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長乾四年,歲末!

臘月初八。

行宮別院。

夜裡剛剛下過一場雪,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所有的屋頂都瑩白如玉,連綿一片,一眼看不到邊際。

蘇雨帶着一衆丫頭往室內擺膳,熱氣嫋嫋好不熱鬧。

秦菁捧一碗茶在閣樓上臨窗而立,看着遠處迴廊盡頭的拐角處露出幾分焦灼之色,對身後的正在打掃房間的晴雲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去看看,郡主是不是還沒起牀?”

“靈歌方纔就已經去了。”晴雲道,說着也湊過來窗邊往外看了眼,然後就笑了,“公主您看,這不是來了嗎?”

秦菁扭頭看去,果然就見遠處的迴廊盡頭,一個矮矮的胖胖的小小的身子從拐角處突然出現。

小丫頭生在長乾二年的正月,因爲那天正趕上天氣晴好屋外雪融,就取名白融。

彼時她第二個生日還沒過,人卻養的白白胖胖,看過去圓鼓鼓的一團,但派頭卻是很足的。

日她穿一身鵝潢色的小褂裙衫,肩上披着雪白的斗篷,邁着小短腿兒穩穩的走着。

她身後跟着同樣顏色雪白威風凜凜的絨團兒,那貨倒是昂首挺胸頗有幾分俾睨天下的架勢,大尾巴一抖一抖的,幾乎要翹到天上去。

一人一獸旁若無人的走過迴廊,沿路正在掃雪的宮女太監們紛紛行禮,“見過郡主!”

小丫頭面上不動如山,像是連眼角都不屑於拿過去瞄人,就那麼一路旁若無人的走過來。

秦菁捧着茶碗臨窗飲茶,遠遠的看着她這般架勢走來,不由的皺起了眉頭,“怎麼他又來了?”

晴雲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她話中所指,也跟着露出困惑的神色,“奴婢昨兒個晚上一直在郡主那裡,是看着她睡了纔回來的,沒有見到別人呢。”

“你瞧那丫頭的的神氣。”秦菁出一口氣,把手裡茶碗遞給她,轉身下樓。

晴雲站在窗口盯着,直到小丫頭過了迴廊,這才笑着轉身抱了換下來的牀帳跟着下樓去。

秦菁下了樓,在餐桌前坐下。

又等了好一會兒,小丫頭才神采奕奕的出現在門口。

絨團兒的動作迅捷,衆人只覺得眼前白影一縱,下一刻它已經邁着步子傲慢無比的圍着秦菁漫步了。

“娘!”小丫頭先是隔着門檻晃了晃胳膊,然後兩手一撐攀着高高的門檻熟門熟路的翻進來。

幾個婢女都憋着笑在旁邊看着,卻都知道這丫的脾氣,並沒有人上去搭手。

小丫頭從容翻過門檻,絲毫也不覺得自己方纔的那個動作有欠威武,一咧嘴撲過去抱了秦菁的大腿,“娘!”

秦菁擡手摸了摸她帶着奶香的柔軟髮絲,回頭吩咐蘇雨,“拿帕子來。”

蘇雨遞了準備好的溼帕子遞過去:“公主!”

秦菁解了她的斗篷,彎身把白家丫頭抱在懷裡,用溼帕子給她仔細的淨了手,然後把她挪到旁邊特製的小椅子上。

白家丫頭笑的眉眼飛飛,不住的晃悠着兩條小短腿等開飯。

這個丫頭,在樣貌上像了白奕五成,大眼睛,高鼻樑,小耳朵粉嫩嫩的近乎透明貼服在黑亮的髮絲下面,像個精緻的瓷娃娃似的。

尤其是一雙眼睛,在笑起來的時候和小時候的白奕如出一轍,璀璨明亮,怎麼看都人畜無害,卻又隱隱之中透着絲狡黠。

秦菁盛了晴雲親手煮的臘八粥在小瓷碗裡遞給她,順口問道,“今天怎麼纔過來?”

小丫頭自己拿了勺子往嘴巴里挖粥,頭也不擡的答:“下雪,路滑!”

簡練,乾脆!

但她畢竟是年紀還小,說話有些奶聲奶氣的。

這個孩子,不太喜歡聒噪,但在她面前還是十分活潑愛鬧騰的,突然這麼說話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做賊心虛了。

秦菁看她臉上毫不心虛的模樣,手裡捏着筷子久久未動。

白家丫頭也知道自己看上去對誰都沒脾氣的娘,其實脾氣是不大好的,很快就察覺了飯桌上的氣氛不對,偷偷捧着粥碗拿眼角的餘光去掃她。

秦菁手裡捏着筷子,微微皺起眉頭,道:“你沒有話要和我說?”

