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吧,賣的公糧比往年都多,價錢卻低,這幾年分田到戶,糧食也不咋地缺,多賣點兒也沒啥,價錢還不是公家說了算?可不給錢,打白條收糧,就說不過去了,不交的話還不成,說是種地不交糧,從古到今都沒這個理兒,鄉上派人到家裡去灌麥子。”老闆磕着花生道,“今年交公糧的時候又到了,你猜怎麼着?還是打白條。”
陳子華眉頭一皺:“不會吧?打白條收公糧?嗯,便是晚上一段時間也是有的,又不是不給錢,怕什麼?公家收糧又不是私人的事兒。”
“着啊,就是這個理兒,可去年的錢還沒給呢,這不,又說是要集資蓋學校,按人頭集資,每人一百塊,沒錢的就賣糧,從糧款裡面扣。”老闆嘆了口氣,“這集資都集到啥地方去了,誰知道?也沒見咱們附近的那所學校翻修或者蓋新樓。”
陳子華心裡微微一跳,集資蓋學校,他當然知道,前世的時候也有這麼回事兒,不過後來那些集資款真正用到教育上的有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坐在班車上,陳子華心裡總覺着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事兒,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一路上悶悶不樂的,到了陳家坪的時候,便有些提不起精神,
從陳家坪的車站到家裡,還有十幾裡的山路,若是開着吉普車,勉強還能到陳子華家附近,可這會兒上哪兒找吉普車去?他也只好用雙腿完成剩下的山路了,不過從小在山上長大,這十多裡山路還真沒放在心上。
下車後先到鎮政府去了一趟,跟政府辦公室的人打了個招呼,整個陳家坪,也就鎮政府有直通山外的程控電話,他怕萬一林書記有急事兒找他,山裡面傳呼接收不到信號的話,可以打鎮上的電話。跟辦公室的人打過招呼,一旦有電話的話,自然會有人去家裡找他通知。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陳老爸陳老媽見到兒子回來,自然說不出的歡喜,忙着擺弄吃食,陳梅也嘰嘰咯咯的在屋裡轉來轉去,一會兒幫着洗菜燒火,一會兒又纏着哥哥問東問西,像個快樂的小鳥,飛來飛去的沒個空閒勁兒。
“哥,晚上住家裡吧?”陳梅喜滋滋的問道。
陳老爸和陳老媽也眼巴巴的看着兒子,以前雖然兒子不大在家住,但幾乎天天能見到,自從去華都讀書之後,一年能看到的日子加起來也沒幾天,而且大部分時間都還是在山上過的,好不容易等到畢業了,沒想到卻跑到城裡去上班,這不,又是一個多月沒見人,老人倒是真沒在乎兒子是不是當官的問題,只想着孩子能在跟前。
陳子華低着頭,邊吃飯邊說:“不了,我還有點兒事去找吳明,要明天才能回來。”
“那你啥時候回來住?”陳老媽鬆了口氣的同時,緊接着又開口問道。
“明天,”陳子華道,“要是事兒順利的話,說不定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陳梅聞言,忙道:“我幫你把屋子拾掇好了,回來就能住。”儘管很少在家住,陳子華的臥室卻一直給留着,山裡人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寬敞,陳子華和陳梅兄妹倆,都是一人一間單獨的屋子,做臥室兼書房。
陳老媽的神色動了一下,脣角蠕動了片刻,卻沒說出口,便瞥了女兒一眼。這個兒子,老兩口是極心疼的,只是性子有些冷,自從大病之後,總覺着跟家裡人有了那麼一層隔膜,唯獨面對陳梅的時候纔會好點兒,所以,有什麼話,大多時候都是透過女兒跟兒子溝通的。
陳梅噘着嘴瞪了母親一眼,卻正好被擡起頭的陳子華瞅見,便沉下臉道:“你幹什麼吶?梅梅?”雖然他在這一世的父母面前總有那麼一絲彆扭,卻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很是尊敬,不似陳梅那麼無法無天,但也見不得陳梅對父母瞪眼睛。
“不識好人心!”陳梅輕哼了一聲,“媽說再去採些丹蔘,拿出些賣給販子,說是能賣個好價錢。”
“是啊是啊,”陳老媽這時方纔接口,“就是照一般老山參的價錢,也換不少錢呢。”
陳子華聞言一愕,卻是沒想到母親會有這麼個想法,當即琢磨了一會兒才道:“家裡是不是有些緊張?”
除了妹妹上學,似乎家裡並沒有什麼大的開支,父親農閒的時候跟着村裡的基建隊出去幹活,母親和妹妹逢上雨後,便能在山上採些野山菇,到山裡來收野山菇的販子幾乎每天都有,隨隨便便的一個月下來,也能落幾個零錢,雖然攢不了大錢,小錢還是有的。
“你呀,啥時候關心過這個?”陳梅狀似不滿的埋怨道,眼睛卻偷偷的瞥了母親一眼,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母親背後可沒少嘮叨過,只是她全沒想過,這種語氣的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終究還是要露餡兒的。
陳子華先是忍不住一笑,在陳梅額頭上敲了一下,“小大人!”,隨後道:“家用的事兒爸媽就別瞎操心了,以後我來管。”他覺得是時候打點兒經濟基礎了,沒有錢,做什麼都愈外費勁兒,再說,如今成年了,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人當妖孽看。
“那鎮上收集資款的錢,你交。”陳梅連忙替媽媽把噎在喉嚨裡的話說了出來,“一人一百塊,咱們家一下子要交五百多塊呢。”
“啊?怎麼會這麼多?”陳子華嚇了一跳,“不是應該四百麼?”心裡卻道,四百也不少了!一般的家庭可能還真的一下子拿不出來。
陳老媽便說,“還有糧食差價、農業稅、教育費、村提留、鄉提留什麼的,已經算是少了呢,聽說今年咱們鎮上的提留款都減半了,其他像道路修繕費、水利費等等,都還沒收呢。”
“唉!”陳老爸嘆了口氣,道:“今年可遭怪了呢,基建隊大多都沒領到工錢,說是材料費都還欠着吶,臨河鄉蓋的學生樓,洋灰的標號都不夠。”
洋灰卻是大多數人對水泥的稱呼,沿革了百年前的習慣,標號不夠,那就是以次充優了。
陳子華心裡又是一跳,想起下午在涼皮店侃的那些話,隱隱約約的,似乎抓住了什麼,卻又一時無法想得清楚,不能把這些東西聯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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