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踏雪軒,沐浴清理之後將青色的布衣換下,配上紫紅色的留仙裙,腰間搭着翠珠鑲嵌的金絲帶。素言眼睛已然彎成一輪圓月,欣喜的拿過妝臺上的脂粉仔細的在霍菡嫣臉上塗抹,再給她挽上流雲髻,將細小的髮辮連着髮簪的絲絛從後直直垂下,曾經的霍王府小郡主的風華再次展現無遺。
“好了,又不是進宮飲宴,打扮得這麼花哨做什麼?”
兩年的庵內修行,已經習慣的樸素的衣着,如今這一身的綾羅錦緞,倒真有些不適應。
“素言已經好久沒有給郡主上妝了,如今這便許了素言,讓素言過過癮吧。”將梳妝檯上的翡翠錦盒打開,拿起裡面的凝脂白玉鐲帶在霍菡嫣白皙的手腕上,這兩年郡主修行生活刻意簡樸,如今這模樣正好。
霍菡嫣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點了點她淘氣的鼻樑,輕聲嗔怪:“你呀~”
當初自己決心去慈和庵之時,便讓母妃替素言留意人品不錯的未婚男子,素言身份雖配不上名門之家,但小門戶的良家子弟應還是可行的,不求富貴只求待素言好便可,誰知道這丫頭死活不願。
“啓稟郡主,晚膳已經備妥,王妃讓郡主前往明輝堂用膳。”專門侍奉霍王府的侍女在門外恭敬的俯身。
霍菡嫣聞言點頭轉身,笑着說道:“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邁入明輝堂,院中的牡丹開得異常絢麗,回想當初離開王府之時正是牡丹殘敗,芙蕖綻放的時節,當真是交替變換,時光彷彿未曾前進,反而後退一般。
“父王、母妃、大哥。”霍菡嫣邁進明輝堂的院子,便見到飯桌旁家人都等在那裡,頓時覺得心裡溢滿了什麼似的,脣邊的笑容愈發燦爛。
霍王妃欣喜的站起身來,拉着她的手,再疼惜的撫着她的髮髻,滿意的笑道:“這纔是我霍王府的小郡主該有的模樣。”
“回來便好,你母妃在府裡整日哀聲嘆氣,巴不得去慈和庵日日夜夜守着,父王這兩年可有不少的時候,是孤枕難眠啊~”霍王口吻雖然透着不滿,但眼中卻疼愛之心卻半分不少。
霍王妃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孩子面前,胡說什麼?”
看着自家母妃難得的耳根微紅,霍菡嫣和自家兄長大人對視,看見他眼中的戲謔和無奈,似乎在說這類場景這兩年在王府已經屢見不鮮。
“意茹呢?”看柳意茹並不在坐,霍菡嫣便疑惑的問道:“怎麼不見她?”方纔回府之時還看見她陪在母妃身旁的。
“意茹那孩子說今日有些乏,便不過來了。”霍王妃眉梢微揚,帶着笑意的盛了碗翡翠薏仁湯,置於她面前再小心叮囑:“仔細着燙。”
“謝謝母妃。”霍菡嫣端着湯碗,宛如還是兩年前那個被嬌慣的小姑娘。
霍王妃忙着給她夾菜,心裡念着得好生給她補補身子。“這是你最愛的八寶鴨,……”
不一會兒霍菡嫣的面前便堆着宛如小山一般的菜餚。
用完晚膳之後,霍王勸慰了女兒幾句,便趕着去書房去處理日常政務。
霍王妃則是擔心柳意茹會多想,便要去雲臺水榭看看。再則也打算順便讓他們兄妹兩個單獨聊聊,這兩年菡嫣在庵裡不易,灝軒自身又何嘗好過?
