己有多強。由此可見,你纔是我們當中弱的那一個。”

烏獲掐住她的下頷,咬牙切齒:“別用這種話激我,我不會上當!”

孟棋楠並無屈服的打算:“我說的是事實,真正的強者不懼怕任何威脅。我不怕你,更不怕你要對我做齷齪的事,但你卻只能靠武力來讓我屈服你,因爲你不敢與皇上正大光明戰一場,你害怕輸給他,所以要拿我作要挾……你自己說,到底是誰弱、誰強?!”

她是真正的王者,強勢而無畏,擲地有聲的言辭駁得烏獲啞口無言。這份氣魄,非上位者不能所有。

烏獲惱羞成怒,頓時拿匕首架上她的咽喉:“你信不信,只要我手指微微一抖,匕首劃破你的皮膚,上面的毒立刻侵入你的五臟六腑,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泛着藍光的匕首,塗抹了胡越族人捕獵豺狼所用的毒藥,針尖大小的一點就能毒死一頭牛。

孟棋楠依舊鐵骨錚錚:“死亦何懼。我不怕死,但我肯定你不敢殺我,因爲殺了我你就沒有籌碼威脅皇上,你必將一敗塗地!我不怕被你殺死,你卻怕殺死了我,哈!何其諷刺?!烏獲,你註定只能是弱者,至少你不及我強!”

烏獲開始是暴怒,漸漸卻因她這句話而平靜下來。須臾,他鬆手把她扔在地上,然後去提起一個陶壇,打開往她身上傾倒液體。

“誰笑到最後,誰就是強者。當年我所遭受的恥辱,在今天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咱們走着瞧!”

氣味刺鼻的火油自頭頂往下流淌,很快就浸透了孟棋楠的衣衫。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任由他折磨。緊接着,烏獲打開剩餘的火油,澆了些在地上,其餘的全部潑灑進沙島四周的湖裡,火油便全部浮在了水面上。

一切做完,烏獲站在湖邊,舉起火把回過了頭,紅光映射出一張惡鬼臉龐:“狗皇帝敢耍花招,我就一把火燒光所有,與你同歸於盡!”

孟棋楠定定看着他,挪了挪身子。興許是眼角被火油刺得劇痛,她微微閉目,低聲嘆道:“那你不如現在就燒了這兒,一了百了……當年的事是我害你受了委屈,你要報仇只管衝我來,要殺要剮我都奉陪到底。”

說着,她半跪在火堆旁,仰頭彷彿在乞憐。

烏獲一怔,眼中似乎有些受傷神情,他垂下眸子恨道:“你以爲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就會放過他?呵,誰害我我心中有數!且不提當年,就說汗王之位,我本唾手可得,狗皇帝卻暗中支持大王子,收買各部族族長爲他說話,使我被排擠如斯……大王子處處不如我,憑什麼是他做汗王,而我卻要對着一個窩囊廢俯首稱臣?我不甘心!”

除了他的咆哮,寂靜荒野只聞火星啪嗒之聲。

孟棋楠苦笑着搖搖頭:“我問你,換做是你,你是願意隔壁住一個強悍的鄰居、有可能隨時威脅到自己,還是願意住一個平庸又聽話的人?”

烏獲詫異地看着她。

忽而,她揚起神色堅毅的臉龐,眸色一片坦蕩:“知道你爲什麼永遠當不了王者?你不懂帝王的規則,你太執着於個人的仇恨,還有,你對自己不夠狠。我打賭,你今天不會贏。”

“你說錯了,我一定……”

烏獲突然發現她的眼神遊離到了自己身後,頓時汗毛冷豎,防備之心驟起。他猛地回頭,握住匕首劈斬下去,毫不拖泥帶水。

剛剛潛伏靠近的衛昇只好仰身退步,堪堪避開。

“小心!匕首有毒!”孟棋楠眼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大喊提醒衛昇。

衛昇的突如其來讓烏獲有種失去掌控的危險感覺,同時又覺得更加憤怒,於是出手更加快速狠厲。幸好衛昇也有武藝傍身,不僅應付過了烏獲的攻擊,還伺機奪過了他的匕首。但烏獲也非等閒之輩,擡腳踢中衛昇手腕,匕首便飛了出去,落入孟棋楠跟前的沙堆當中。

