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接過冷軒蓉遞過來的匕首,冷冷的望着冷軒蓉,用極陰冷的聲音問道,“冷軒蓉,你最後告訴我一句實話,我父親所中的毒,是不是你給下的?”
冷軒蓉被曾顏良護在身後,她雙眉緊鎖,略微沉思,而後對安平之說,“長公子剛纔說過,人殺人都有理由,那驍瀚王杜亦霖和你長公子殺人有理由,若是我冷軒蓉也真的殺人,斷然不是因爲我冷軒蓉嗜血嗜殺,只是因爲其中因由,並非是你們能夠知道的。令尊之死與你們安家得了今日下場,長公子,難道不是天意麼?”
“天意?天意?”安平之失聲而笑,他攥着那匕首後退幾步,身子有些搖晃,仰天高聲吼道,“蒼天在上,這纔是天意嗎?”
就在這時,突然有喊殺聲傳來,曾顏良一把拉住了冷軒蓉的手臂,壓低聲音說,“我們得離開這裡了。”
冷軒蓉木然的望着安平之,看着他攥着那柄匕首,緩步朝木樓走去,火光映着那纖長的背影,竟然是如此淒涼。雪白的髮絲被風吹起,似乎閃動着異樣的光芒,這位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就彷彿是踏着煙雲,要伴着烈焰而去了一樣。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掉他的全部,他最終將融化消失,回到九天之上,再問天意如何。
淚水模糊了雙眼,冷軒蓉被曾顏良拉着離開了這座充滿她前世今生記憶的荒院。
安平之與冷軒蓉這一番對話,讓曾顏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他能夠感覺到冷軒蓉的動搖,能夠感覺到她深深的悲傷和痛苦,並非是因爲安平之,也並非是因爲安平之所說的話,曾顏良覺得冷軒蓉是因爲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和她一直深深藏着的心事產生了碰撞,所以纔會如此悲傷痛苦。
曾顏良現在沒有辦法去問爲什麼,連仔細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他要將冷軒蓉安全的從這丞相府的戰場上帶出去,等他們安全了,以後他們就有的是時間在一起,到時候,曾顏良相信冷軒蓉一定會向他敞開心扉,她心中的鬱結,一定能夠解開。
曾顏良緊緊攥着冷軒蓉的手,他心中有太多的不忍,有太多的憐惜,冷軒蓉這麼一個弱女子所承受的痛苦實在太多,只希望,她以後不再是獨自一人。
兩人剛剛跑出荒院,就見到一羣丟盔棄甲惶惶而逃的人從遠處跑過來,曾顏良急忙帶着冷軒蓉躲到隱秘的地方,而那羣人只顧着逃走,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沒等這些人跑過去,曾顏良就聽到了遠處傳來了盔甲碰撞和獨特的馬蹄之聲。這樣的聲音曾顏良最熟悉不過,他在麒麟營之中幾乎每天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曾顏良額角滲出冷汗,自從他與麒麟營的人熟悉了之後,他便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不少關於皇家三大秘營的事情。麒麟營中那些與曾顏良親近的人有多大本事,曾顏良不敢說自己完全清楚,但每一次他們動手,幾乎都讓曾顏良背脊發涼。而只要想象着這些人騎上他們那些掛着甲冑的駿馬衝殺敵營,曾顏良便能感覺到似乎不是人間的氣息,任誰都要爲之不寒而慄。
皇家三大秘營,沒有辦法分出高低,曾顏良只知道這麼多年朝野上下都幾乎沒有人能夠得知他們的行蹤,而每次他們出現,都是一場滅絕人寰的屠殺。
回想起當初麒麟營前往朝陽寨時候的情形,那時安傢俬軍兩萬餘人被調集到朝陽寨要救安平之,可最後那兩萬餘人,幾乎全都麒麟營無聲無息的給消滅掉了。而那時麒麟營的谷峙翼還並沒有動多大心思,按照小十九他們的說法,只是爲了佔下那朝陽寨休整一段時間,所以才順手把送到眼前的人馬給滅了。
雖然小十九說這話多少有點誇張,但曾顏良知道,小十九絕對不是在吹噓什麼。
今時今日,他再一次見識到了皇家秘營的強悍之處。他與小十九等人來到丞相府便發現了安龍義等人在丞相府裡埋伏下了重兵。今晚來圍丞相府的,是囚牛營,狻猊營奉命趕往皇宮護駕。這囚牛營從開始攻擊丞相府到現在總共花費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眼下他們竟然已經來到丞相府深處了。安龍義手下的那些兵卒們都被圍在府中,他們絕對沒有辦法衝出囚牛營的包圍逃走,所以那些人一定會拼死苦戰,然而就算是這樣,卻依然被囚牛營的人打的丟盔棄甲做猢猻散,皇家秘營的實力,實在是太強大了。
