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以爲自己要死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覺得自己能夠淡然面對。?..可當聽到雲娃喊聲的時候,她便知道她還是害怕。一想到如果雲娃沒有擋住她,那麼她現在已經……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抖,臉色慘白。還好,還好鑲白旗來了,他們就像天神一樣,給她帶來了希望。
新月極目遠眺,果然看到遠處飛揚着的白底紅邊旗幟,旗幟下幾十匹馬正奔馳而來。雖然離得還遠,可新月還是一眼看見那一馬當先的男子。他騎着一匹白馬,身披着白色的盔甲,身後是紅色都披風,像一陣風一樣,向她席捲而來。那,就是她的天神麼?!
“我在這裡啊,我是端親王的女兒,新月格格!快來救命啊,快來啊……”她一把搶過劉煜手中的令箭,拼命地跳起來搖晃着,又向下面仍纏鬥着的賊人們喊:“我們的援軍來了,你們還不趕緊投降,是鑲白旗,由萬歲爺親領的上三旗中的鑲白旗啊……”
下面的幾個江洋大盜這時也看到了那支騎兵,立刻亂了陣腳,紛紛想要逃命。他們這樣的江湖人,打家劫舍還行,對上正規軍隊可就不行了。於是,六七個人掉頭就跑,一鬨而散。其中一個沒辨清方向,倒向着劉煜他們立足的大石過來了。
也是新月倒黴,她興奮得太過頭了,光顧着看前面的天神,就忘了腳底下。正蹦着呢,卻一腳踩空,打着滾兒從大石上翻下來。那江湖人正悶着頭逃命,卻冷不防有個女人砸到懷裡。這也算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事,他怎會拒絕?一把扛起新月,沒命地跑走。
這樣的情形。不禁讓劉煜咋舌。用不用這麼忠實於原著啊?他本來就擔心有人會爬上來,握着被新月丟棄的匕首準備隨時給那人一下狠的。可誰知道人家根本沒往上爬,反倒是新月這女人自己送上門去了。難道小三跟天神的緣分就這樣根深蒂固?!
努達海是這次奉命馳援荊-州的將軍,因爲時間緊急走了小路,卻沒想到竟然遇上了端親王的女兒,看樣子端親王等人已經凶多吉少了,這讓他覺得很遺憾。不過,既是這樣了,他就更不能眼看着端親王的女兒在自己眼前遇害。所以,他孤身單騎地追上去。
他遠遠地看着聽着。那女孩子自稱新月格格,是個嬌花兒一般的少女,他絕不能讓這樣美好的少女落入敵人的手中。兩條腿的到底跑不過四條腿的,他已經越追越近了,已經能聽見新月格格的求救聲。能看見她掙扎見露出來的雪白肌膚。他,一定要救她!
“嗖”地一聲。一隻箭矢扎進了江湖人的肩頭。讓他一個踉蹌,立刻就有些抓不住肩上的女人。此時,正好路過溪流的時候,他便發狠地將這女人拋向溪水。指望着追來的人爲了救人,能讓他有繼續逃命的時間。這個主意很正,他真的跑掉了。
新月的身子猛地騰空。讓她害怕地緊閉上眼睛,尖叫出聲。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冰涼的溪水,而是一個堅實而寬廣的懷抱。原來是努達海在千鈞一髮之際,彎腰將她撈住。還放在自己的馬背上。
“格格,你還好麼?奴才救援來遲……”聽到耳邊溫柔低沉的呼喚,新月顫抖着張開雙眼。一張英俊成熟的面孔映入眼簾,身披着光輝的盔甲,高大威猛……他,真的就是那上天派來保護她的天神啊!
新月的心頭如小鹿亂撞,除了父兄之外,她還從來沒有跟一個男子這樣親近過。而此時,就連天神的呼吸都好像吹在她的耳畔,口氣不清新卻出奇地好聞,讓她想要沉醉其中。
努達海也覺得心中震撼,這位格格雖然滿身的狼狽,可仍然掩不住那純然天成的清美。她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如兩扇輕羽一般撩過他的心頭,讓他沉靜如水的心湖起來波瀾。當他將她抱進懷裡的那一刻,那絕望的神情竟掀起了他曾經的少年情懷。
從努達海的自訴中,新月瞭解到,天神原來叫做“他他拉努達海”,官拜從一品威武將軍。他還有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綽號,叫做“馬鷂子”,跟她英勇無畏的天神多麼相配啊。想到這裡,新月不禁又羞又愧。這種時候她怎麼能想這些呢,明明應該更擔心阿瑪、哥哥們的啊……
只是,兩個人在對視凝望中差點忘記了時間,好容易纔想起他們還要去跟大部隊匯合,那裡還有他們的部下、親人們在等着呢。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遲疑,就同乘一騎向來回奔馳而去。後面跟着的,是跟隨努達海而來的一隊十來人的親衛騎兵。
這兩個人完全沒有想過,他們的馬匹其實是充裕的,身爲滿族貴女的新月的騎術其實是不錯的。也完全沒考慮過,在那小小的馬背上,會不會讓他們肌膚相親。更不會考慮的是,這樣子出現在八旗子弟面前,會對名聲、閨譽有何影響。他們真的,只是單純地覺得本就應該這樣纔對。
奔馳的馬背上,新月倚靠着身後的胸懷中,忽然覺得分外安心。似乎,只要有這溫暖寬厚的懷抱在,她就能什麼都不怕了。這樣的感覺,讓新月忍不住去更加靠近,最後乾脆將臉也貼上去。好眷戀啊,就像還在阿瑪的懷裡一樣,讓她怎麼樣也不想要離開呢。
看到前面的小人兒蜷縮在自己懷裡,努達海以爲她冷了,心中不禁更加地憐惜。他一甩披風,將這位堅強而又美好的格格包裹住,希望她能更加舒適一點。對於這位帶着弟弟逃亡又能保全自己的格格,他是充滿了讚歎的。這麼柔美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顆這麼堅定的心!