雖然灝軒幾乎不去探望菡嫣,可自己好幾次從庵裡出來,總會見他站在庵外若有所思的神情,無端的讓人心疼。作爲兄長把親妹妹放在這清苦之地,心中估摸着也不好受。而自從綺羅離開之後,他的言語也越來越少,看着他佯裝無事的模樣,霍王妃也不知該如何勸他。
霍灝軒漆上一壺望君含仙,放在明輝堂院子裡的石桌上,凝視着霍菡嫣輕聲問道:“兩年來,菡嫣可曾怨過大哥?”
正打算端起茶壺斟上一杯的霍菡嫣,聽到這句話愣微微神,不明白兄長爲什麼要這麼問。
“明知有更好的法子可以護你,卻仍然選擇讓你出家修行,菡嫣心中可有怨懟?”霍灝軒目光透着認真,問得也很直接。
霍菡嫣放下茶壺,在牡丹的花香浮動中緩緩搖頭。
“菡嫣知道,這是當初所能想到的,對菡嫣傷害最小的法子,又怎麼會怪大哥。”
其他人不瞭解,自己還能不瞭解嗎?
大哥如此聰慧,定是早已洞悉着大乾的各種形勢。當初薛少宸步步緊逼,而皇家是絕對坐視霍王府和魏國公一派有任何牽連,若再拖下去,遲早會被皇家所不容。
而凌江羽爲了保全自己的勢力,也不會對婚約之事輕言放手。到最後皇家的壓力和百姓的流言蜚語會全部落到她的身上,如今想着便讓人覺得後怕,兄長已經爲了自己而冒天下之大不韙,替自己尋了一片清淨,又怎能有怨懟。
“……”霍灝軒替她斟上一杯,眸光微閃。
“大哥,近日可有綺羅姐姐的消息?”
雖然這兩年綺羅姐姐的信件不斷,可是卻從未將確切的地點告知與她。
霍灝軒聞言靜默片刻之後,獨自斟上一杯品茗着。擡頭凝視着霍菡嫣略顯擔憂的眼神,食指習慣性敲着茶杯的外壁,脣角微勾,悠閒的笑道:“她如今應該正在前往帝都的途中吧。”
看着自家兄長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樣,霍菡嫣雙眉微動,面露喜悅。那豈不是很快就會再見到綺羅姐姐了!不過她還是不解,“當初爲什麼要放綺羅姐姐離開呢?”
霍灝軒緩緩攤開手掌,再反手緊緊的攥住,聲音低沉而緩慢,“有時情之一字便宛如手中的細沙,若是死攥在手心裡,遲早會流失殆盡。”
看着他的動作和隱藏極深的專注,霍菡嫣不禁有些瞭然,兄長本心並非甘願綺羅姐姐去尋找過去的一切,而是不想強行困住她,而是要她心甘情願的死心回到他身邊。
待她回到踏雪軒,凝視這掛在房間裡的女媧畫像,和往常一般燃上三炷清香,虔誠的鞠了鞠躬,輕掀起裙襬跪拜而下。
“信女霍菡嫣誠心乞求,願女媧娘娘保佑我家人閤家安康,保佑夫君能逢凶化吉。”
也許是庵內的祥和的氣息,讓她的心得以平靜,不再如最開始的時候,帶有怨氣。
如今看着畫中人,她的心中只有感激,感激女媧娘娘仁慈,允她三年陽壽。沒有人能夠明白,當自己在慈和庵中,聽見那些夫人小姐談論起,邊城連連捷報,寧遠侯種種戰果之時,她內心的喜悅是如此的難以言喻。因爲她已然知道,她的夫君已經遠離前世那悽慘的結局。
在霍王府休養了幾日,霍菡嫣便在霍王妃的帶領下,進宮去拜見了太后。太后的臉上依然是不曾改變的疼愛,她心裡其實並不怪太后,因爲她明白太后對她的疼愛有底線,便是不得與朝堂大局相悖。爲了大乾萬里江山,爲了凌家萬世基業,皇家所犧牲的何止是這旁系的親情。
“表姐回來以後,舅母開心多了。以前不論意茹怎麼勸解,舅母都總是長吁短嘆的。”柳意茹拿着紈扇跟在霍菡嫣身邊,往長街的琳琅閣走去,神色暗藏着些許落寞。
