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寡人爲後
75、東海
黎明時分,紫蘭殿的大火終於撲滅了,侍衛們找到了燒焦的紀婉蘭。
屍首已經模糊難辨,但可以依稀看清她的姿勢——身軀蜷縮,雙手緊緊抓着一截枯木,也許是牀腳之類的東西,以至於手指都深深陷了進去。
她害怕自己戰勝不了求生的慾望,在窒息難耐的時刻,死死抱住牀腳,任由火焰吞噬全身,灼得她骨枯血幹。
天知道她是有多愛,才能忍受這樣殘酷的死法。
孟棋楠望着滿園焦枯的素馨,泣不成聲。
人命在帝王眼中也許就如草芥,衛昇從不憐惜,以前孟棋楠也不憐惜。當你擁有生殺大權的時候,想要誰的命、想留誰的命,都盡在掌握。一旦失去了這樣的權力,生命的流逝就如花落平常,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從眼前消失,無力迴天。
她孟棋楠與衛昇的幸福,爲什麼非要讓紀婉蘭來成全?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揹負了這樣一條人命的愛情,怎麼可能天長地久?
“別看了。”
衛昇伸手捂住她的眼,察覺掌心熱淚滾燙。現下氣氛雖然凝重,他卻對未來充滿了希冀,貴妃一死,所有難題迎刃而解,只用考慮怎樣安撫紀玄微。
孟棋楠轉過身,嗓音沙澀悽迷:“她給了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紀將軍。你看她,考慮得這麼周全,就算是死……她也不會讓你爲難……換成是我,我做不到。”
衛昇攬着她的背脊,哄嬰孩般輕撫安慰:“你不用做到,朕不需要你的犧牲,你只要好好待在朕身邊,就是對朕最好的情意。”
孟棋楠把腦袋埋進他胸口:“她爲你做到這種地步,你有沒有一點點愛她?”
衛昇長嘆一聲,也覺淒涼:“有過感動、有過愧疚、有過震撼……唯獨不愛,由始至終,不曾相愛,哪怕一絲、一毫。”
孟棋楠仰頭看他,只見他眸色依然坦坦蕩蕩。
“爲什麼不愛?”
衛昇反問:“爲(色色小說?什麼要愛?”
孟棋楠道:“光是這份爲你而死的情意和氣魄,就值得你去交付真心。”
“小狐狸,世上的事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有回報,同樣,不會因爲你愛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那個人就要以同樣的感情對待於你。”衛昇低眉,“朕知道婉蘭很好,對朕很好,但她不是那晚朕在侯府遇見的女子,她也沒有用酒壺砸朕的腦袋……她不是對的那個人。”
他們不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時機遇上的人。
也許紀婉蘭與衛昇相遇得太早,她是將門嫡女,他卻是羽翼未豐的皇子。她對英俊少年郎萌動了芳心,英俊少年郎卻在盤算怎樣通過她把武將勢力籠絡懷中。常言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外人都看穿了少年郎的用心,唯獨她看不透,執迷不悔。
不曾善始,何來善終?這八個字,訴盡紀婉蘭一生癡迷悽苦。
璃瓦染霜風沾袖,不見當年少郎遊,女兒癡情,憑添一縷孤魂繞樑留。
五日後紀玄微風塵僕僕趕回上京,馬不停蹄地入宮弔喪,在紀婉蘭的靈柩前,孟棋楠親手把信交給他。
意氣風發的將軍經此打擊更顯滄桑,他顫抖着拆開信箋,逐字逐句細讀胞妹的絕筆書。
“吾兄玄微,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
“吾今以此書與兄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兄見此書時,吾已成陰間一鬼……今之種種皆乃吾一手促就,與人無尤,萬望兄勿怒、勿悲。”
“……人間相見未有年,陰司泉下莫相忘。吾兄玄微,君知我心,珍重!珍重!珍重!”