本來江湖人就沒跑出很遠,所以他們回來得也很快。新月只覺得是她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已經到了。感覺到身後的人離開馬背,她有些依依不捨。真是太快了,當初那賊人怎麼就不再跑得遠一點呢。不過。她很快將這份不捨壓下去,並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
劉煜遠遠地看到同乘一騎,正飛奔而來的兩個人,暗自磨了磨牙。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就是周圍人災難的開始,偏偏人家兩個還覺得甘之如飴。事已至此,他也不去看那兩個,兀自低着頭琢磨着上京以後的事。爲了日後的清淨日子,絕不能讓這兩個勾搭上。
他可以想見。一個不守婦道的和碩格格,一個淫-奔戰場的和碩格格,一個甘願做妾的和碩格格,是不會多麼討皇家喜歡的。而作爲這位格格的兄弟,恐怕也少不得會被牽連。在這個時代。一個不被皇家認可的宗室子弟,還怎麼能夠活得恣意瀟灑呢?到時候。就算知道了通關條件。一個既沒有勢力又沒有實力的普通人,又怎麼可能去完成呢?!
雖然看着那兩個人膈應得很,劉煜也沒當場發作,畢竟身邊還有這麼多鑲白旗兵勇看着,人家剛剛救了你,就指着鼻子罵人的事情不能做。他轉了轉腦袋。索性當看不見那兩個東西。同時,也四下裡掃視了一番周圍人的表情,真是百花齊放啊。
尤其讓他好笑的是,努達海兩個副手的樣子。兩個人擠眉弄眼地。也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麼,偶爾還向他的方向瞟一眼。不過,看那賊眉鼠眼的猥瑣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劉煜垂下眼瞼,卻將這兩張臉記在心裡。鄙視那女人可以,但請不要算上他!
新月在努達海的扶持下落地,伸手想將劉煜拉進懷裡,卻被他向後一步讓過去。劉煜用冷冽的眼神看着新月,直到看得她不自在了,“姐姐還不知道?荊-州城破,阿瑪、福晉、哥哥還有我額娘,都已經拼死殉城。回來的路上,你沒問努達海將軍麼?”
“什麼?阿瑪、額娘,哥哥,他們都……”猛然間聽到噩耗,新月如遭雷擊般地倒退兩步。她猛地轉過身面向努達海,臉上是不敢置信卻又飽含希望的神情,急切地問道:“努達海將軍,這不是真的,對麼?你帶兵前來救援,一定已經救下了他們,對不對?”
看到她這個樣子,努達海心中更覺憐惜,若不是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定要把這惹人憐愛的可憐女孩兒摟在懷裡,好好安慰一番。可惜,爲了她的名譽,他不能這麼做。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因爲,他的答案,必定會讓她更加悲痛。
這時候,努達海有些怨懟地瞪了劉煜一眼。這樣悲慘的消息,怎麼能就這樣直白地告訴格格這樣嬌弱的女子,她怎麼能受得了?!不過,該說的總歸是要說的,努達海沉痛地搖搖頭,沉聲說道:“格格對不起,我晚到了一步,端親王爺他們已遭了不幸。”
“不……阿瑪、額娘……”新月的腦中有一瞬間空白,緊接着就是一聲響亮的哭嚎。沒得到確切消息之前,她還抱有一線希望。可現在什麼都沒了,她身後最大的依靠全死了,她還能依靠誰?克善麼?一個庶出的弟弟,真的能夠成爲她的依靠麼?可現在她還有什麼選擇,也只能緊緊抓住“克善”了。
新月哭喊着向劉煜跑去,卻看見這弟弟一轉身將她拋到身後。新月心中悽苦,這已經劉煜第一次避開她了。也不知道這孩子被誰教壞了,不親近她這個姐姐就罷了,還處處不尊重她,甚至還敢瞪她。
努達海瞥過來的滿帶不贊同的一眼,劉煜看得很清楚,他也不說話,只淡淡地在心裡給這人記上一筆。懶得看新月在那兒表演,他轉過身問老張話。若這女人真的關心端王府一衆人,早早就問了努達海了,哪還用得着這會兒當衆上演一出震驚、悲痛的大戲?!
