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不說話,但只看他魂不守舍、驚魂未定的臉色,劉煜就知道自己新制定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暗中一笑,樂得清靜的沒有搭話。去了榮國公府,劉煜也不去給賈母請安,待賈寶玉下了車就火急火燎的回林府別院洗澡。
賈母翹首以待,好不容易見寶貝孫子回來了,忙使人去喚。“寶玉,讀書的事可敲定了?”拉過渾渾噩噩的賈寶玉,賈母殷切詢問。
賈寶玉哪裡還敢提讀書的事?日日與王爺相對豈不日日膈應他?紅着眼眶將傳看通靈寶玉惹怒王爺的前因後果大略說了,將小匣子隨手扔掉,哽咽道:“這東西我再不敢要了!這可是我殺頭的罪證!老祖宗,孫兒該怎麼辦?孫兒會不會死?會不會連累你們?”
賈母心亂如麻,摟着賈寶玉低聲安慰道:“寶玉別怕啊,沒事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沒見誰拿你的身世做文章。王爺好歹娶了你姐姐,跟咱們家是一條船上的人,他不會拿你怎樣。咱不去王府讀書,不去招他的眼,他漸漸也就忘了這茬。絕不會出事的,別怕啊……”
賈寶玉緊繃的心絃慢慢放鬆,哭着哭着昏睡過去。賈母使人送他回房,獨自坐在堂上發呆,眼角耷拉着,嘴脣緊抿着,一臉縱橫交錯的皺紋,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愣神的功夫,賴嬤嬤呈上一封信箋,低語道:“老太太,這是大姐兒派人送來的。叫您親自打開。”
賈母顫巍巍接過,看完後已是老淚縱橫。捶胸哀嘆道:“我可憐的寶玉啊!你下半輩子可怎麼辦哇!都怪我,我當初怎就沒阻止那個蠢婦!任由她宣揚的衆人皆知,毀了你大好前程!都怪我……”
“母親,你這是怎麼了?”前來請安的賈政快步上前詢問。
“你自己看吧。”賈母將信箋遞過去,佝僂着脊背,低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賈政看完臉色慘白,咬牙道。“這麼大一個把柄,隨時能將賈家置於死地。母親,那孽子留不得了……”
“你給我閉嘴!滾!滾出去!誰敢動寶玉一根毫毛,我與他不死不休!”賈母勃然大怒,拿起柺杖追打賈政,直將他趕出儀門。
鴛鴦留下收拾廳中碰碎的茶杯和花瓶,眼角餘光忍不住朝落在地上的信箋看去。當即倒抽一口涼氣。散發着淡雅清香的信箋上只印了一行字,卻格外令人心驚——氣運逆天觸了龍鱗,唯養廢一途可保寶玉一世安穩,望老祖宗忍痛決斷。
寶二爺這輩子完了!鴛鴦腦子裡反覆迴盪着這句話。
和賈寶玉的遭遇不同,劉煜現在是分外得胤真的重視。原本劉煜是打算參加八月初的殿試,可卻被胤真攔了下來。他的理由是劉煜年歲太小,若太早出頭,不但得不到實授官職,反而會引來一些小人的妒忌,故而讓劉煜暫緩個三五年。
反正根據皇帝病情的分析。他最多也就只有六七年的時間了,到時候劉煜也纔不過二十上下。年歲正好,不但可以直接步入官場,還能混上個“天子門生”,成爲新皇的近臣!
當然,無論是劉煜,還是胤真,都認爲這“新皇”非雍親王本人莫屬!胤真是對自己這麼些年的佈置有信心,而劉煜卻是對縈繞在胤真身上越來越濃郁的紫氣有信心!有着如此厚重的氣運護持,即便皇帝殯天時不肯傳位給胤真,他怕是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逼宮造反上位!
雖然劉煜的原定計劃是早日進入官場吸納天朝的國運,但胤真的建議卻也是不錯。能夠在未來皇帝繼位之前就擁有“從龍之功”,那可比前朝臣子效忠新皇更能分享國運。所以,劉煜在寫信分別告知了林如海和鮑姨娘自己準備延期殿試的消息後,就安心的以雍親王“幕僚”的身份呆在胤真身邊!
