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乾隆皇帝沒有費心多久,因爲劉煜本就是主動來幫忙的!微微笑起來,劉煜露出亮白的牙齒,“回皇上,克善是有事求見。”
乾隆挑眉,表情有些意外。劉煜向來安靜,能力卓絕,又堅強獨立的很,即便他時時想寵着護着,亦覺得無處下手,常常爲此挫敗不已,他主動找到自己面前來,尚屬首次。
乾隆嘴角上挑的弧度更加明顯,俯身看進劉煜清亮的雙眸,溫言軟語道:“克善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朕給你做主。”
“如此,克善逾越了。敢問皇上,此次迎戰大小金川,軍餉錢糧是否真的一點兒也籌措不出了?”劉煜問的很直接。他不怕乾隆責他妄議朝政,刺探軍情。這不算刺探,當着帝王的面問,他願意,自然會告訴他,不願意,將他狠狠訓斥一頓再攆走也就是了。
這種想法很光棍,很大膽,全不似劉煜往日的行事風格。失去力量的他在這個世界一直是行事謹慎的,但自進宮以來,被乾隆明裡暗裡的寵着縱着,竟漸漸放下心防,顯露出了力量還在時的幾分肆意灑脫。
聞言,乾隆雖然有些意外,卻並不因他對朝政的直言探問而生怒,反倒對他的大膽很是受用。他喜歡劉煜對他的直接,對他的肆意,對他的坦誠,若能更親暱點,如真正的民間父子那般就更好了。
因此,他半點也不隱瞞,直視劉煜,滿含期待的說道:“籌措不出到不至於,只是有點拮据。每分每釐都要力圖節約才行。克善可是有好辦法?”
聽見乾隆的回答,劉煜垂眸沉吟。頭腦高速運轉的想着應對之策:“啓稟皇上,克善有辦法保證這批軍餉錢糧每分每釐都用到刀刃上。若皇上信得過克善,給克善七天時間擬一個章程出來。若皇上信不過克善,就當克善今日什麼話也未曾說過。”劉煜此來,其實是一次試探,他要看看乾隆皇帝對他的寵信到底有多深。
如果被拒絕的話,那麼劉煜就能大致估算出乾隆的底線,以後行事也能儘量避免引起乾隆皇帝的不悅。而要是乾隆皇帝同意的話,那麼劉煜就能借籌措軍備的事博一個出位的機會,這將成爲他在這個世界建立勢力的起始。
在乾隆的心目中。劉煜可是他那無所不能的皇阿瑪得轉世之身,他剛纔還在計算着怎麼能讓劉煜幫他解決難題呢,這會兒劉煜的出動出手,在他看來就是“父子之情”的體現,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柔聲開口道:“克善有心,朕怎會信不過?七天時間可夠?還需要什麼幫助?”
見乾隆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劉煜心裡有些驚異。而後止不住的展顏一笑,“回皇上,七天時間儘夠了,現在只需統計一番迎戰將士的確切人數,再報給克善知道既可。”
“這簡單,朕即刻吩咐下去。讓他們今日酉時之前統計出來,將數目呈給你。”
得到想要的結果,劉煜很滿意,略略點頭後當即告辭。“多謝皇上信任,時間緊迫,克善這就下去籌措了。”
劉煜自請了差事後便將自己關在南三所連日加班加點的籌算,期間謝絕了所有探視,連前來示好的令妃也不得其門而入。七日後,緊閉的院門終於打開了,劉煜嘴角帶着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領着薩福鼎,捧着厚厚一摞資料往養心殿走去。
養心殿裡,乾隆將劉煜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親自倒了杯茶水送到他手邊,待他慢慢喝下,面露放鬆,這纔開口,“事情做完了?”雖不知劉煜短短七天能搗鼓些什麼,但絲毫不影響他對劉煜能力的信任。
“嗯,做完了。”劉煜放下茶杯,微微頷首,轉頭去看早捧了一沓紙,立在他身後的薩福鼎,“把東西拿上來!”
