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冷軒蓉接下了小茶桶,安平之笑的也更加舒心了。冷軒蓉將小茶桶裝進自己懷中,此時她更加確定了,安平之今天的心情真的是出奇的好。
沉默片刻,安平之這纔開口問冷軒蓉是爲什麼到丞相府裡來了。
“如果沒有別人解決不了的事情,冷姑娘恐怕不會冒險到這裡來找我吧?”安平之笑道。
冷軒蓉也不否認,“這件事,我確實只能來向長公子請教了。”
“因爲帝師府的小少爺入宮伴駕去了,驍瀚王現在又神神秘秘的在做什麼事情沒有功夫理你,是麼?”安平之將眼前的茶杯推到一邊,手肘支着桌面託着下巴望着冷軒蓉。可還不等冷軒蓉說什麼,安平之馬上又笑着說,“雖然朝廷裡還沒有傳出確定的消息,但是十有八九恩科是不會辦了。你可以回去告訴那個住在帝師府小少爺給樑慕寒置辦的宅子裡的柳明初,就算是恩科沒有了,他也沒法回家。他的家在武明郡管轄之內,連同與他一起在背地裡罵丞相大人的舉子們,他們都回不了家了。而且讓他們回不了家的人並不是他們每天不停的罵的丞相大人,而是武明郡的郡太守,那個逆賊賀笠靖。”
冷軒蓉呆呆的端着茶杯坐在那裡望着安平之,明擺着他對所有事情都瞭若指掌,這使得冷軒蓉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了。想來也是,冷軒蓉住的那個院子裡有好幾個下人是安平之送過去的,那些人都是明顯的眼線,小花娘和柳明初來的消息自然會傳到安平之的耳朵裡……
剛想到這一點,冷軒蓉驟然打了一個冷戰,手中茶杯雖然還冒着熱氣,可冷軒蓉卻覺得周圍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剛纔那股舒適的感覺也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安平之既然連小花娘和柳明初來的事情都知道了,連柳明初的身份都知道了,甚至連柳明初與同伴們罵安龍義的事情都知道了……那昨天晚上冷軒蓉帶着守居出去見齊宗燕手下人的事情……安平之能不知道麼?
兩件事情放在一起的話,安平之那麼聰明,他又怎麼能看不出其中的聯繫?
莫非……他已經知道自己到這裡來的真正用意了?
冷軒蓉就這樣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着,她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眼前的情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裝作無所事事,還是儘快逃走。
“冷軒蓉,你怎麼了?”
之前安平之的一言一語聽上去明明還都是那麼清澈溫暖,可此時他再開口,冷軒蓉卻只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他臉上那不變的笑容似乎也不再只是開心的樣子,森森寒意從他那雙幾近透明的眼睛裡透出來,冷軒蓉幾乎不敢直視!
“沒……”
硬生生擠出一個字,可冷軒蓉的聲音卻明顯的顫抖着。
“嗯?”安平之像是有些愣住了,他擡起那隻纖長漂亮的手,輕輕覆在冷軒蓉的手上,然後淺笑着輕聲道,“是什麼事情讓你這樣顫抖?是爲了柳明初他們那些人沒辦法回家而悲傷?因爲我提起了賀笠靖,惹你生氣了?嗯……想起曾顏良了?又或者……因爲想到了別的事情而害怕了?哈哈哈……你這女人真是難懂啊……”
更難懂的人,是你啊……
溫熱的感覺從安平之的手掌傳來,冷軒蓉的思緒終於恢復了一點,她無比困惑,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
“冷軒蓉,聽說你與那柳明初是舊識?”安平之似乎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冷軒蓉努力壓住心底竄上來的這股惡寒,穩住自己的聲音,儘量壓低聲音,開口道,“都是……當初在衲巖縣的時候……一些舊事了……只是見過一次而已,算不上舊識……”
安平之不知不覺間攥緊了冷軒蓉的手,“說說看,我就是對你的過往好奇。”
那一瞬間,冷軒蓉只覺得自己彷彿是被巨蟒盯住的獵物,無比的絕望用上心頭,好在安平之手心傳來的溫度又馬上把這股絕望給衝散了。冷軒蓉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眼前這個男人也不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只要自己冷靜的對待,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
冷軒蓉穩住心神,將當初她的父親冷承戚在李渡恩的賭莊流連,然後被陸媒婆連同李渡恩欺騙簽下婚契將冷軒蓉賣給了柳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等冷軒蓉說到柳明初的哥哥病死之後他的家人卻想強行將冷軒蓉迎娶過門的時候,安平之臉上也現出了厭惡的神情。
“真是該死!”安平之的聲音森冷了許多,“柳家人和那陸媒婆,連同那個賭莊東家李渡恩,全都該死!”說罷,他輕聲安慰冷軒蓉,“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能在那樣的情況下自救,實在是難得。如果那時你真的嫁給了那個死人,現在我大概就要少了許多樂趣呢。”
冷軒蓉聞言不由得低下頭,閉上了雙眼。能夠逃過那場婚事冷軒蓉確實覺得高興,可對於安平之,她卻寧願還維持着前世她所見到的那個樣子。
“冷姑娘……”安平之拍拍冷軒蓉的肩頭,輕聲道,“接着說你的往事吧。逃過了婚事,你是怎麼弄死他們的?”
