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蕊猶自記得自己遇到無賴的那一天。
那時候,她還是高貴的,知曉禮數的陳家大小姐陳蕊。
她在兗州,一不小心就跌落了一個無賴的懷抱之中。
那無賴笑眯眯的說要自己跟了他。
那雙眼珠子,好似狼的眼珠一樣,掠動了凜凜的精光。
她厭惡,她抗拒,恨不得將這混賬踩成碎片。
可那無賴,卻又似乎蘊含了一種奇特的魔力。
每次雖然是將自己氣得牙癢癢的,卻又心底酸溜溜的。
甚至連自己被周家羞辱時候,這臭流氓卻也是給予她莫名的動力支持下去。
後來,家族拋棄了她,她什麼都沒有了,要作爲一件祭品給送出去。
又是這個臭流氓救下了自己,帶走了自己。
那時候,她一無所有了。
原本以爲,這輩子就是這樣子了。
任命的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任由姚蛟摘採。
可是他,那個好色的混蛋,卻突然變成了君子。
他沒有碰自己一根手指頭。
這又是再一次的出乎陳蕊的意料之外了。
姚蛟離開了她,陳蕊依附了王珠。
對於姚蛟的這次離開,陳蕊並不是一點怨恨都沒有的。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孤零零的孩子被留在了兗州。
姚蛟沒有如一根柺杖一樣支持她,保護她,反而就這樣子離開。
不過正因爲發覺自己內心的怨恨,陳蕊方纔發覺自己對姚蛟也是有所期待的。
是了,這個男人也是不知不覺走入了她的心中,讓陳蕊有所依賴。
後來她既沒有回到陳家,也是沒有再去尋覓別的男人。
是了,有些東西,還是要自己抓在手裡面,方纔更加管用。
她掌管兗州商事,控制兗州物價,更將兗州一舉一動報道給九公主。
最初陳蕊頂頭上司是王珠,等王珠去了中辰,她就受命於王洵了。
就算已然落魄的陳家,暗中嘲笑陳蕊好似商女一樣卑賤,卻也是不能忽視如今的陳蕊手中力量。
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的過去了。
陳蕊第一次收到姚蛟的來信,是東海初平的時候。
除了信,姚蛟還送來了衣衫首飾,美味糕點。
陳蕊微笑,打發走信使。
然後首飾衣衫賞賜下人,撕了書信,糕點喂狗。
既然姚蛟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浪子,不願意回頭。
那麼也怨不得姚蛟。
可既然是如此,自己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姚蛟腦子裡面的主意,總是變幻莫測的。
她也是不想將自己的心寄託在男人心思變幻之上。
就算自己心死了,一輩子也是不成婚了,也是絕對不想再被姚蛟所傷害。
接下來半年,陳蕊陸陸續續的收到了姚蛟的書信。
她一封也是沒有回,一封也是沒有拆。
姚蛟眼見沒有回訊,應該知曉自己的意思。
她無意重修舊好。
然而這樣子過了半年,風塵僕僕的姚蛟卻也是出現在了陳蕊跟前。
不知爲什麼,姚蛟似乎顯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眼神顯得平和,也是沒有了從前的譏諷。
似乎已經是卸下了什麼東西,所以渾身輕鬆了許多了。
“蕊兒還沒有成親,看來我也不用搶別人老婆了。不如,我們成親吧。”
姚蛟恬不知恥的說道。
啪的一下,陳蕊大耳光子抽了過去。
她眼神不覺鋒銳:“誰要跟你成親。”
姚蛟頂着面頰之上紅紅巴掌印,笑得一臉舒爽:“當然是跟我,你這麼兇,只能嫁給我,我不怕的。”
陳蕊氣惱得很,姚蛟這樣子說,究竟也是什麼意思。
她知曉,兗州有一些流言蜚語。
說自己的未婚夫婿都是不幸,連姚蛟都棄了她了。
這些流言蜚語,陳蕊一向都是當成了耳邊風,一點兒都是不在乎的。
可是姚蛟這樣子說,陳蕊卻很是不歡喜。
姚蛟的意思,就是自己反正不能嫁給別人,只能嫁給他了。
這個無恥的流氓。
姚蛟深深的看着陳蕊背影:“反正我大仇得報,又不求功名,後半輩子除了纏着蕊兒,也是沒什麼事兒可以做了。”
然後,就是整個兗州城,都是知曉姚蛟纏着陳蕊姑娘。
陳蕊也是沒奈何,拿姚蛟沒什麼法子。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倘若那一夜,自己被整個家族背棄的那一夜。
那悽豔又哀傷的一夜,當真和姚蛟相好了,也許他們都會對前途一片迷茫,到最後各自都是不是滋味。
姚蛟比她冷靜,給予了最好的選擇。
可是,卻並不知曉,那時候自己是多麼的失落。
她是陳蕊,就算什麼都沒有,也是繼續要美豔高貴。
就因爲姚蛟說了,無論自己身份有何變化,自己在他眼裡永遠是高貴的小姐。