薩福鼎小心翼翼的上前,將那沓紙放在兩人中間的茶几上。劉煜看着堆滿茶几,厚厚一摞資料,輕輕蹙眉,眼角餘光向殿內巨大的御桌瞟去。
乾隆瞥見他眼神瞟去的方向,心中暗笑,拿起資料,起身往御桌帶去,“這裡地方狹小,去朕的御桌上看。”
兩人行到桌前,桌面上已經被吳書來收拾的乾乾淨淨。乾隆將資料放下,擡手示意吳書來搬張椅子放在自己身邊,安置好劉煜,這才認真的一張張翻看起來。劉煜在他身側坐下,同他一起觀看,每看一張,就低聲將裡面的要點詳述一遍,手指時而給乾隆點出一些容易錯過的關鍵點。
乾隆越看眼裡的驚異越深,最後情不自禁的站起身,鋪開地圖,拿着資料一一比對,查看起來。“哈哈,好,好極!有了克善的這份軍備籌措方案,此次大戰,我八旗再不用爲軍資發愁了。”兩個時辰過去,終於將資料全數看完,乾隆輕拍劉煜肩膀,止不住朗笑出聲。
劉煜這份資料極其詳盡,詳盡到每個兵士每日配備多少兵器,衣物,藥材,糧食,軍餉,都一一羅列籌算的一清二楚,全無遺漏,真正做到了他當日允諾的“每分每釐都用到刀刃上”。執政以來,發動過許多次戰爭的乾隆從來不知道軍資竟然可以計算到一分一釐,軍備運用可以預估到細枝末節,這讓他大開眼界。
其實,劉煜只是簡單運用了現代預算學和後勤學的一些原理,系統性的將整個大戰需要的物資數目預估並羅列出來。但是古代人打仗,向來只粗粗估計一番所需軍餉和錢糧,開戰後再根據戰況適時調整,往往不是浪費了,就是短缺了,並不會精細詳實到這等地步,因而乾隆纔會如此震驚。
翌日,傅恆,阿桂,豐升額,兆惠等武將早早來到軍機處等候乾隆召見。
他們早得了消息,皇上將此次大戰籌措軍備事宜交給了一個從未領過差事的半大小子來操辦。對這等輕率的決定,他們頗有微詞,正聚在一起商討着等會兒如何殺殺這小子銳氣,讓皇上儘早改變主意。
正議論着,侍從通報“皇上駕到”的聲音傳來,片刻後便見一高大的明黃色身影攜着一名少年款步而來。衆人見狀紛紛拜倒行禮。
“起來吧。”乾隆頷首,轉頭去看那名少年,讓他同各位大臣見禮,互相熟悉,而後走到主位上坐下。等待衆人各自安置。
乾隆根本無心去管衆人心思如何,今日是劉煜展露鋒芒的第一步,從今日起,他要將他一步步送上雲端,看着他大放異彩。耀人眼目。前一世,他的皇阿瑪是聖明天子。這一世。他的克善也應該是萬古名臣。
“今日招你們來,主要是爲了商討克善擬定的迎戰大小金川軍備方案,這是具體內容,你們都看看吧,有疑問儘管提。”乾隆皇帝一揮手,身後的侍衛便將擬好的幾份章程逐一發放到各位大臣手中。大臣們雙手接過。翻開扉頁認真觀看,軍機處裡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
半時辰後,幾人先後看完軍備預算草案,心裡的驚異。筆墨難以形容。這份草案真是一個半大孩子的手筆?莫不是皇上爲了給端親王世子造勢,請人代勞的吧?不過也不對啊!有這等軍事人才,向來愛才如命的皇上怎麼可能委屈他替人作嫁?這不是暴殄天物麼!
心裡各種猜度,阿桂率先開口試探,“世子爺,您這份方案中,軍備使用極爲節儉苛刻,連每個士兵每日耗損的米糧,藥材,衣物,餉銀也要侷限,這恐怕不妥。軍備可超出,卻絕不可拮据,萬一遇見意外狀況,無多餘糧餉添補,會造成軍隊極大的混亂。”
劉煜放下茶杯,迎着乾隆鼓勵的目光微微一笑,轉頭朝阿桂看去,淡然說道:“敢問阿桂將軍。兩個人數相當的軍隊對壘,配置同樣數量的軍備物資,一個軍隊按將軍的軍備規劃作戰,一個軍隊按本世子的軍備規劃作戰,哪個軍隊會最終勝出?”
