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請往這邊走。”一個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扭頭一看,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黃門打扮的矮個少年,面容清秀,目光很是清澈,不似宮中人所有,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閃動,似乎想表達些什麼,此非尋常,我心念一動,立刻往周圍看去,不錯,別的小黃門都站在不遠處,只有他單獨站到我身邊,我正想着謝楚所說的小黃門會是誰時,沒想到人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我很驚訝,小聲說:“你怎麼知道是我?”我才下馬車,他就過來了,說明是一眼認出我來,我對這倒是很好奇的。
他見我這樣問,大概是確認我的身份無誤,露出舒心一笑,脣邊竟有個小渦,很是可愛,同樣小聲地回答我:“我見過小姐的畫像。”
我一邊扼腕笑得這樣純真的孩子竟入了宮,一邊奇怪謝楚是怎麼給他我的畫像的,如果能給他我的畫像,爲何不直接將信一併給他呢?正要再問時,手就被人拉住了,回頭看,是衛咎,表情冷漠,將我拽到身後:“在這宮中,不要隨便與人講話。”
又看向那小黃門,頗具警告意義。小黃門見此,低下頭。
看到他這樣照顧我,我心裡有絲絲感動,又暗自惱他看得太緊,等他沒看這邊時,我忙往小黃門那看去,面容清秀的小黃門看了我一眼,輕輕點點頭,又看了我身邊的衛咎一眼,慢慢地退到一邊去了。
我知道他是因爲衛咎在場不方便,點頭示意我再尋機會。我將他的模樣暗暗記下,不過這樣清秀的面容估計我想忘也忘不掉,而且少見的是男孩臉上笑起來還有小渦。更加獨特。
我跟在衛咎身後,四處張望着,看到身後不遠處來了一輛馬車,黑頂鐵蓋,很威武的樣子,馬車兩邊也盡是雄壯的護衛,面容黝黑。車還未停穩,便有一個年紀約十二歲的貴族女子從車上輕盈躍下,身姿極其靈動,擡頭,一雙眼睛裡熠熠生澤,如此不拘小節的行徑,如此排場,我猜她大約是京城八大家之一的將門陳女,陳清婉。名字取得柔軟,人卻不含糊,從小習武,身手不凡,上一世我最欽佩的女子就是她了。
她信步向前而來,往我們這邊瞟了一眼,望見我,似乎驚訝了一下,隨即笑吟吟地走過來,我剛想迎上去,就聽到她調侃道:“這不是衛府的咎公子嗎,你不是一向深居簡出,沒想到也會參加夏日宴。”我訕訕地止了步子,差點忘記如今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在同衛咎講話,不是同我。聽她說完,我好奇地看向衛咎,難道以往他都是不參加夏日宴的嗎?
衛咎把我提溜出來,淡淡道:“不過是因爲這個笨手笨腳的丫頭要來,怕她闖禍,所以我也跟來看着點。”
陳清婉眼裡閃過驚訝,隨即看向我,笑道:“這是誰?我怎麼從來都沒見過。竟得你如此相護。”
我剛要說話,就被衛咎搶過去:“是我家最小的妹妹,前幾年身子都不太好,見不得風,所以就沒有露過面。”
陳清婉也不糊塗,這樣的說辭自然騙不到她,只略一想就知道哪裡是什麼見不得風,而是因爲我是庶出,纔會如此,但她亦不拆穿,只含蓄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可認識我?我姓陳名清婉,就是清揚婉兮的那個清婉,以後你可以叫我清婉姐姐。”
“清婉姐姐好,我叫衛知還,知了的知,還……”我假意想了想,天真道:“換東西的還。”
陳清婉噗呲一笑,看了衛咎一眼,湊到我面前,俯身道:“知還是吧,你定是第一次來這宮中,姐姐教你,若是再有人問你叫什麼,你就答,衛知還,鳥倦飛而知還的那個知還,且莫再說,還東西的還了。會讓你哥哥丟面子的,知道嗎?”