就因爲這樣子的話兒,她方纔能夠支持下去。
可姚蛟卻是個很好的獵人,有十足的耐心。
他就好像是將軍,在打一場持久戰,步步爲營,攻城略地。
從姚蛟對雲家的復仇,多年來精心謀算,步步小心,就足可知曉姚蛟的耐心和算計。
相反從陳家開始沒落方纔覺醒的陳蕊,有些地方還真的不如姚蛟。
有時候,陳蕊也是知曉姚蛟偷偷翻了院牆。
比如她生病時候,有人給她餵過藥,送了水,還趁機摟摟抱抱的。
可是等她醒來時候,姚蛟又抹去了所有的痕跡,在陳蕊跟前裝傻。
陳蕊發作不得。
卻不得不承認,在自個兒虛弱的時候,似乎也是想要一種依賴的。
她也是惱恨,爲何自己內心居然是如此的不爭氣。
若是全然厭惡也就罷了,卻偏生有一縷自己都是不知曉的依賴。
如此悄然而滋生,卻也是纏繞了自己的肺腑。
原本以爲歲月無痕,日子就會這樣子過去。
直到,那前朝餘孽攻擊了兗州的糧商。
雖盡數被誅滅,然而姚蛟卻受了重傷。
那回稟的人吞吞吐吐的,稟告陳蕊,只說姚蛟似傷得危及性命。
陳蕊那一瞬間微微有些恍惚,竟覺得好似站不穩了,她忽而急匆匆的去看姚蛟。
房間之中,姚蛟臉色出奇的蒼白,瞧見了陳蕊,卻頓時眼睛煥發光彩。
他伸出手,忽而流淚了:“蕊兒,蕊兒,其實我只想要一輩子在你身邊,看着你也好,如今卻也是不成了。”
陳蕊甚至頓時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驀然厲聲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區區小傷——”
姚蛟卻搖搖頭,一副心若死灰的樣兒,旋即又擡擡眼皮:“大夫都瞧過了。容,我答應蕊兒,我努力,努力好好活着。”
陳蕊強忍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忍耐悲傷坐在了牀邊。
她伸手握住了姚蛟的手:“是了,就是要這個樣子。墨柔醫術極好,她不是來了?況且縱然墨柔不行,讓她爲你續命,去中辰求醫。”
姚蛟微笑:“哎,想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候,你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是如今呢,你居然是這樣子的沉着穩重了。”
可他擡起頭時候,卻見着陳蕊已經淚流滿面。
陳蕊痛苦的搖搖頭。
她以爲這些年來,自己是一個人。
其實就算是一個人,可是心裡面一直有姚蛟,這樣子一來,內心方纔不會孤單。
如今巨大的恐懼抓住了她的心中,若是姚蛟沒有了,她又會何等的孤單?
她忙着記恨姚蛟,根本沒認真思考姚蛟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姚蛟帶給她的煎熬,絕不僅僅是背棄。
是了,最初的時日,她多怕姚蛟死於那復仇路上。
姚蛟怔怔的看着陳蕊臉蛋上的淚水,喃喃說道:“蕊兒,蕊兒,你不是討厭我嗎。其實,你是不必爲一個你討厭的男人流眼淚的。我雖然是喜歡你,可是,可是我希望你後半輩子有喜歡的男人,忘掉我這個可恨的男人。”
陳蕊反而淡然了許多:“放心,我是不會有什麼別的喜歡的人。姚蛟,你可知曉,無論我接受不接受你,我的心裡面,只能是你了。”
她抓住了姚蛟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臉頰:“要是你沒有死,我總會隨了你。就好像現在,我心裡也是有你的。只是,我擔心受傷,又害怕得緊。”
看陳蕊如此情動。
姚蛟也是覺得很感動,很歡喜。
更不覺有些心疼。
只是這人生最快活的時候,姚蛟只煩惱一樁事情。
要是如今自己告訴陳蕊,他能好好的活下去,現在哭得梨花帶雨深情流露的陳蕊會不會將自己捶死。
硬漢下猛藥,姚蛟也是沒覺得有何不對。
這是戰術。
而此時此刻,身爲姜夫人的墨柔卻也是盈盈到了房中。
“姚蛟,這是宮中送來的靈藥——”
陳蕊擡頭,美眸含淚,盈盈急切:“可能續命?”
墨柔不動聲色:“藥很好,姚大人只是輕傷,用時候可以省一省。”
旋即墨柔又再補了個刀:“姚大人如此狡詐,設計令前朝餘孽上鉤,又豈會傷得極重。”
說罷,墨柔退後,轉身,關門。
陳蕊好似噴火般的眸子頓時落在了姚蛟臉上。
姚蛟虛弱的吞下了口中甜甜的假血,擠出了假笑,欣喜狀:“原來我不用去死,原來我可以跟蕊兒長相廝守。這可真是,回峰路轉,撥雲見月。”
陳蕊美眸凝動間流轉一縷濃濃忿怒之色。
墨柔攝手攝腳走了幾步,便聽到了姚蛟慘叫聲音。
她悄然翹翹脣角,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