衆人聽見劉煜提問,俱都垂頭沉思,若有所悟,阿桂眼中的驚異歎服則毫不掩飾。這個問題無需細想,答案已經在他腦中,人數軍備都相當的兩軍對壘,自然是軍備使用越節省,時間支持得越久的軍隊獲勝。
劉煜見阿桂不答,眉梢微挑,徑自說道:“對戰中,以少對多,拼的是智謀,以多對少,拼的是兵力,以多對多,拼的是軍備。誰的軍備最多,運用效率最高,最持久,誰就是最後的贏家。本世子這份方案,使軍餉的每分每釐都發揮了它最大的效用,並無不妥。”話中的強勢和自信,讓阿桂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將都有些汗顏。
他們這些老將上戰場,籌措軍備時頂多叫手下文職粗粗估算一番,再把最大值上報朝廷,戰爭中的花用也很隨心,反正有朝廷隨時增補,故而貪墨浪費軍餉事件頻頻發生,何曾如劉煜這般,對軍備運用考慮的這麼精細過?
其實,劉煜只是用淺顯的例子粗粗闡述了一點現代後勤學的原理,在現代社會,國與國之間有了爭端,無需真正開戰,只要輪番進行一場軍備競賽,誰在軍備競賽中拔得頭籌,誰就是贏家,軍備的運用已經發展成了一門獨立的科學——後勤學。但在這個靠血肉拼搏,軍備後勤還未受到足夠重視的年代,這種系統科學的運用軍備的做法卻是一種創舉,發人深省。
劉煜並不知道自己的話對衆人造成的影響,見阿桂和衆將領睜着一雙雙牛眼瞪着自己,還以爲他們仍然不服,表情淡然的抽出一份章程遞出去,“若你們還是不信服,這裡有一份應急預算方案。專爲應付阿桂將軍說的意外狀況。”
阿桂傻呆呆的接過劉煜遞來的章程,牛眼瞪的更大了一點。這第一份章程的計算已經夠精細,夠具體,夠駭人的了,他竟然還考慮了特殊情況,又計算統籌出了一份應急方案?!這麼龐大的計算量聽說是他七天里弄出來的,這世子爺腦子是怎麼長的?人家戶部那麼多人,光是發放餉銀就要連續加班加點的算上半個月,他這麼一弄,還讓不讓人活了?
在旁悠閒喝茶看戲的乾隆將衆人癡傻的反應盡收眼底,嘴邊笑痕不斷加深。看向劉煜的眼裡滿是自豪。這就是他無比敬愛的皇阿瑪的轉世之身,特立獨行,驚才絕豔。如今年紀尚幼已然如此優秀,待他長大,會散發何種風采?定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阿桂和衆將領將劉煜遞來的應急預算方案迅速看完,表情已經是目瞪口呆,啞口無言。這絕不是找人代筆的!特麼的!誰這麼大本事七天裡寫出這麼個東西,還躲在暗處廝混什麼?早成了一代名將了!