只不過,劉煜負擔的“工作”不是爲胤真出謀劃策,而是學習。胤真是打算將劉煜培養成宰相級別的左膀右臂,不但將自己掌管戶部時的心得體會傾囊相授,更招攬了不少致仕退休的郎中、員外郎來教授劉煜如何處理吏部、工部、禮部、兵部和刑部的事務!
轉眼已是八月底,暑氣漸消,秋風送爽,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獮時節。皇帝雖然身子有些不爽利,但爲了彰顯武力,還是照例在皇家獵場木蘭圍場召開大型圍獵活動,京中四品以上官員連同家眷都可參加。
胤真牢記劉煜“勞逸結合”的觀點,一大早就派心腹蘇培盛將他接走,直往木蘭圍場出發。而賈寶玉,在其母王夫人的親情拜託和重金賄賂下,也被其表兄王仁帶去圍場見見世面。
胤真深知劉煜的惰性,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所以他並沒騎馬,而是令人準備了寬敞舒適的馬車,內裡鋪上柔軟的靠墊,擺上條案備好果品糕點,一路晃晃悠悠,閒適安然。
“待幾天?”劉煜解開足有一人高的包裹,將弓弩、匕首、乾糧、金瘡藥等物品一一拿出來檢查,又一一放回原處。
“秋獮一般歷時兩月,咱們往深山裡去,待一月半如何?”胤真手裡拿着一本遊記,看得頗爲得趣,連頭也沒擡。
“馬車裡看什麼書,當心弄壞眼睛。”劉煜將書抽走,扔一把匕首過去,“擦乾淨了別在靴子裡,以防萬一。”
胤真笑得無奈,拿起絹布細細擦拭。
“這個荷包拿好,裡面藏了一粒九轉續命丹一粒千里遺香丸。九轉續命丹是白色的,無論多重的傷,服下後可保你不死,然後趕緊找個地方藏好,將黑色的千里遺香丸捏碎。我自會循着氣味來找你。”劉煜拿出一個瓷瓶,打開後展示裡面存放的一白一黑兩枚丹藥。
胤真笑着接過。捻起黑色的千里遺香丸,置於鼻端嗅聞,語氣疑惑,“什麼味兒都沒有,你怎麼找得着我?”
“捏碎了纔有味兒,而且這個味道只有我能聞見。”這枚千里遺香丸中混合了一種這方上千世界獨一無二的氣味,又以秘術煉製,以劉煜的靈敏感知。哪怕遠隔千山萬水,他亦能追蹤而至。
胤真可是劉煜盜取這方世界氣運的關鍵,他可不想在疏忽之下讓胤真出現什麼意外。要知道,現在胤真雖然身具大氣運,但他一來還不是皇帝,沒有國運護身,二來他畢竟不是這方世界的“世界之子”。不會得到天道的全力保護,真要是有個什麼萬一,那劉煜才叫欲哭無淚呢!
另一頭,賈寶玉和王仁耐不住騎馬的疲累,也紛紛爬上車鬆快。
“寶玉你怎麼回事兒?家學那裡爲什麼不去讀了?整天玩鬧,三年後科舉你怎麼下場?難道真讓林煜那個庶出賤種壓制一輩子?”說起來。王仁和劉煜之間是沒有仇怨的,但耐不住劉煜小小年紀就身懷功名,是各大家族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一衆常常在對比後被罵得一塌糊塗的紈絝們如何會對劉煜有好印象,像王仁這樣心胸狹隘的傢伙更是恨不得劉煜丟醜。只是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所以才洗完自家親戚中最有才情的賈寶玉能雄起,幫他出一口氣。
“表哥。我,我知道了。我最近身上不舒服,過了這陣兒會發奮讀書的。”賈寶玉支支吾吾開口,低垂着腦袋不敢去看王仁表情。
