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捉周(二)

元徵朝對外命婦的品級規定,是妻以夫貴,母以子貴。給妻子請封以及爲母爭誥命,最高等級必須比本人的爵位等級、官位等級低一級。除非立有特別大的功績或者特別得聖眷的,否則無一例外。

安國公是當朝一品公爵,安國公夫人則最高可以請封爲二品外命婦。只有得到高品級誥命的外命婦,纔有資格入宮晉見後宮貴人。

如今的安國公府中,只有老安國公夫人嚴氏身上有二品誥命。已逝的安國公元配夫人月華室主齊澄是有二品封號的宗室文子,可隨時入宮。嫁給安國公滕海後,興帝大筆一揮,讓他得了比老安國公夫人還高一級的一品誥命。這本是親王級正室纔有的殊榮。因此,儘管齊澄沒有刻意擺出架子,嚴氏心裡亦十分膈應。及至齊珍嫁入安國公府,滕海沒有爲她請封,嚴氏也睜一眼閉一眼,沒有爲齊珍出言的意思。

齊珍作爲堂堂安國公夫人,反而因爲沒有品級不得入宮與宮裡的貴人親近。每逢這個時刻,她便格外難堪。本來她有機會改變這種現狀的。嚴氏自齊澄死後把持國公府的管家大權,齊珍不得滕海的喜愛和支持,又沒有品級在身,不得不依附嚴氏而生,使盡渾身解數討得嚴氏歡心,令嚴氏漸漸偏向她及她所出的孩子。嚴氏年紀愈大,精力大不如前,名義上管家之事還在她手裡,但實權已經有大半交到齊珍手上,嚴氏對齊珍誥命的請封之事也開始有所鬆動。以齊珍的水磨功夫,估計再過幾年,她再以滕祁嶽的婚事爲由,可以說動嚴氏替她張羅請封之事。

偏偏滕祁山冷不丁地尚了公主。元徵朝可沒有臣子尚了公主後不得參政的規定,尚公主可是一條青雲之路,不但自此和皇室沾上關係,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

以福康長公主齊敏尊貴的身份,滕祁山尚主的旨意一下,他的世子之位便順當無比地確定下來。齊敏嫁入滕家,作爲嫡長孫媳,只要她想,無人能阻止她得到國公府的管家之權。而且有齊敏在,安國公府就可以不需要爲自家與宮裡的關係擔心。齊珍能不能進宮變得無關緊要。而爲了孩子們能得到一個好前程,齊珍不得不倚仗齊敏,自然懂得避讓,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視滕祁山爲眼中釘,時不時使絆子。

安國公對這個形勢非常滿意,更加不會多此一舉地爲齊珍請封,徒增事端。

齊珍謀劃多時的誥命就此落空。這輩子她想有封號,只能期望她所出的兒子們有大出色。

看着嚴氏、安國公以及滕祁山一家在家僕的簇擁下登上馬車,浩浩蕩蕩往皇宮的方向駛去,原本一臉恭順柔和的齊珍攬住滕祁逸,低垂的眼裡流露出極度的憤懣嫉恨。

捉周禮設在祥和殿舉行。祥和殿是專爲皇室舉行家宴而設的。這意味着能參加藤輝月捉周禮的人都是被皇室承認的近親之人。

今日的主角滕輝月,正抱着安國公送的九連環躺在他的曾外祖父汝南王齊樑寬厚的懷裡。

汝南王齊樑是開國皇帝高帝齊勝的麼弟,興帝的小叔叔。因爲生母是胡姬,他的長相粗獷匪氣,才幹平平,固執魯直,但勝在有自知之明,忠仁不二,頗得齊勝的喜愛。興帝齊威原是高帝的庶次子,上有長兄是原配嫡子,下有弟弟是繼室嫡子,他夾在中間,處境尷尬。齊樑和他年紀相仿,又因爲生母身份低對他產生同病相憐的感情,漸漸和他交好。後來齊威日益顯露他在軍事方面的天賦以及在政治上的卓越遠見,齊樑心服口服,自願爲他賣命。在齊家南征北戰的過程中,齊勝的嫡長子在奠定齊家勝利的關鍵戰役中戰死,齊勝登基,先後追封了原配嫡妻以及齊威的亡母爲皇后,如此齊威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被立爲太子。齊威十分感激齊樑一直以來對他的扶持,登基爲興帝后封了齊樑爲世襲罔替的汝南王,至死都對他禮遇有加。