我“懵懂”地點點頭。
陳清婉亦笑一笑:“咎公子,平日有空,不如多教你這個妹妹讀幾卷詩書。”說完笑着往前走了。
我在心裡吐吐舌頭,要不是爲了扮好衛知還這個角色,我纔不會說這麼土氣的話呢。
衛咎見她走開了,回過頭來歪頭看着我,“知道素問是醫書,卻跟別人說還東西的還……”
“我就喜歡滿嘴胡言,你不許啊。”我搶過他的話。
他古怪地看着我,說完他的下半句:“看來你也不怎麼喜歡這和些人打交道。”
我訕訕地笑:“是啊是啊,我的確和你一樣,不喜歡和他們打交道。”見誤解了他的意思,我有些不好意思。
而半夏和薜荔又在身後吃吃地笑。
待老夫人慢慢下了馬車,一行人往宮門走去時,我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個小黃門,他已經和其他的小黃門一樣,跟在我們的最前面,爲我們引路。見他在不遠處,我微微放心,再和衛咎說起話來。
路上遇見好幾個一同往宴園去的官家小姐,我雖然認出來,但上一世和她們都沒有什麼交集,所以也都興致缺缺,反倒是衛芷嬙,很熱絡地和她們聊天,衛芷嫿則不屑一顧。
衛咎一一給我講解路途遇到的宮殿,作何用途,何人居住,我表面上聽得認真,其實心神早已飛到了九天雲外,這些東西,我早就知道了。
“前面是蕭薔殿,是宮中公主們學習樂理的地方……”
“樂理?”我聽到這兩個字頓時回了神:“那日見你房裡沒有擺放樂器,你擅樂理嗎?”
衛咎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會彈一些古琴。”
“會?”我敲敲下巴:“那應該很厲害吧,改日可以去沉雲落聽聽。”
“怎麼,你喜歡古琴?”衛咎漫不經心地問。
我用力地搖搖頭:“不,我什麼樂器都不喜歡,我覺得好難,可能我天生不通此道。”
他輕輕一笑,卻極具嘲笑的意味:“我倒不知道,你究竟通過什麼。據我所知,琴棋書畫,你哪一樣都不擅長吧。"
我自知失言,補救道:“誰說我哪樣都不會,這四樣中的書,我就很通啊,我可聽,看過很多書的呢。”此話不假,上一世我經常逛的就是茶樓,最愛聽說書先生講故事了。
“是嗎?”我見他還要繼續問下去,趕緊打住這個話題:“誒,你看前面,是什麼宮殿啊。”
“四小姐,前面就是宴園了,哪裡還有什麼宮殿。”半夏偷笑。
我瞪她一眼:“是嗎。”真是不討喜的丫鬟。
衛咎低低笑一聲,不再說話,等到了宴園,又道:“待會你跟在我身後,不要亂走。”
聽他這如同教小孩般的口吻,我衝他做個鬼臉,在他身後瞅着他的後背,看見兩枚蝴蝶骨的輪廓在鴉青色的紗衣上凸顯出來,讓人忍不住去戳一戳,我這樣想,也真的伸出了手,正打算戳時,突然聽到一聲男子的暴喝:“你做什麼!”嚇得我趕緊把手縮回去,再看周圍時,卻發現那聲暴喝不是針對我,而是宴臺之上,端坐的一位皇子,正怒視着跪在地上的一個宮女,怒罵:“你是不是想燙死本皇子?”他狠狠一拍桌,桌上的那杯茶顫了顫。
跪在地上的宮女抖得跟篩子,不停地說:“饒恕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衛咎皺着眉望着那位皇子,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必定是不喜歡這樣的人的。
這位皇子我認識,陛下的第三位皇子泓,三皇子泓的性情我是見識過的,因爲他的生母是身份低微的嬪,所以他從小就有自卑心理,後來他的生母去世,被收養在皇后膝下,仗着皇后寵愛,便日漸囂張。氣焰甚至要高於太子。
大慶王一共有六位皇子,性情不一,各不相同,有積極於政事的,也有醉心於詩書的,有城府頗深的,亦有——癡傻呆騃的。
而且,那個癡傻呆騃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與大慶王是少年夫妻,那時候的大慶王還不是大慶王,在大慶王坐上這個王位後,新皇后就因爲難產而死,死前囑咐大慶王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大慶王當即在她牀前立生下來的小皇子爲太子,並許下重誓,無論如何,太子之位他決不更變。
皇后含笑而去,可誰知,太子漸漸長大後,卻發現是個傻子,對詩書禮儀是一竅不通,這可就難壞了那些後宮妃嬪們,個個琢磨着將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可偏偏大慶王已經許下了誓言,誓言怎能輕易更變,所以十多年來,太子之位那位傻呆的小皇子還是坐得穩穩的。
記得上一世我成親的時候,好像隱隱傳出朝中要換掉太子的意思,羣臣們都已經站好了陣營,那時炙手可熱的是二皇子和五皇子,而父親支持的,正是二皇子。想到這,我似乎意識到,自己重生一回,並不是壞事,至少許多日後將要發生的事,我已經提前知道了。
那。要不要讓父親從現在開始就栽培二皇子呢?
正沉思着,又見許多女眷們魚貫而入,原來是公主和后妃到了,我見狀忙去尋最初那個小黃門,此時趁着人多,是從衛咎身邊溜走的好時機。
在人羣中逡巡一圈,卻未看到那個小黃門的身影,正奇怪時,冷不丁一個甜膩得要命的聲音撲過來:“咎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