白家丫頭聽見她的語氣突然轉冷,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怎麼看怎麼無辜。

她不說話,實則是在打定了主意不要說實話時候的權宜之計——

有人告訴她,與這世上所有的人說話都不必當真,但是有一點,就是不能對她孃親說謊。

秦菁被她一雙眼睛盯着,心裡越發的就帶了幾分惱意。

白家丫頭跟她親孃的嗜好一樣,都喜歡喝晴雲煮的臘八粥。

但她更覺得,在自家孃親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繼續喝粥很有壓力。

眼珠子轉了轉,然後然後白家丫頭終於心一橫,在萬衆矚目之下從容的放下碗,爬下凳子,整理好裙子。

秦菁愣了下:“你做什麼?”

白家丫頭不看她,轉身又去扯被晴雲捧在懷裡的小斗篷,一邊扯還一邊還扭頭戀戀不捨的看着桌上她剛剛放下的半碗粥,小聲道,“吃飽了,蘇沐說教我射箭。”

晴雲手裡抓着那斗篷不知道該不該鬆手,苦着臉去看秦菁。

秦菁望着自己閨女眼圈裡那滿盈盈的一泡淚,慢慢的就有點哭笑不得。

擺譜?撒謊?轉移視線?還學會了扮可憐威脅人?

這是個孩子該乾的事嗎?

真是越累越不像話!

“公主——”晴雲手裡抓這個斗篷進退兩難,只能再向秦菁求救。

秦菁的臉色沉了沉。

眼見着母女倆就要鬧僵,外面卻是靈歌笑吟吟的走進來道,“公主,宮裡頭來人了!”

“嗯?今年怎麼這麼早?”秦菁的思思路被打亂,下意識的擡頭看她。

“是國師占卜說下半個月會有大雪,太后娘娘怕到時候雪大封路,所以就讓提前送來了。”靈歌道,說話間眼角的餘光一瞥,正好看見白家丫頭衝她擠眉弄眼的送秋波。

而下一刻秦菁的目光移過去,她馬上就別開眼,繼續和晴雲手裡的斗篷作鬥爭。

靈歌忍住笑,又對秦菁道,“公主,今年墨荷姐姐不在,宮裡來人那邊,怕是得要您親自走一趟過去接了。”

秦菁雖然知道她的用意,但是再看一眼旁邊撒了歡和晴雲較勁的白家丫頭——

她要真動怒起來倒也不是壓不住她,但這終究也只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遲早得把那病根跟除了。

秦菁心裡暗歎一聲,終於還是妥協,抖了抖裙子站起來對靈歌道,“走吧,過去看看。”

“是!”靈歌含笑點頭,跟着秦菁往外走。

走到門口,靈歌回頭,果然就見白家丫頭咧着沒幾顆牙的小嘴衝她樂。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待到秦菁一拐出門,白家丫頭馬上就免了對那可憐斗篷的荼毒,撅着小屁股爬回桌子旁邊繼續吸溜她那半碗粥。

自從上次從祈寧回來,這兩年半多,秦菁都以休養爲名,住在這裡的行宮,即使逢年過節也不曾回京。

每年夏秋兩季蕭太后都會過來小住,陪她們母女團聚,年關和中秋兩個大節秦宣也會過來。

而關於秦菁,秦宣一直對外封鎖消息,只宣稱她是因爲駙馬陣亡傷心過度,去了宮外休養。

彷彿就在那一夜之間,曾經名噪一時的榮安長公主徹底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很快便被人淡忘。

文武百官那裡得到的唯一的消息也就只知道她生了女兒,被封安陽郡主,很得秦宣帝的重視和喜愛。

因爲秦宣母子也要來這裡過年,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宮裡都會遣送一批人手過來幫忙打點籌備過年。

往年都是墨荷負責清點這些的,但是今年出了點意外。

上個月宮裡突然傳來消息說李嬤嬤病倒了,墨荷趕回京中照料她,一直沒有回來。

秦菁帶着靈歌過去把東西逐一清點入庫,等到忙完了已經是午後,這才又想起自家閨女來。

“融融呢?怎麼一整個上午都沒見她?”

“這個時辰,郡主應該午睡還沒起吧!”靈歌道。

那個丫頭,平日不管有事沒事,一天總要在她身邊粘上幾個時辰,這一整個上午都這麼安靜——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有更感興趣的事情需要做。

“未必!”秦菁篤定的搖頭,“一會兒你先回去,我去她那裡看看!”