安平之的話讓冷軒蓉一驚,她猛然擡頭,只見安平之依然笑呵呵的望着她,說話的聲音也依然輕柔無比,“陸媒婆和李渡恩都死了吧?柳家幾口人也全都死了,要說你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我可不信。”
冷軒蓉努力張嘴想要否認,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的身子又開始顫抖起來,這次再也沒法抑制這顫抖,她的眼前閃過陸媒婆的身影,閃過李渡恩被扔出來的那條手臂,閃過柳成莊柳家的慘景,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因爲前世她受了無盡的痛苦,所以今生這樣復仇。那些都是她的仇人,她記得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這些記憶沖淡了前世那些痛苦的回憶。她能夠輕易說出自己是怎麼讓陸媒婆和李渡恩被人弄死的,可面對着安平之淡然的笑容,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恐懼,如同無數被噩夢驚醒的夜晚。只有恐懼。
爲什麼要害怕?那些人都該死。
“不想說麼?”安平之微微眯起雙眼,終於放開了一直緊緊攥着冷軒蓉的那隻手。他端起紫砂茶壺仔細看看,然後隨手將那精巧的茶壺朝冷軒蓉的身後摔去。
紫砂茶壺“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裡面的茶水迸濺的到處都是,屋中那股讓人身心放鬆的茶香卻變得更加濃郁了。
冷軒蓉一動都不敢動了。她驚恐的望着安平之,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到底要做什麼,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不是因爲知道了她與齊宗燕的聯繫而生氣,是不是想要殺她。可她什麼都沒有看出來,那安平之看上去心情好的過分,就連摔茶壺的時候,他也像是理所當然一樣淺淺的笑着。
“別怕。”安平之輕聲說,“你像是挺喜歡這茶的味道,聞聞看,味道更濃郁了一些。”
他再次用手肘支着桌子,託着下巴望着冷軒蓉,問道,“那個柳明初,你打算怎麼辦?和對那些人一樣借別人之手殺了他們麼?如果你有這打算,不如現在說出來,我馬上讓人去將他人頭提回來,省的你浪費那點小心思。”
冷軒蓉不知道安平之爲什麼要這麼說,但她感覺自己如果現在真的點頭了,用不了多久,她就真的能夠看到柳明初血淋淋的人頭。
“不要。”冷軒蓉顫聲說,“我與柳明初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殺他……”
“因爲你想報仇啊。”安平之用他那雙冰冷的眼睛望着冷軒蓉,幽幽道,“聽說衲巖縣有一個賣筆墨紙硯的小店,店裡有個掌櫃姓韓,他與你有些口角,然後慘死店中?”
冷軒蓉聽到安平之提起韓掌櫃,雙眼之中頓時現出更深的懼色。
安平之挑起嘴角,“聽說那個韓掌櫃是丞相府裡一個管家的遠房親戚,這件事我也是從那個管家嘴裡聽說的。韓掌櫃的家人還跑到皇城來過一次……這只是個起點。然後呢,陸媒婆,柳家,李渡恩,然後是樑秋榮一家人?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我聽人說了之後真是不由得拍案叫絕啊。如果不是我特意讓人去查,還真的看不出這些事情與你有多少關係。不過前因後果還是沒法抹去,冷軒蓉,你真是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啊。”
安平之的讚歎像是發自內心的,而冷軒蓉此刻,卻是如墮冰窟。她的手還保持着被安平之攥住時的樣子,周圍的茶香也彷彿變成了濃烈的毒霧,一點點堵住了冷軒蓉的鼻子和嘴巴,她漸漸沒有辦法呼吸了。
他在說什麼?他到底知道了什麼?他爲什麼……爲什麼連自己復仇的事情都瞭若指掌了?
安平之冷冷的看着冷軒蓉的臉色一點點變得如紙一般慘白,嘴角再一次微微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