短短百十來字的遺書,字字珠璣句句是情,紀玄微讀完,信紙也已經溼透了。他走到靈前,粗礪的掌撫上靈牌,就像小時候呵護妹妹一樣,輕聲道:“小妹,我帶你走。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衛昇給的撫卹他一樣也沒要,他只是要求把貴妃的靈柩帶出京城,葬在了邊關。茫茫曠野天高地闊,這樣的歸宿,纔是她的無拘無束。
靈柩出宮的那天,孟棋楠前去相送。她在紀玄微手中塞了一個裝滿素馨花種子的錦囊:“貴妃生前最愛素馨,你種在她墳前吧,相信她看見了會高興。還有這個,”她給了他一張寫了祖父母居住地址的紙條,“你想見的那個人就住在這裡,她眼睛已經壞了……所以就算你們相見,也沒有打破君顏不見的誓言。若是真的很牽掛,你就去見她,一輩子太短,不要留下遺憾。”
紀玄微接過東西,淡淡道了聲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禁宮,離開了上京。
他有沒有去紙條上的地方孟棋楠不知道,孟棋楠只知道後世的書上記載,紀玄微固守晉國邊關三十載,擊退外敵保衛疆土,再也沒回過京城。三十年後,一代名將紀玄微病逝。
今年衛昇登基的第四年,六月初八,帝駕出巡。
衛昇帶着孟棋楠在東南富庶之地遊玩了近一月,順便視察鍾氏叛黨的清剿情況。這日,大半隨行侍衛宮人被留在海州城,衛昇和孟棋楠只帶幾個親隨,微服前往靠海的小城鎮。
天門鎮是東海海濱其中一個熱鬧地方,這裡以前是個背山靠海的小村落,二十來年前晉國下令開放出海貿易,這裡就修建了碼頭停靠過往商貿船隻,沒用多少時間就變得繁榮非常。
當地居民以前都是靠着出海捕魚、採珠爲生,現在過往的客商多了起來,他們中間有些人到船上當水手,有些就把自家的屋舍改成食肆茶館,做起了生意。還有些人家保留着以前的生活傳統,漁家的男人們出海,女人們就在船上生活,漁娘穿着單衣布褲,褲子最長只到膝蓋以下,連小腿都遮不完,她們赤腳踩在甲板上,利索地抓魚殺魚剖魚,小魚兒在油鍋裡煎一煎就端上桌,大魚剁成塊燒熟,什麼香料也不加,吃得就是這份鮮甜。
衛昇一身不算華服卻很周正的打扮走在碼頭長堤上,英俊風流,引得漁娘們頻頻打望,大膽潑辣的還出言調戲。
“客官,來奴家船上,奴給你燒魚兒吃嘞!”
“先吃再給錢,不好吃不收錢,好吃只收一半的錢,剩下的一半讓奴親親你就不收啦!”
“哈哈哈……”
衛昇的臉色很難看,又紅又白的。孟棋楠笑得花枝亂顫,扭着衛昇胳膊說:“表叔公答應她!不吃白不吃,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咱們幹嘛不做啊,答應她啦。”
“不行!”衛昇臉都氣歪了,咬緊牙關迸出兩個字。
朕是肉嗎?可以被你這樣賣!
“小氣死了,被親幾下又不會少塊肉。”孟棋楠數落他一通,衝着漁娘笑道:“他臉皮薄不好意思,換我行不行呀?”
漁娘咯咯直笑:“行呀,不過咱們這兒的規矩是男親女、女親男,等奴當家的回來,小娘子讓他親兩下就成咯。奴當家的一臉大鬍子,小娘子可甭怕扎得疼!”
孟棋楠眨眨眼:“不礙事,反正我臉皮厚。”
衛昇氣得頭頂冒煙,扯住她手腕就吼:“你敢?!”
漁娘們在船上瞧見這一幕,笑得抱作一團。
“只聽說有母老虎,不想還有公老虎哩!長得俊又愛吃醋的公老虎!哈哈……”
孟棋楠只好哀嘆一聲,攤手無奈:“沒法兒了,我家公老虎不答應。”
阿淳見衛昇窘迫得滿臉通紅,想笑又不敢笑,死命憋住笑意迎上去,對那漁娘說道:“你這婦人忒沒規矩,我家公子是你能隨便調戲的人嗎?”
漁娘笑道:“你家公子不能調戲,那你呢?”話音一落,在阿淳的臉頰啵了一口。
阿淳都傻了,回過神來捂住臉,羞憤難當指着那漁娘:“你、你、你!”
漁娘歪着頭說:“瞧你這小哥兒,生了好個白淨模樣,看得奴心裡慌慌跳。反正親都親了,不如進來嚐嚐奴的手藝吧?”
這下輪到孟棋楠和衛昇笑得直不起腰了。
他們上了漁娘的船,趙剛自覺站到了船頭,阿淳去船尾盯着漁娘做飯,船艙裡是安盛在伺候兩位主子。
安盛拿出絲絹仔細把茶杯擦了又擦,然後又取出銀針試茶水有沒有毒,見銀針沒有變色,才小心翼翼給兩人斟茶。
“爺,夫人,這裡的東西恐怕不怎麼幹淨,依小的看咱們還是回城找家信得過的酒樓吧?”