烏獲低吼一聲,千斤鐵拳揮上打中衛昇的肩頭,把他撂倒在地。衛昇聽到肩胛處喀嚓一聲,骨頭已然裂了,他喉頭嘔出一口鮮血,溢在口中含住沒有吐出來,趕緊撐着起身。不料烏獲泰山壓頂地撲過來,仗着魁梧身形壓制住他,徒手扼住他的脖子。

衛昇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咬牙忍下劇痛,擡腿踢踹烏獲的胸腹,同時用手肘猛擊他腦側。烏獲嘴角溢出鮮血,卻固執地不願鬆手,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勢。

眼看衛昇力道漸弱,就快窒息而死,烏獲愈發加大了手勁,眼底通紅就像發狂的野獸。

這時,烏獲後背突然一陣疼痛,有什麼利器刺入肌肉。

是孟棋楠在身後吼:“放手!”

烏獲分神一剎,衛昇抓住時機一躍而起,抽出靴筒裡的匕首在他腹部補上一刀,然後趕緊拽過孟棋楠躲開。

烏獲腹背受傷,如山般魁偉的身軀慢慢傾斜,最後雙膝磕在地上,重重跪下。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孟棋楠:“你……”

孟棋楠雙手焦黑,心有餘悸卻目光沉毅:“我早說過你不是強者,更不是王者。”

原來情急之下她把手放進火中,燒斷了腕上的繩索,然後撿起匕首衝上去刺了烏獲一刀。

真正的王者,做事不惜代價。

匕首上的毒藥很快就侵蝕了烏獲的肺腑,他低頭吐出一口黑血,掉在月白的沙地上,觸目驚心。

“呵呵……你們跑不掉的……”

瀕死之際烏獲居然低低地笑了,他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而是把手伸向了火把。孟棋楠大叫不好,牽起衛昇拔腿就跑。

“快走!他要點火!”

說時遲那時快,烏獲拋遠了火把,火油只消沾上丁點兒火星,沙島頓成茫茫火海。一條條火蛇疾速竄開,很快堵住了倆人的出路。孟棋楠渾身是傷筋疲力盡,已經無力再跑。於是她鬆開了衛昇的手:“帶着我你跑不快,你不用管我,先出去要緊!”

衛昇飛快脫下外衫把孟棋楠罩住,蹲下道:“朕揹你!快啊!”

他再三催促,孟棋楠才趴上他的背脊,他反手摟緊她,起身疾奔。

如同噬人的妖蛇吐着炙熱的火信子,衛昇的眉發被灼燒到,臉頰也感到無比滾燙,他看着眼前的一堵火牆,咬牙鑽了進去。

“別擡頭看!”

孟棋楠趴在他背上,許是因爲火熾疼痛,痛苦地悶哼一聲:“呃!”

嘩啦——

還沒跑出火海,迎面一通冷水潑來,澆滅了衛昇身上的火星。趙剛他們原地待命,見到火起便及時衝了上來。

衛昇放下了孟棋楠,拉着她緊張察看:“燒着你沒有?”

孟棋楠看着他英俊的臉被灼出幾道口子,含淚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被燒到……表叔公你的臉……”

“你沒有傷着就好,沒有就好。”衛昇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臉上,盡是劫後餘生的欣喜,“女兒家破了相不好看,朕是男人無所謂,再說朕也不靠這張臉吃飯,對吧?”

他怕她難過,說着笑話逗她。孟棋楠很給面子地笑出了淚,點頭道:“對,反正你也不是蘇扶桑,變成醜八怪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殘局就留給趙剛收拾,衛昇帶着孟棋楠穿過沙島樹林,走向停在那裡的馬車。

走了幾步,孟棋楠忽然駐足,衛昇回首:“怎麼不走了?”