曾顏良想不明白,爲什麼擁有如此強大的兩支秘營,皇上和驍瀚王杜亦霖還能夠讓首輔丞相安龍義囂張這麼多年。他也不明白,杜亦霖既然有辦法通過皇上來控制麒麟營,他又爲什麼不將三個秘營全都攬到手中,這樣的話,也許安龍義早就被他給消滅了,又何必到今日杜亦霖冒死赴宴,弄出這麼一場聲勢浩大的劫難來呢。
就在曾顏良護着冷軒蓉躲在角落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鐵騎如風而至,眨眼間便在不遠處將那幾個逃走的兵卒給捉住了。幾聲慘叫之後,便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順着風飄了過來。
鐵騎們殺了那幾個逃走的兵卒之後,轉過馬頭,直奔躲在角落裡的曾顏良和冷軒蓉而來。
兩個人雖然躲得隱秘,卻逃不過鐵騎們的眼睛。
曾顏良見他們朝自己過來了,只好帶着冷軒蓉閃身出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鑄腰牌亮在面前,高聲說道,“王駕親衛曾顏良,奉命帶這位姑娘離開丞相府。”
鐵騎們應聲停在了離曾顏良和冷軒蓉十步開外的地方,戰馬一停,四周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一匹鐵騎緩步上前,騎在戰馬上的人居高臨下仔細看看曾顏良手中那塊金鑄腰牌,然後衝着曾顏良伸出了一隻手。
曾顏良先是一愣,隨即發覺這人似乎是想要讓他上馬,然後帶着他離開這丞相府。想必是他們的將軍已經吩咐過他們,只要是驍瀚王身邊的人,都可以搭救出府。
曾顏良轉回頭看看冷軒蓉,見她眼角雖然還掛着淚痕,但神情已經稍微平定下來,他輕聲對冷軒蓉說,“軒蓉,這些人要送我們離開丞相府,上馬吧。”
冷軒蓉微微點頭,這纔將緊緊攥着曾顏良的手鬆開了。
曾顏良扶着冷軒蓉上了那鐵騎的戰馬,然後自己也上了另一位鐵騎的戰馬。
“姑娘,抓緊了。”
身後那個全身都被厚重盔甲包裹着的男人發出沉穩的聲音,冷軒蓉的身子不由得隨之一抖。她並不是害怕,而是一時之間難以緩過神來。冷軒蓉側坐在戰馬那冰冷的盔甲上,緊緊抓着從戰馬脖子上盔甲凸起的地方。戰馬的速度似乎被壓到了最低,但冷軒蓉依然能夠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
她放眼四望,只見這丞相府中,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屍體,那些輕甲侍衛們橫七豎八倒在血泊之中,而在他們身邊,似乎也有不少穿着粗布衣服的家丁和下人的屍體。
冷軒蓉的身子劇烈的顫抖着,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前世,她會如何?她能夠逃走麼?恐怕不能。如果沒有顏良大哥的保護,她必然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必然已經死了。
她對這丞相府的仇恨,已經隨着剛纔安平之遠去的背影而消失了,如今再看到這些慘景,冷軒蓉除了強忍淚水,不知道還能如何。
喊殺聲漸漸遠去,火光卻依然耀眼,到了今天,到了這個時候,冷軒蓉再一次明白了,自己並非是安平之所說的嗜殺惡鬼,她冷軒蓉,死了一次,重新活過,說到底,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軟弱怯懦的女子。
她的心跳得極快,快到幾乎要衝破胸膛了。到處都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加上戰馬顛簸,冷軒蓉幾乎想要吐出來了。她死死的攥着戰馬盔甲的凸起,身子卻搖搖晃晃。坐在她身後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冷軒蓉的狀況,他伸出手來,用那隻帶着羊皮手套和冰冷甲冑的手臂穩住了冷軒蓉的身子。
“馬上就能出去了。”
沉穩的聲音再次在冷軒蓉耳邊響起,冷軒蓉使勁兒點了點頭,從眼中流出來的淚水掉落在那羊皮手套上,眨眼便滑落下去了。
冷軒蓉和曾顏良被送到了丞相府的一個角門,將他們送來的人與外面圍住丞相府的人說明了情況,曾顏良又拿出了杜亦霖給他的腰牌,囚牛營的人這才放他們離去。
邁出丞相府的那一剎那,冷軒蓉身上的力氣彷彿是被什麼人一下子抽空了,她邁出腳步,整個人便癱軟下去。好在曾顏良伸出手臂將她接住,冷軒蓉這纔沒有摔倒。
“軒蓉……”
曾顏良擔心的抱着冷軒蓉,看她止不住流淚,無比憔悴的樣子,一顆心簡直想要被揉碎了一樣。
冷軒蓉死死攥着曾顏良的衣襟,再不想放手了。她泣不成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顏良大哥……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