“我們會拉拔你,可你也得自己爭氣!”王仁語氣陰狠,“你且安心,那賤-種我來對付。雖明面上我動不得他,但暗地裡弄他一回卻不是難事!這次圍獵人多手雜,環境混亂,正是個好機會。”
“表,表哥,你要做什麼?”賈寶玉愕然擡頭。
“沒做什麼。”王仁敷衍道,“你只管玩你的,旁的事別多問。”
“表哥,你可千萬別鬧出人命!他好歹也是林妹妹的親哥哥!”賈寶玉傾身上前,拉住他衣袖。
“放心,不會鬧出人命,給他個畢生難忘的教訓而已。”王仁詭異一笑。
賈寶玉還想再勸,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鎖緊了脣齒,令他張不開口。沒事的,表哥有分寸,不會弄出人命的。他反覆告訴自己,然後坐回原位,暗暗壓住噗通狂跳的心臟。
圍場被重兵層層把守,皇上與各位宗親的帳篷早已搭建完畢,大臣們的營地卻還未成形,宮人來來往往,擠擠攘攘,顯得十分繁忙。等待中左右無事,文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武將在較遠的空地設了幾塊標靶用來練箭。許多世家子弟也都圍攏過去一展身手。
胤真被皇帝叫走議事,劉煜閒着無聊,緩緩踱步過去。
但凡有胤翔在,他必定是衆所矚目的焦點,十支箭,箭箭穿透靶心,咚咚咚的重擊聲不絕於耳,支撐靶子的木杆似乎不堪箭矢所帶來的絕強衝擊,有折斷的趨勢。幾名武將垂手立在一旁,表情滿是崇敬。世家子弟們也都安安靜靜本本分分,不敢在胤翔跟前獻醜,只在憋不住心中激動的時候大聲叫幾句“好”。
胤翔在旁人眼中絕對是聲名狼藉,在軍人眼中卻是天朝所向披靡的戰神,是他們的軍魂。最後三箭齊發,分別射中三個靶心,胤翔在震天響的叫好聲中放下弓箭,露出百無聊賴的表情,轉頭回望的時候眼睛卻忽然爆精光。劉煜暗道不好,拔腿便走。
“劉煜,你哪裡跑?!過來陪我練箭!”胤翔大步走過去,勒住他脖頸將他硬拽進靶場。
圍觀的衆人指着身形單薄容貌瑰麗的少年議論紛紛。王仁也在其中,看清少年面孔表情大變,萬分驚愕的問道:“林煜這賤-種什麼時候搭上義親王了?”因去邊城辦事,近日纔回,他並不知曉京中變化。
胤翔雖性子陰晴不定難伺候,但他看上誰的時候,對誰是真好,恨不能掏心挖肺披肝瀝膽。把人給捧上天去,厭棄後也只是不聞不問遠遠丟開。並不會糟踐人。與他相好過的,雖名聲難聽了點,得的好處卻是實打實。且胤翔是塊滾刀肉,混不吝,皇帝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不改也無法,只得由着他去。他鬧得高興了自然便消停了。誰若得了他青眼,在他厭煩之前幾乎可以在京中橫着走。
王仁瞬間就出了滿頭的冷汗,唯恐計劃出了紕漏把胤翔連帶給得罪了,卻又心存僥倖,暗道他兩未必就那麼要好。
賈寶玉心裡泛酸,怏怏不樂的道,“我也不清楚。”
王仁不再詢問。踮起腳尖往場內探看。
“還請王爺恕罪,在下不會射箭,怕會掃了您興致。”劉煜面色煞白,表情惶恐,一再作揖討饒。
看見他窩囊透頂的模樣,不少人想起鬨嘲諷。礙於對方有可能是義親王新寵,只得拼命忍着,臉都憋紅了。馮紫英幾個與胤翔關係特別親厚的,明知劉煜在裝,卻也不戳破。反配合的高喊:“不會射王爺可以教你,怕啥?!”
“就是。本王可以教你!你先射一箭給本王看看。”胤翔哈哈大笑,笑完摟住少年肩膀,低語道:“想出醜,你就繼續裝!”
