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他環顧我周身,“你就是那個小翠?”
我點頭,“對,我就是那個小翠。”心想他才知道有個小翠啊。
他又看了我一眼,出乎意料的是,他盯着我的臉卻沒有覺得我的容貌與誰有相同,似乎他的印象裡已經沒有衛知還這個人了。
不知道爲什麼,原本我應該爲不用解釋這張臉而高興,看到他對我的這張面具沒有異議,反而覺得心裡有些不習慣。
我說:“公子原要去哪?”
“並不打算去哪。”元岑挑眉看着我。
“那……公子何不坐下賞花喝茶?”我心道,如今你得好好當一回元沉,我不戲弄你一回那就太吃虧了。
元岑意外地看着我,“賞花喝茶?”
“對啊,公子既然沒有別的事情,那就坐下來喝杯茶吧。”我笑眯眯的。“公子昨夜不是就說想出來走走嗎?如今可趕上好時候了。”
這話當然是我編的,可是元岑既然要讓我這個小翠看不出他是另一個人,那就得假扮成元沉。我說的這句話,他得應下來。
元岑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染上疑惑,“昨晚?”
“是啊是啊,公子你忘記了嗎?昨晚公子抄經文的時候,我在一邊磨墨,你對我說的。”我生怕這細節不夠完整,刻意再補上這麼一句。
“抄經?磨墨?”元岑加重了語氣。
我點頭笑道:“對啊,公子記得吧。”
“記得,當然記得。”元岑語氣怪怪的,他將輕紗袍子一撈,順勢坐在石凳上,看着我,道:“既然要喝茶,那就泡來吧,我要喝那個……”
“公子最喜歡喝大紅袍!我知道我知道,這就給您端來。”我在心裡奸笑一聲,管你想喝什麼茶,現在是我做主。我轉過身跑去泡茶,不一會兒端着一杯熱滾滾的茶水到元岑面前,笑眯眯地說:“公子最喜歡大熱天喝熱茶了,這我知道。”
元岑看着面前這一杯冒着騰騰熱氣的茶,臉色黑了一黑,我說:“公子別等它涼了,涼了就不好喝了。”
元岑望着我,突然輕輕一笑,將茶杯往我面前一推,道:“本公子今天又不想喝了,你代我喝了吧。”
我愣了,他居然出這麼一招,我訕訕笑道:“尊卑有序,公子的茶奴婢哪敢喝。”
元岑卻不冷不淡地笑道:“既然尊卑有序,那我讓你喝,你不能不喝吧。”
他居然反將我一軍,我在心裡狠狠瞪他一眼,面上款款笑道:“多謝公子厚愛,待這茶涼了,我就喝。公子愛大熱天喝熱茶,奴婢可沒那麼高雅。”
哼,還奈你不何了?
誰知元岑也是一笑,道:“高雅不高雅,都是可以培養的,你既然是我的侍女,那自然歸我管教,今天就從這喝熱茶練起吧。”
我僵了,“這……奴婢天生愚鈍,實在是學不會,公子還是別在奴婢身上費心了。”
元岑這才從容笑着,點頭道:“不錯,此話不假,我瞧着你也是個愚鈍的,朽木不可雕。”
這是什麼話!我不甘示弱地反擊,“公子變臉也太快了,昨夜還誇小翠生得可喜長得可愛天資聰穎是個貼心的呢。怎麼今天又說人家笨了……”我故意加上撒嬌的口氣,噁心不死你。
果然,元岑的臉又黑了,“昨夜我果真這樣說?生得可喜長得可愛?”
我用力點頭,“對啊對啊,還說小翠是你見過的最聰明最靈活的侍女呢!”
元岑狐疑地看我一眼,突然又輕輕一笑,伸出手指扣了扣茶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道:“看來小翠你還真是愚鈍至極,昨夜我那樣旁敲側擊,爲的就是不打擊你的自尊心,看來,不把話說明白是不行的了……”他搖頭將我看一遍,“小翠啊,實話與你說吧,你是我見過的,長得最醜,使喚起來最笨的一個侍女,沒有之一。”
我氣地要跺腳,他分明是故意的!借元沉的身份來打擊我,原來他就是這麼一個惡劣的人,不止對我說要殺就要殺,連自家的丫鬟也要打擊!你以爲你就十分完美嗎?
我轉轉眼珠,故作驚奇道:“哎呀。公子這話好沒有道理,小翠來之前就聽牛婆婆說了,這侯府裡,我是第一個伺候公子的,既然是第一個,哪來的人比較呢?”