衆人持續沉默,一直未曾開口的傅恆卻在此時放下手中章程。提出疑問,“軍餉使用方面,世子爺考慮的很周全,不過,這糧草卻還有一個問題。請問世子爺。軍隊從京中開撥時,你章程中提出朝廷只需提供糧草二十萬石。這二十萬石糧草僅夠軍隊從京城進發到小金川的美諾紮營。開戰後糧草不足該如何解決?世子不要光想着厲行節儉就忘了實際情況。”語氣頗爲不客氣。
乾隆爲傅恆的語氣皺眉。朝他投去銳利如刀的一眼。被剜了一眼的傅恆苦笑,暗歎:沒想到皇上對端親王世子的縱容寵愛居然達到這種程度,竟連別人對他說話語氣稍微嚴厲一點也無法容忍。
劉煜對兩人眼神間的交流沒有察覺,攤開地圖連連指出將大小金川包圍的幾個偏遠小鎮說道:“京中那二十萬石糧草本來就是爲了大軍路上開撥準備的行軍糧,若所有軍糧都由朝廷調撥,再運送到前線。路上便要被運送人員和騾馬耗損吃用掉大半,得不償失。紮營開戰後的糧草由這幾個臨近我軍大營的偏遠鄉鎮提供最爲划算便利。這幾個鄉鎮處於地勢低窪,土地肥沃的盆地,糧食出產率極高。完全可以籌措出足夠的糧草。”
傅恆聞言走上前查看,其餘人紛紛圍攏過來旁觀。兆惠看完地圖後點頭,沉吟一會兒又搖頭,開口提醒,“世子有所不知,這幾個地方地勢偏遠,交通不便,那裡的鄉民民風彪悍,極爲排外。他們生活自給自足,少與外界交流,你若拿銀子去那裡籌集糧草,他們不肯賣也就罷了,說不定還會肆意發起攻擊。此法不妥。”
其他人聞言紛紛點頭,乾隆則高深莫測的微牽嘴角。
劉煜聽了兆惠的話淡然表情不變,“兆惠大人說的這個問題我早就考慮到了。這幾個地方地勢偏遠,少與外界聯繫,因而我去徵糧,並不用銀錢交易,而是以物易物,拿食鹽,茶餅,織物,瓷器等生活用品前去兌換,他們必然願意。”
這腦子是咋生的?衆人再次瞪眼。何止是肯換啊?你不換,人到時還得哭着求着你來換。對生活在偏遠山區的人而言,這些平常很普通的生活用品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這下不但不用爲糧食發愁,還省去了大筆買糧的錢。食言,茶餅,織物這些東西內務府每年得浪費多少去?直接勻一點過來拿去交易就成了。
衆人還沒驚訝完,劉煜在地圖上連番指點,再投一枚炸彈,“其實此次大戰並不需要籌措這麼多糧草。解決戰爭中糧草問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因糧於戰’。何謂‘因糧於戰’?就是哪兒有糧,往哪兒打,以戰養戰。若按步騎混合式打法,騎步兵從後方到線,攜六十四石糧草,在路上就會足足損耗掉六十三石,浪費甚巨!若按蒙古式驃騎打法,則根本無需配備糧草。我們將八萬大軍分成每隊數萬人的小股騎兵,兵分三路,採取分進合擊、割裂圍殲的打法,快速奔襲閃擊敵營,打完後盡數劫掠物資,再迅速轉換陣地。將周邊小營地掃蕩乾淨後再重點攻擊美諾和阿爾古兩個大營,到時,這兩營一無援軍,二無援資,何愁大小金川不破?如此打法既快速,又省力,還不費錢糧,一舉多得。如上一次大戰中張廣泗那種‘以碉逼碉、逐碉爭奪?’的戰術,真真是既耗錢銀,又損兵力,着實不妥,最後落得個戰敗收場。”
劉煜說到最後一句,微微皺眉,輕嘆一聲,語氣頗爲遺憾,轉頭去看傅恆等人,這才發現他們的表情都很奇怪,眼睛灼灼看着自己,瞪的賊大,彷彿自己是個怪物。劉煜這才發現,雖然他談的是徵集糧草,可無意中卻涉及到了戰略戰策問題,在一軍主將面前指手畫腳,這種做法着實無禮至極。
不過,一以劉煜的心性卻也不會在意,只隨意的衝阿桂拱手致歉,“克善妄言戰事,實是無意,若有言語失當之處,還請阿桂將軍和衆位大人恕罪。”
劉煜道歉後,衆位大人還是瞪着他,沒有言語。沒辦法,本是說糧草問題,可這小世子一通指點,連最佳的戰略方案都輕描淡寫的提了出來,真可謂一鳴驚人,語驚四座。他們內心遭受了巨大的震盪,一時間竟吶吶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