不過呢,演戲在衆目睽睽的當下還是很有必要的!問清了荊-州城的方向,劉煜轉身噗通跪下去,重重磕了幾個頭。他雖然沒把端王府當成自己的家,更沒把端親王當成爹,可不能否認他現在的角色是“克善”,本着演員的自我修養,這幾個頭磕得倒也毫無障礙。現在,這也是他唯一能爲端親王做的。其他的。比如護着新月,恐怕也只能讓端親王失望了。
新月也不好落後,跪在劉煜旁邊,向着荊-州的方向磕頭。才幾天時間,她就從備受寵愛的王府格格,變成了孤女。命運,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啊。此時,她只覺得自己已經身心俱疲,再也撐不住了。新月搖晃着倒下,暈沉間感覺到一個熟悉的懷抱。便放任自己昏過去……
端親王一家的葬禮是在荊-州辦的,並沒有新月想象中的那麼哀榮備至,這讓她感到更加悲哀,一雙美目哭得腫成了核桃樣。既沒有追封加諡,也沒有御賜金被。規格甚至比不上一般的郡王。對於這一點,努達海感覺很抱歉。但是他不是能做主的那個人。
聽着新月在耳邊埋怨。劉煜在心中冷笑。這蠢女人還真把端親王當成以身殉國的英烈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爹是因爲什麼死的?親王鎮守地方,不說恪守職責,反而作威作福釀起民亂,朝廷能饒得了他纔怪。端親王舉家求死,爲的就是給無辜的小兒女求一條生路罷了。
既然是這樣。還想要皇帝將他們一家當成英烈來對待,有那麼便宜的事麼?雖然無論在瓊-瑤的言情小說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中,乾隆都不算得是英明的,但劉煜可不會盡信書。這乾隆真要是一個抽風腦殘的昏君,他的皇位怕早就坐不穩了。
對於端王的做法,劉煜說不上感激不感激,只是覺得奇怪。從這一點上看,端親王並不是個沒腦子的人,很懂得生存之道。但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將荊-州搞得民怨沸騰,被反清勢力紅花會抓住機會,差點顛覆了荊-州,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端王府一家略顯冷清的葬禮之後,便是漫漫地上京之旅了。這一晚,他們在郊外紮營露宿,新月睡不着就出了帳篷……
天上有彎月如勾,在繁星點點的映襯下,卻愈發顯得孤寂。新月仰望着那孤伶伶的一彎殘月,就彷彿是在看着自己。夜風雖然輕柔,而那如同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孤寂感,仍然讓她冷得抱住自己。好在,還有那在黑夜中跳動的火焰,陪伴了她卻不能溫暖她。
努達海走出大帳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是的,畫面,美好的讓他不忍打擾的畫面。但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因爲,他捨不得那個畫中的少女,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悲傷,那麼孤單的少女。讓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溫暖她,開解她,安慰她。
他取上的披風,動作輕巧地披到少女的身上,彷彿怕驚擾了她一般。可惜,就算是這樣,他還是驚動了少女。看到少女驀然回首的樣子,努達海歉意地笑笑,在她身邊坐下來。這幾天,他一直都想跟這個強作堅強的孩子談一談,也許今天就是一個機會。
這一路上,這孩子有多傷心,多難過,他都看在眼裡。而她強忍着淚水、故作堅強的樣子,也讓他萬分萬分憐惜。十七歲,這樣的年紀還應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呀,就像是他的女兒珞琳一樣。可這孩子卻已經經歷了跟家人的生離死別,還有承擔撫養弟弟的責任。
在這一刻,努達海完全忘記了“克善”只比新月小几個月的事實。在他的眼中,整個端親王府的重任都承擔在新月稚嫩的肩膀上,而將會繼承端親王府的克善,卻只是一個需要姐姐蔭庇的無知小孩!
在努達海看來,這樣的遭遇對於一個嬌弱的女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悽慘了,這樣的責任也實在是太過沉重了。他實在不知道,這樣的悽慘遭遇和重擔會不會將這麼美好的新月格格單薄的肩膀壓垮。可是現在看來,她做得很好。她很堅強,哪怕是他能夠看出來她的僞裝,可她確實安定了弟弟的心。
也許也只有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晚,才能看見少女如此脆弱的樣子。努達海看着少女來不及拭去的淚痕,一顆充滿了愛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這還是個孩子啊,一個應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啊。什麼時候,她就連想哭都要偷偷躲起來哭了呢?!
肩上忽然墜落的溫暖,讓新月悚然一驚,可聞到那包圍了自己的味道,卻又讓她感到安心。只是這個味道,就已經讓她知道來的是誰。果然,當她回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個英武無雙卻又溫柔體貼的人,或者神。她就知道,他一定能感覺到她的悲傷與彷徨。
她知道,她對努達海的感覺很強烈,強烈到了已經無法忽視的地步。這個男人,在她最危急,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突然出現,給了她強大的依靠和力量。從那天起,她眼前就常常出現這男人的身影,他奔馳的樣子,他拖住自己的有力手臂,他溫柔溺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