元岑微笑:“是小翠你太愚鈍了,侯府裡沒有人伺候,難道我就只見過你一個侍女嗎?天下之大,自然是可以比較的。”
我瞪着眼,這個話題說不過,便換個話題,我假惺惺地說:“公子,前天聽說您身上長了蝨子,如今可大好了?哎呀我說公子,遇上那玩意可遭罪了,你說你怎麼就不注意呢?”胡說八道誰不會呀,我得意洋洋。
元岑繼續微笑,“對啊,本公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小翠沒進侯府以前,從來都沒有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出現,自從小翠來了,這周圍啊……”他看向我身邊,話沒有說完,意境卻都到了。我恨恨瞪他一眼,往他對面一坐,站着說話腰疼。
“公子大前天說過我與公子關係非比常人,與公子一同坐着,想必公子不會計較吧。”
我大大咧咧地說,正要擡手去撿青花碟子裡的糕點吃,被他伸手打落了。
“幹嘛?”我被他打得手生疼,沒控制住,怒視他。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說:“小翠啊小翠,怎麼我說什麼話你都當真呢?與你關係非比常人,難道就是可以與你平起平坐的意思?你可不要忘了,你是奴婢,我纔是少爺。”
空氣頓時凝固了,完了,我感覺我突然很想上前揍他一拳,不行,衛知還你要忍住,現在你是小翠,是小翠是小翠。
他慢條斯理地拈了一小塊糕點嚐了,一個眼角斜向我,“你還坐着幹什麼?還不快伺候本公子喝茶賞花?”
我哼地一聲站起身,不坐就不坐。
“過來,給本公子擦擦手。”元岑笑眯眯地招手道。我只得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剛要從袖子裡掏出手帕,就讓元岑扯過我的衣襟,堂而皇之地在上面擦了擦,我震怒道:“公子!你這是幹嘛呢!你幹嘛擦我身上?!”
早知道自從來了這侯府可是我自己洗衣服的啊!
他無辜地看着我,舉着他沾滿糕點屑的手指,道:“難道不可以嗎?是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我頓時沒話了,忍耐道:“你是主子。”
“那就是了。你叫我公子,我叫你小翠,公子讓小翠做事,難道不是天經地義?”他笑得好生燦爛。我在心裡暗罵,天經地義你個鬼哦!臉上按捺住,試圖拿元沉這個身份壓他:“可是公子,之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之前?”元岑無辜地看着我,“怎麼,之前我是哪樣的?”
我以爲有戲,忙說:“之前你……”還沒說完就讓他打斷了,元岑嘆氣道“小翠啊,你這樣是不行的,做人要學會變通,如果本公子總是一個樣子,我自己也會膩的。好了,不多說,既然是出來賞花的,你過去,把那朵白中帶紅的花給我摘過來吧。”他姿態悠然地一比劃,就專心吃起他的糕點來。
我懵懵懂懂地朝園子裡放眼望去,成千上萬的花朵在園子裡盛放着,白的紅的紫的黃的一簇一簇的。他說要朵白中帶紅?這麼多花,我怎麼知道是哪一朵啊!
瞪了喝茶的元岑一眼,我不情不願地說:“公子可以說得清楚些?是哪一種花?”
元岑他悠然地吹一吹浮在杯麪上的茶葉,頭也不擡,道:“隨意哪種花,我就要那朵白中帶紅的。”
我一聽,便順手在腳邊折了朵薔薇,往桌上一放,道:“摺好了。”
他只瞧了一眼,便搖頭,道:“不對不對,我要的是白中帶紅的,這朵明顯太紅了。”
我瞅了那薔薇一眼,只得轉身,又尋了朵比這朵更淺些的,“這朵可以了?”
他又搖頭:“不對不對,這朵又太白了。”
我只得認認真真挑了一朵既不太紅也不太白的遞給他,“這下總行了吧!”
他端着茶,看了一眼,皺眉:“你看,這花都要謝了,你還折來做什麼?”
我差點要將手裡的花扔他茶杯裡,“再找再找,剛纔可是你讓我來賞花喝茶的,沒有花可以賞,這茶可就不好喝了。”他輕輕蓋了蓋杯蓋,優雅十足。
我這次耐心地在看得眼花繚亂的花朵裡找了半天,找了一朵,顏色深淺恰當,又開得正好的薔薇花,心想這下你可沒話說了,高興折了,轉身跑到他面前,得意地遞給他,“你看,這朵滿意了吧?”
元岑卻突然沒有說話,怔怔地看着我的臉,我心想他又要用什麼藉口整我了,摸了摸臉,不覺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不是。”他搖搖頭,認認真真地說:“世人都說人比花嬌,我到今日纔算見識到了……”
我初聞,一愣,不覺也怔怔看向他,隔着一張青石圓桌,隔着手裡這朵顏若舜英的薔薇花,聽到這樣讚美的話,不覺心裡輕輕一蕩,臉也紅了,正當我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的時候,突聽到他接着說“我到今日纔算見識到了,傳說的都是不可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