孟棋楠手裡拿着筷子,將就杵了他腦門兒一下:“阿淳都被親了,你還不讓我們吃回來,有你這麼當師傅的嗎?眼睜睜看徒弟吃虧!”
安盛捂着額頭一陣唉喲:“娘……夫人嘞,家裡的吃食都是最精細的,小的也是怕您吃了這些壞肚子。”
“喊我娘也沒用,我就喜歡吃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哼。”孟棋楠狠狠瞪了安盛一樣,把他攆出去,“不許在這兒聒噪牢騷,你去外頭看漁娘煮好飯了沒,我餓了!”
安盛求助地看向衛昇,衛昇衝他擺擺手:“去吧。”
船上的竹簾子捲了起來,看見蔚藍大海和碧空連成一片,廣闊無垠。遠處有幾隻渺小船隻飄在海面上,宛若鷗鳧。
孟棋楠托腮,睜大眼看得出神,眼中流淌着浮動的碧光。衛昇笑着揉她的腦袋:“這麼喜歡看海?”
孟棋楠彷彿被大海迷住了,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嘴脣動動:“喜歡啊……表叔公,你說海的盡頭是哪裡?”
衛昇噙笑道:“天之涯海之角,海的盡頭大概是處世外桃源罷。不過這只是傳說,並沒有人去過海的盡頭,倒是時常有海對面的人遠航過來,聽說他們金髮碧眼,有的還渾身長毛,魁梧得像熊,嘴裡說着嘰裡咕嚕的鳥語。儘管與我中原子民相貌迥異,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
孟棋楠抱緊手臂:“咦……渾身毛乎乎的,好惡心。”
“那也要分的,不是所有色目人都那麼多毛,有些色目女人很漂亮。”漁娘說話間走了進來,手裡端了兩盤炸魚兒,後面阿淳手裡還捧着一大鉢燉魚湯。簡單的船家吃食,沒有太花哨的做法。
“等着,還有個好東西。”
漁娘折身出去,不一會端來個燒炭的小泥爐,裡面幾塊炭正燒得通紅。她把個一尺來長的響螺直接放在泥爐上,讓炭火慢慢燻烤,又調了料汁從厴口灌進殼裡,把螺裡面的髒污洗出來。如是反覆三次,烤炙的汁水滋滋作響,螺肉的香味鑽了出來,引得孟棋楠滿口生津。
漁娘自豪介紹道:“明爐燒響螺,咱們這兒的名菜。算你們有口福,當家的今早打了只大螺,平素這麼大的可難見到。”
阿淳道:“那當然,咱們爺和夫人那可是貴人!”
漁娘嘻嘻笑:“再是貴人又咋樣?還不是上了奴的船,吃着奴做的飯!”
阿淳怕了她厲害的嘴刀子,想起被親還心有餘悸,訕訕不敢接話。
螺肉烤好,漁娘拿刀子把肉撬出來,去掉污物不要,切成薄薄的一片片,讓孟棋楠蘸着梅醬吃,好吃得她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衛昇看她狼吞虎嚥,笑道:“別急,這個還要配着火腿和蜜柑才鮮。”說着就讓安盛去買。
這空閒的時候,孟棋楠放下筷子,和漁娘攀談起來。
“大姐,你家相公又出海去了?”
漁娘道:“沒呢,他三兩日出一次海,也不走遠,當天就能來回,其他時候他跟着人採珠。前兩日他說發現個地方珠貝多,但暗礁也多,船不大過得去,所以今兒找人做火藥去了,準備明天去炸掉礁石。”
衛昇聽了,頓時很感興趣:“火藥能入水炸礁石?”
漁娘道:“能,色目人弄的,好像是拿油紙裹着不讓進水……反正奴也不懂,只是聽說在水底下火藥威力要減弱,反正他們這回不過是想開條小道好讓船過去,應該不成問題。”
衛昇覺得如果此法真能奏效,可以用在水軍的船上,提高他們海面作戰的能力,常在海面流竄的海盜之流,便不足爲懼了。
孟棋楠也豎起耳朵仔細聽,她發現衛昇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於是眼珠轉轉,對漁娘道:“你家有多餘的地兒嗎?我們想借宿一晚,我還沒在海邊住過呢。”
漁娘爽快答應了:“好啊,咱家就在旁邊的島上,待會兒就帶你們去。”
昨天今天加起來一萬字!酒叔被榨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