現在還屬於劉煜的蟄伏期,自然不願引人注目。而且以他的心胸,也不會講他人的觀感放在心上。故而裝作誠惶誠恐的拿過一把弓,顫巍巍拉開,拉到一半臉憋得通紅,似乎難以爲繼,不得不鬆手,大喘幾口氣又繼續,拉到三分之一再次鬆手,眼眶看着看着就紅了,最後乾脆自暴自棄,將箭矢一搭,弓弦一放,極爲敷衍的射出一箭。箭矢歪歪扭扭飛出三米遠,斜插在泥地裡,晃了晃,最終躺平。
圍觀衆人先是一靜,然後鬨笑開來,屬馮紫英幾個笑得最大聲。他們見識過煞氣四溢的劉煜,見識過身手不凡的劉煜,眼下再看,又被他精湛的演技所傾倒。這人簡直絕了,同樣的一張臉,他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把內裡璀璨的光華盡數遮掩,搞得比誰都窩囊!人才啊!
劉煜縮着肩膀,垂着腦袋,似乎很想挖個洞鑽進去,小身板還隨着衆人的鬨笑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極爲可憐。
胤翔傻眼了,他沒想到劉煜能把“窩囊廢”這一角色演繹的如此精彩,反應過來後笑得驚天動地,簡直停不下來。
馮紫英拿起一張弓,同樣窩窩囊囊射了幾箭,好緩解劉煜的尷尬。他哪兒知道劉煜的臉皮已經厚到不知“尷尬”兩個字該怎麼寫的程度。
笑完之後,胤翔不帶絲毫鄙夷的表示說,“煜兒年紀還小,拉不動硬弓是正常的,以後他會親自教導,保證讓煜兒文武雙全”……
看到馮紫英和胤翔等人的表現,王仁哪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義親王一準兒看上劉煜了,若劉煜這次圍獵出點什麼事,憑他手裡掌握的京畿大營二十萬兵馬,還不得把自己查個底兒掉?屆時不用下獄,也不用等父親王子騰從邊鎮趕回來相救,人家義親王當場就能把自己剁成肉醬!想到這裡,王仁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撇下賈寶玉迅速離開。之前那些佈置,全廢了!
就在胤翔越說越激動,準備上手摟抱劉煜時,一支箭矢破空而至,從胤翔耳邊堪堪擦過,咚的一聲釘在五十米開外的靶心,彩色尾羽迎風飄搖。胤翔伸手一探,鬢邊髮絲赫然斷了一截。
“煜兒,過來。”胤真手裡的弓箭還在發出嗡嗡的鳴響。
劉煜挑眉,衝胤翔調侃的一笑,緩緩朝身姿挺拔氣度非凡的雍親王走去。胤真瞥了胤翔一眼,冷冷開口,“告訴過你很多次,要發瘋找別人,煜兒不是你的玩物。”話落帶着劉煜轉身而去。自躍上牆頭勾走煜兒那天起,胤真就很想教訓老十三一頓,憋了許久,終於得償所願。
胤翔捋了捋斷掉的鬢髮,又回頭看看靶心的箭矢,終是忍不住掰斷手裡的弓,狠啐了一口。兩位在衆人眼中原本就“不和”的王爺又較上勁兒,靶場內誰人敢管?紛紛找藉口遠遁。一身明黃的人影立在濃密的樹叢後,搖頭嘆息,“這兩個孩子,就沒有心平氣和,謙恭友愛的時候嗎?老十三越發桀驁,得好好管教了。”
總管太監夏秉忠笑道:“義親王心裡苦哇,不讓他發泄發泄,沒準兒哪天就憋瘋了。皇上您素來體諒他,說管教,哪次又忍心呢?”
“朕確實不忍心。罷了,隨他去吧。你給他帶句話,叫他別招惹林煜,到底是老四的救命恩人,老四也爲難。”夏秉忠領命,兩人一前一後緩緩離開。
劉煜看了一眼胤真,問道:“我們這就進山打獵?”
“不,舉行了逐鹿儀式後才能圍獵。”胤真頓了頓,很是無奈的說道:“你能不能離老十三遠點?他性子乖戾,恐傷了你。”
“不能,我一個小小舉人,怎敢明目張膽的與義親王作對?這話你應該對他說,對我說沒用。”劉煜很有些漫不經心。
胤真嘆了一口氣,總覺得如果自己不阻止老十三的話,以後會出大事!雖然以他的感覺還分不清“大事”會落在誰的身上,但無論是作爲弟弟的胤翔,還是作爲朋友的劉煜,他都不想他們出事。他可不想在日後這兩人水火難容時,自己處在中間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