她眉眼彎彎,笑眯眯道:“表叔公你揹我,還有,別讓他們跟那麼近,我不喜歡被人盯着。”

肩胛處大概是骨裂了,儘管衛昇疼得不行,卻還是蹲了下來,一副無奈又寵愛的口氣:“上來吧小狐狸。”接着命令隨行侍衛,“你們退遠些。”

孟棋楠高高興興爬上了他的背,死死摟住他的脖子。

“小狐狸你要把朕勒死了。”衛昇笑笑,站起身開始走。

孟棋楠道:“我怕摔下去嘛。”

“有朕在怕什麼。”

“嗯……有表叔公在,我不怕,什麼都不怕……”

黑密密的林子,稀疏月光透過樹葉灑在沙地上,就像混入了破碎的水晶。湖畔風聲疏狂,剛纔的驚心動魄還沒散去,衛昇始終感覺有絲絲血腥餘留在鼻端。

孟棋楠一直很安靜,想來是折騰累了,衛昇加快了步伐。

“表叔公,”她忽然喊他,聲音透着濃濃的倦意,“如果我以後又讓你找不到了,你會怎麼辦?”

衛昇笑着威脅:“你敢跑就試試,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再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跑不跑!”

她倚着他的肩頭,哼哼道:“那我不跑了,不想被你打斷腿……”

“真乖。小狐狸你累了就先睡會兒。”

“嗯,人家不睡,我要和你說話。”孟棋楠勉強撐着睏意,“我扔給你的繡球你還留着麼?”

衛昇道:“留着呢,你不在的時候,朕常常拿出來看。”

“你不準丟了,我親手做的呢……知道繡球爲什麼會燃麼?因爲裡面放了跟火藥差不多的東西,還有兩小塊銅片兒,搖晃的時候銅片碰撞產生火花引燃了火藥,很快就會燒起來。嘿嘿,表叔公你沒想到我也懂火藥吧?”

衛昇恍然大悟:“難怪你敢炸船!敢情你是訛朕對吧?害得朕以爲你葬身大海,傷心了好幾年,小狐狸,你說說這筆賬該怎麼算。”

“你好小氣,八百年前的仇還記着,我不跟你玩兒……了。”說着說着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棋楠你很困麼?睡吧,醒來咱們再慢慢算賬,呵呵。”

孟棋楠又打起精神來:“不行不行,不能睡……表叔公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好哦。”

“我是孟棋楠,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是孟棋楠。”

“以前我說不愛你的那句話我要收回,表叔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你,反正應該是很愛很愛……也許不比紀婉蘭少。”

“嗯,還有什麼要說的呢,讓我想想……”

“哎呀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告訴你,一下子說不完怎麼辦?”

“唔,好累,想睡了……表叔公,要記得我是孟棋楠……”

她一直喃喃細語,衛昇聽着覺得又貼心又好笑,只當她孩子氣。當她終於不再發出聲音的時候,他纔開口。

“小狐狸,我也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

她沒有迴應,衛昇無奈搖搖頭:“真的睡着了?唉。”

她的右手軟噠噠掉了下來,他笑道:“小狐狸你不摟緊點可就掉下去咯?”說着他去搖了搖她的手臂,只覺異常冰涼。

衛昇停下,晃了晃背上的孟棋楠,喊她:“小狐狸?小狐狸?棋楠?”

她另一隻手也滑落下來。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衛昇趕緊把人放下,回頭只見她雙眸緊闔,臉上掛着微微的笑意,嘴脣卻是烏黑顏色!

“棋楠!棋楠你醒醒!”

衛昇慌了神,跪在她身旁不住呼喚,此時纔看見她的後背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已經全部沒入身軀當中。

烏獲臨死扔出了帶毒的匕首,用盡最後的力氣還有仇恨。他雖然輸了,卻成功奪走了敵人的摯愛。

衛昇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顫抖着手撫上她的臉,卻再也觸不到熟悉的溫度,再也聽不見她頑皮地喊一聲“表叔公”。

彷彿被火焰灼傷了眼眶,衛昇嘴脣囁嚅,喉頭哽咽不知所措。

他傾身過去輕輕抱住她,與她臉頰偎依耳鬢廝磨,哀哀低喚。

“小狐狸,朕不准你跑掉……朕要去哪裡把你找回來?”

孟棋楠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安靜過,她再也不能給他迴應。

腕上珠串忽然斷了,棋楠香珠散落滿地,顆顆都砸在衛昇心頭,千瘡百孔、撕心裂肺。

終於還是,沒能留得住她。

後世《晉書帝紀》所載:永嘉七年三月春,皇后孟氏崩,武帝大哀,嘔血不止,四月庚申帝崩於蓬萊殿,時年三十一。葬隆平陵。

作者有話要說:早虐晚虐都是虐,酒叔知道你們要唾棄我的……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