在興帝子嗣的權力爭鬥中,齊樑基本是作壁上觀,龜縮着沒有插手。等到明帝登基,作爲齊氏皇室身份輩分最高的長輩,他繼續享受尊榮,連鄭太后對着他都禮讓三分。

汝南王齊樑的王妃是前禮部侍郎的幼女薛氏。薛氏容貌清麗,性情高潔,頗有些看不起粗魯普通的夫婿,只是逼於齊家的勢大,委屈下嫁,婚後與齊樑的感情一般,若不是生下一對極爲出色的兒子,恐怕早被風流粗心的齊樑拋諸腦後。齊澄的出生可謂改變了夫妻倆冷淡的關係。齊澄的容貌性情完全承襲了齊樑與薛氏的優點,甚至更勝一籌,是汝南王府的明珠,深受皇室與父母的寵愛。他雖是文子,但在王府的地位比之後出生的嫡子弟弟齊澈都要高上幾分。當年齊澄出嫁,齊樑可是抓住安國公滕海揍了好幾頓,又各種威迫利誘要他待齊澄好,纔不顧形象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目送齊澄離開汝南王府。後來齊澄難產早亡,齊樑狂怒揍完滕海後,足足有五年不肯見滕家的任何人。直到滕祁山在國公府舉步維艱,不得不向汝南王世子,他的舅舅齊澈求助,齊樑才終於露面。

齊樑與髮妻薛氏感情一般,雖然沒有寵妾滅妻,而且因爲齊澄和齊澈的關係依然給薛氏體面,但王府裡亦另有不少側妃庶妃姬妾,最受寵的則是一位趙側妃。這趙側妃比齊樑小了十歲,嬌媚柔順,先後生下齊樑的長女齊珍以及庶長子齊遠,多年來盛寵不衰。齊樑愛屋及烏,對齊珍和齊遠十分關愛。

但這種關愛到底沒有越過齊澄和齊澈。齊澄死後,老國公夫人嚴氏爲滕海求娶齊珍,趙側妃也趁機說項,齊樑惱恨滕海沒有照顧好齊澄,但到底擔心滕海另娶後虧待了齊澄唯一的孩子,於是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可是這頭同意了,那一頭他對滕海這麼快移情別戀又感到十分生氣,越想越怒之下才斷然與國公府絕了往來。

沒有想到他寄予厚望會照顧好齊澄血脈的女兒齊珍,卻沒有和繼子處好關係。

因爲成了滕家人而足有五年沒有見過父親的齊珍,哭倒在汝南王府,只一味認錯,字裡行間卻暗示她的不得已。因爲老國公夫人嚴氏不待見滕祁山,她不得夫婿寵愛又沒有身份地位,只能惟嚴氏之命是從。趙側妃趁機和稀泥,抱着女兒痛哭,求齊樑爲她們作主。

齊樑是個粗人,最不耐煩這種內宅之爭,直接轉身走掉,既不追究也不對齊珍的訴苦有任何表示。

滕祁山親近汝南王府,尊敬外祖父齊樑和舅舅齊澈,對在國公府受到的苛待隻字不提。齊樑自然不會干涉他的行事。給了他汝南王府嫡親外孫的待遇,已經足夠讓很多人有所收斂。

齊樑固然疼愛齊珍以及她所出的孩子,但他確實是偏心的,對待最心愛的兒子齊澄的血脈到底不同。

滕祁山和福康長公主齊敏能順利成婚,齊樑在背後也出了一把力。能看到最出色的侄孫女與最出色的外孫成婚,齊樑心裡十分快慰,覺得總算沒有愧對齊澄的泉下有知。

滕輝月出生後,第一次見到齊樑就得到齊樑的喜愛。齊樑一看到滕輝月,只覺得他粉雕玉琢,和齊澄小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又都是文子之身。滕輝月被“搬”到齊樑懷裡沒有哭鬧,精力十足地咿咿呀呀直叫,還淘氣地拔了一把齊樑的絡鬍鬚,完全沒有被他五大三粗的模樣嚇到,惹到齊樑哈哈大笑,帶着他玩拋高高!更妙的是,整個汝南王府,滕輝月只肯讓齊樑久抱!連汝南王妃薛氏和齊澈都只能抱一下,其他人更是碰都不能碰!齊樑知道滕輝月認人,別提多得意,待滕輝月如珠似寶,好東西不要錢一樣往公主府搬,把滕祁山和齊敏弄得哭笑不得。

這次滕輝月捉周,汝南王齊樑早早帶了王妃薛氏,以及世子齊澈和他的貴侍林凡進宮。一見到可愛喜慶的滕輝月團子,他便仗着輩分高,搶了他抱在懷裡。

滕輝月對着齊樑“啊啊”叫了聲當打招呼,然後很自動自覺地動了動,尋了舒服的姿勢窩在曾外祖父懷裡。

齊樑瞥了一眼臉上各種羨慕妒忌恨的安國公滕海,得意洋洋地把滕輝月好一通誇。

“我家小阿樾就是天下最可愛的金娃娃!”

此話一出,殿內衆人反應各異,有失笑的,有不以爲然的,有含笑點頭的,不一而足。

此時,大廳中央已經鋪了厚厚的大紅色地毯,地毯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物件,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小一號的刀槍劍戟等等,應有盡有。

滕輝月有些好奇地看着,伸手往地上撓了撓。不過他被齊樑抱着,撓不到,咿咿呀呀地朝齊樑叫。

“阿樾莫急,待會兒都是你的。”齊樑笑道。

殿外的司禮突然揚聲唱道:“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鄭妃娘娘駕到!大皇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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