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閣中空無一人,留在身邊的環珠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窗外的柳雲澈。他在蘭亭閣外的空地上練劍,難怪聽不見外面的吵鬧聲。
柳雲錦也沒想打擾他,就把布包放在了他休息的牀榻上,想着過會跟他說一聲。靠近牀榻邊纔看見牀榻上已經有了一件嶄新華美的冬裝。
絲綢的料子裡面襯着一層薄薄的棉花,衣服上用銀線繡着君子蘭,領口上鑲着一圈銀白色的兔兒毛,看着不錯,只是這衣服冬天穿薄了一些,君子蘭固然清雅,卻和柳雲澈的心性不相符合。
柳雲錦只是看了看,就把陳姨娘送來的冬衣放在了旁邊。她讓雲澈自己選。
柳雲澈耳聰目明,聽見了屋中的動靜,擦了一把汗握着劍就匆匆走了回來,看見來人是柳雲錦之後,劍眉飛揚,笑得燦爛。
“姐姐你來看我啦!”說着,一個箭步就走了過來。
柳雲錦淺笑,指着布包道:“我來是給你送冬衣的!”
“又是冬衣,看來府中記掛我的人可真不少”他眯起眸子笑了笑,可這笑容敷衍諷刺的很。
“這是陳姨娘特地爲你趕製的。”看他的表情,柳雲錦已經猜出牀上的錦衣是誰送來的了。
“是我孃親做的?”諷刺的笑一點點展開,變得澄澈而絢爛。柳雲澈哪裡忍得住,解開包袱就要看。
柳雲錦也由着他的孩子心性,只是溫和地站在一旁。
陳姨娘用紅色的燈芯絨爲他做的冬衣,雖沒有絲綢昂貴,但穿在身上極是暖和。衣服裡面的棉花又多又厚,柳雲澈穿上身後,整個人都像是胖了一圈。在他轉身比照的時候,柳雲錦纔看清衣服後面繡着的小老虎。
柳雲澈是虎年出生,陳姨娘曾給他取了小名叫“小老虎”,希望他能像小老虎一般健壯勇武。但過繼給何氏之後,何氏覺得這個名字土氣難聽,就不許任何人再叫了。
陳姨娘一雙巧手把小老虎繡得活靈活現,虎頭虎腦中又透着一股威武之氣,和高雅的君子蘭比起來,這個小老虎更配柳雲澈。
她記起來何氏不擅針線活,這件華而不實的衣服,恐怕是從成衣店中買來討柳雲澈歡心的,想要藉此博得慈母之名。只是和陳姨娘做的衣服比起來,顯得太不上心了。
“姐姐如何?好看嗎?”他一臉的喜色,如同得了糖吃的孩子。
“好看!”柳雲錦笑在脣邊,眼底微澀。前世,她沒有機會爲自己的孩子做衣服,假如今生能生下一兒半女,她一定會爲他們多做幾件。
她怕回憶往事又掉下眼淚,慌忙移開了視線,看見柳雲澈的書桌上放着自己給他的那瓶玉凝露。
眉頭皺了皺,又去看柳雲澈的手背,傷口依舊裂在那裡。
“雲澈……”她略微提高了聲調有些心疼,又有些氣惱,“我給你的藥,你怎麼不用?”
柳雲澈心虛地看了一樣玉瓶,像小狗兒一般睜着亮亮的眼睛,“姐姐送我的藥,我捨不得用,想着要帶去邊塞。手上的傷算不得什麼,冬天過了就會好。這瓶藥留着,說不定哪天我被砍傷了,還能救我一命。”
“你用完了可以和我說,不用省着!我那還有幾瓶,等送你離開時,都給你帶上。”玉凝露雖然貴重,但和柳雲澈的性命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
“好好……”他嘴上應承着,但仍是捨不得去用柳雲錦給他的藥。
柳雲澈的倔脾氣真是和陳姨娘一模一樣,一旦認定什麼事情之後,就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想到陳姨娘,柳雲錦才察覺到自己在蘭亭閣中已經待了好一會了,她還有事情跟陳姨娘謀劃。
“雲澈,改日再來看你。”她算了算時間,大夫人和老夫人都該到了。再不去,一場好戲就要錯過了。
“姐姐,那我送你出去!”身上這件寶貝衣服,柳雲澈穿上之後就捨不得再脫下來。
柳雲錦想了想才答應,她也想讓柳雲澈看看,他名義上的孃親何氏是怎麼刻薄對待他親生母親的。
柳雲澈心地純真耿直,說不定就被何氏的假面騙了,還一直誤以爲何氏是個慈母好人。
柳雲澈送柳雲錦出去的時候,外面正吵鬧不休。
後院女人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像是有無數雞鴨在叫,柳雲澈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沒個清淨,還不如過完年後早點回軍隊。
何夫人掐着腰,老夫人沉着臉,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氣氛壓抑緊張,如繃緊的琴絃。
柳雲錦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後院中每日不鬧上幾齣,日子都嫌過得太平淡。而且老夫人還是她特地請過來的,就是要滅一滅何氏的囂張氣焰。
省得何氏認不清自己現在在府中的地位,以爲自己還是以前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掌家之主。
“兒媳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雲澈在外征戰勞苦,我讓他好好休息難道有錯嗎?”何氏揚着頭,一副我有理,我好心的樣子。
“你沒錯?”老夫人氣得直用柺杖敲着地,“陳姨娘怎麼說都是雲澈的生母,更何況她現在已經是府中的貴妾了,地位只在你之下,你怎麼還能讓下人給她臉色看,不讓她進院子!”
“我家雲澈可是四品驍騎統帥,哪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見得!更何況,就她這幅猥瑣可憐的樣子,她有臉去見雲澈嗎?再說,雲澈早就過繼到我的膝下了,他就是我的兒子,我讓他見誰不見誰,這是我做母親的權力。陳姨娘你說是不是……”何氏挑釁地望着陳姨娘。
陳姨娘瑟縮着身子躲在不起眼的地方,一遍遍地抹着眼淚。
“陳姨娘你是啞巴了嗎?快點說雲澈到底是誰的兒子,省得老夫人還以爲我欺負你呢!我可是何家的嫡女,何家在朝中什麼地位,你這後宅蠢婦哪裡能知道!只要我想幫雲澈,不僅能讓他當上正四品的統帥職位,還能讓他坐上更高的位置,三品,兩品都行。”說着,何氏可悲地,嘲諷地望着陳姨娘道,“你能嗎?你能爲雲澈做什麼?”
陳姨娘顫抖得厲害,整個人彎成了一個蝦,用粗糙的手把眼淚擦了又擦,彷彿在一瞬間,她老去了十歲。
大夫人說得對,她什麼都不能爲雲澈做,因爲她這個生母,雲澈從小就是庶子,從小就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