雖說她在霍王府已有兩年多的光景,舅舅與舅母也對她疼愛備至,有時候她也漸漸的把她們當做自己的爹孃,可是當表姐從庵裡回來之後,這種宛如美夢的感覺便被瞬間打破,舅母和表姐的那種母女天性,彷彿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霍菡嫣倒是未曾察覺她的心思,轉身戲謔一笑,“我看我回來之後,最開心的應當是你吧?終於不必悶在屋子裡,能有人陪你出來逛逛。”
“表姐說得極是。”柳意茹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
還未走到琳琅閣,便看見一位滿頭油膩,十分邋遢的乞丐竊喜的跑過來,甚至慌不擇路的連撞了好幾個行人和攤子。而他的身後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漢緊忙追出來,滿臉怒容的叫道:“你這小賊給老子站住。”
賊?霍菡嫣眉目微皺,看着奔跑的乞丐手裡捏着的羊皮布袋,便隨手拿過身旁攤販上的木質玩具,朝乞丐的腿上關節處丟過去,瞬間乞丐便腿步一軟蹣跚跌倒。
“你跑啊,你再給老子跑啊!”大漢趕過來,從乞丐手裡奪下布袋,目光兇狠的對着乞丐的小腹重重的踩上一腳,只見乞丐臉色蒼白,張着嘴彷彿想要哀嚎,可嗓子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看乞丐開始面色青色,霍菡嫣便立即上前叫道:“住手!你想殺了他不成?”
方纔自己不過是看這大漢不像乾國人,臉色又十分急切,似乎是丟了貴重之物。便隨手幫忙捉賊,可不是讓他殺了這乞丐。
“殺了又如何?”大漢鬆開腳,狂妄的盯着霍菡嫣,滿臉不屑。“在我戎國,賤民犯上本就當誅。”
呵,果然是戎國人。雖說戎、垣、乾三國互有通商往來,可如今因爲戎國和乾國正在邊境開戰,帝都的戎國商人越來越少,沒曾想今日遇一個,還是如此德行。早知如何,自己便不會多管這閒事,霍菡嫣隨即冷笑,“可惜這不是你戎國,輪不到你在我乾國的地盤上逞威風。”
“你——”大漢怒氣揚手,抽出腰間的馬鞭朝霍菡嫣的方向襲來,卻被霍菡嫣反手握住。而地上的乞丐見此情形,深怕一會兒大漢又對自己動手,痛楚的捂着小腹趴着離開長街。
“伏弼,住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從人羣中出現。
讓大漢瞬間放下馬鞭,行了一個怪異的禮節。霍菡嫣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朝聲音的方向望去,頓時怔住。緩緩而來的彪悍男子,高鼻深目,雖然一身戎國商人打扮,卻掩藏不住那一身的霸氣,而最令人震驚的乃是他的眼睛竟然宛如沙漠野狼一般,散發着翠綠的光澤和淡淡的血腥之氣。而此時他的目光正緊緊的盯着霍菡嫣,透着濃烈的興趣。
“還不多謝這位姑娘。”方纔他看得很清楚,是這位姑娘出手才讓伏弼得以順利的尋回失物。
霍菡嫣不知爲何,對上他的翠綠的眼眸竟會覺得十分壓抑和直覺上的危險,“小女子可承受不起這聲謝字,不過若是重要之物,還是好生收妥。”說完便拉着身子早已僵硬的柳意茹,在一道炙熱而詭異的目光中往琳琅閣的方向走去。
“表……表姐,剛纔那人讓我覺得好可怕。”直到走到琳琅閣門口,壓抑的氣息不在,柳意茹纔有些顫抖的開口。“一點也不像戎國的商人,反倒像地獄裡的修羅。”
霍菡嫣想着那人綠色眼眸,不禁皺眉,“確實不像。”可若不是戎國的商人,又會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