“是!”靈歌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白融是吃母乳長大的,不過斷奶之後,秦菁就放了她一個人睡。

秦菁住華英館,他住雪竹軒。

兩個院子,雖然只有一牆之隔,但是因爲佈局上面的原因,正門中間卻隔了一整座大花園,並且以早上從她閣樓上所見的那條長廊相連。

秦菁一路走過去,在半路和靈歌分道揚鑣。

靈歌回了華英館,她則是抄小路去了雪竹軒,果然沒見到白融。

秦菁心中瞭然,轉身出來,前腳剛要出跨出大門外,忽而聽見旁邊的迴廊上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坐在不遠處的欄杆上談笑。

秦菁眉心一跳,卻是鬼使神差的後退了一步,沒有走出去。

一身白袍的男子,墨發披散肩頭,垂眸靜坐,眉宇間的桀驁之氣散去,神態之間頗有幾分雍容而隨和的感覺。

白融被安置在一根廊柱旁邊挨着,歡快的甩着兩條小短腿嘰嘰喳喳的笑:“明天還去,你教我騎。”

“你喜歡?”男子脣角牽起一個糊塗,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白融的頭髮還很短,還不太能紮起來,就鬆鬆散散的披着。

他手下的力道有些惡意的加重,小丫頭腦門上馬上就是亂糟糟的一團。

白家丫頭雖然不認生,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肯親近的,但是看那模樣卻是被這人收的服服帖帖的,就由着他肆無忌憚的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嗯!”白融兩眼風光的用力點頭,又是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笑的眉眼亂飛。

她爬下欄杆,蹭過去拽男人的袖子,眼巴巴的仰頭看着他:“帶我去!”

男人手指在她鼻尖上輕彈一下,不置可否:“不怕你娘知道了生氣?”

“娘不知道!”白融眨眨眼,“我們打過勾,講信用,我沒說。”

“騙你娘了?”男人的嘴角又彎了下,眼睛裡卻看不出多少笑意。

白融歪着腦袋看他,覺得他這表情是熟悉的,但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看了好半天也沒能弄明白。

男人看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就把她抄起來放在膝蓋上。

白融這纔有些心虛的低頭掰着自己肥肥的手指頭道,“我沒有!”

男人擡手把她的頭髮重新理順,淡淡道,“我知道你沒有,你要對我守信,所以什麼都沒說,可最後你娘爲了遷就你,早膳都沒用,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白融卻若有所思的皺了眉頭。

男人見她不語,才又繼續道,“還記得上回我走之前跟你說過什麼話嗎?”

“你說,說話可以不算數,但是,不能騙娘!”白融乾脆的點頭,說着更是愁眉不展的仰起頭去看他的臉,“可是,你也說不讓娘知道你來。”

男人的目光沉了沉,“要對我守諾?”

“嗯!”白融再點頭,又伸出胖胖的小手,“我們打過勾。”

“那就下不爲例吧!”男人俯首就是在她粉嫩嫩的小拳頭上吻了吻,片刻之後卻是快慰的低笑出聲,“丫頭你記着,我只是個和你不相干的過路人,有遇見也終究會有分別,再不相見的那一天,你孃親纔是這一生拋棄不了的親人。”

他說着,忽而斂了神色,拉着白融的小手壓向她心臟的位置,“在這裡,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能有一個在乎你的親人,難能可貴!”

白融似懂非懂,反應了好一會兒,突然不是很確定的開口,“你會走?”

“是啊,我會走!”男人含笑應道。

白融表情一凝,突然掙開他的懷抱跳下地去,仰着臉焦急的看着他,再確認:“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男人依舊笑,看似漫不經心,那笑容漫過眼角眉梢卻都透着決絕的味道。

白融的眼圈突然就紅了,“爲什麼?”

“這個麼——”男人臉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瞬間的凝滯,半晌之後起身拉了她的手,往花園裡走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長大就明白了,跑了一上午了,我們去廚房找點東西吃。”

因爲他的那句“會走”,白融的情緒一直不高,聳拉着腦袋,小步子被他拽的一丟一丟的慢慢走遠了。

秦菁立在宮門後頭看着那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消失,良久,從脣邊綻開一抹若有似乎的笑容。

這個人,她永遠都看不透,他也從來不讓人猜透他的心思!

明明都已經翻臉無情了,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恍惚都不像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他了。

何苦呢?何必呢?

長出一口氣,秦菁轉身又折回了白融的臥房。

她原是想等着白融吃過東西回來,卻不想那兩人一去就再沒了音訊,倒是她自己窮極無聊躺在牀上睡着了。

對了一上午的禮單賬本,累的很,所以不知不覺這一覺睡過去,再睜開眼天色竟然已經全黑。

晚上雪竹軒這裡是靈歌守夜,另外還有八名宮女服侍,以備不時之需。

秦菁翻了個身坐起來,屋子裡沒有點燈,黑乎乎的一片,她立時就察覺了情況不對——

這屋子內外都靜悄悄空洞洞的,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秦菁心頭一動,急忙穿鞋下地,憑着感覺兩步移到右側的窗前,卻不想窗子剛剛推開一半,就從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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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卡文卡的很銷魂,暫時只能更這麼多了,這一章我明天補齊5K,會填新內容,大家提前訂閱的到時候記得回頭看,我要哭死了,現在奔去碼新文~

然後PS:昨天晚上去跟基友們求賜名,她們異口同聲表示“白花花”,我想一口噴死丫的~撞牆,其實我想叫白意,但是不能跟她爹重名,於是,湊合了,叫白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