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送走冷軒蓉,讓侍童準備了軟轎,他去安排好學生之後換了一身衣服,乘着軟轎來到縣衙。
縣衙前面是辦公的地方,後面則是縣令樑家的私宅。
竇先生的軟轎直接停在了私宅的正門,看門的衙差一看到這頂軟轎,離着大老遠就迎了上來。
竇先生和衙差打了招呼,獨自進了樑家院子,輕車熟路,直奔後面一個小院。
剛走到月亮門洞,竇先生就聽到裡面傳出了霹靂巴拉的聲音。
竇先生心想,這位三公子說不定又想出什麼新花樣兒了。
縣令樑秋榮一共有三個兒子,長子每日刻苦讀書,準備以後接替父親入仕途,次子每天跟着打理樑秋榮留下來的那些生意,常年不在這座私宅露面,而這位三公子則是與衆不同。
要說讀書,他比他大哥要強的多,就連竇先生都打心底讚賞他的才智,可他本人卻完全不喜歡科舉那套,入仕途這件事他更是牴觸。久而久之,樑秋榮也不做這種打算了。至於經商,他常用的那些陰謀詭計倒是每次都能賺到不少銀子,可他做過幾次之後就被樑秋榮嚴厲禁止了,說他是邪門歪道,做不了長久生意。
這一點竇先生是十分贊同的,要讓他用一個詞來形容三公子,他絕對脫口而出,就是“邪門歪道”。
竇先生小心翼翼的從月亮門洞探頭往院子裡看了一眼,輕聲喚道,“三公子……慕寒兄……我來了……”
話音剛落,竇先生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等他再攏目光仔細看,發現森冷的劍鋒離他鼻尖只有一寸遠。
那位樑三公子手中握着長劍,擺出了一個竇先生完全看不懂的扭曲姿勢停在了他面前。
竇先生後退一步,皺着眉頭長出了一口氣。
“慕寒兄,你我無仇無怨,這是爲何啊……”
“哈哈哈……”
隨着一串爽朗的笑聲,樑三公子收回長劍,走過來一把摟住竇先生,貼在他耳邊小聲問,“害不害怕?”
竇先生使勁兒撥開他的手,答道,“刀劍不長眼,三公子不長心,我能不怕麼?”
“哈哈哈哈……”
樑三公子也不生氣,隨手把那柄長劍扔了,拉着竇先生就往院子裡面走。
竇先生看着院子裡那幾株青竹上斑駁的傷痕,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兩人到屋中落座,竇先生開口就問,“你派人去找我,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樑三公子直勾勾盯着竇先生,好半天才開口道,“我聽說了,你最近弄到一支非常好的毛筆。”
竇先生聞言就是一愣。
沒想到自己買到一支“青雲”毛筆的消息竟然能傳到眼前這個人的耳中。竇先生知道,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被樑三公子關注了,就一定不同尋常。
樑三公子見竇先生沒言語,接着又說,“你也別奇怪,這事兒的風聲是從衲巖墨閣傳出來的。”
竇先生眉頭緊鎖,嘟囔道,“你的耳目倒是不少……”
樑三公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湊到竇先生身邊,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說,“這些耳目還不都是爲你準備的麼。”
他的一句話出口,竇先生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可樑三公子卻接着又問竇先生,“聽說你得到的那支名叫‘青雲’的毛筆很少見,但是你知不知道,那個衲巖墨閣的韓掌櫃手裡還有更好的玩意兒?”
竇先生像是還沒從剛纔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樑三公子也不管那麼多,自顧自的說,“聽說啊,那個韓老頭兒手裡有一支名叫‘媚娘’的毛筆。嘿嘿,多有趣,還媚娘呢,估計也就你們這些附庸風雅的文人能把一支毛筆取成這種名字。更有趣的是,這毛筆其實是一對。另一支叫什麼來着……夜……”
“夜將!”
樑三公子只是略微停頓,竇先生就馬上說出了這個名字。
“啊,對對,就是夜將。兩支毛筆而已,還有個什麼故事……”
樑三公子滔滔不絕的講着故事外帶對竇先生這樣的酸腐文人冷嘲熱諷。
不過這些話竇先生都像沒聽到一樣,他現在的震驚比剛纔有過之而無不及。
媚娘和夜將兩支毛筆,他聽說過不止一次,他怎麼也沒想到,其中一支竟然會在那個衲巖墨閣韓掌櫃的手中!
“皓維啊,你看你眼睛都直了,那兩支毛筆,你是不是想要啊?”樑三公子蹲在竇先生面前,雙手支着頭,笑嘻嘻的望着他。
竇先生想都沒想,使勁兒點了點頭。可下一刻他又發覺有些不對勁,忙問,“你不是說韓掌櫃只有一支‘媚娘’麼?難道你知道那支‘夜將’在哪裡了?”
再看樑三公子,只是眨巴着眼睛盯着竇先生,不言不語。
竇先生氣的擡手在他頭頂拍了一下,怒道,“你還跟我賣關子!快點說,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樑三公子這才站起身,揉着腦袋對竇先生說,“也不是我跟你賣關子,是這事兒有點繞彎。”
竇先生仔細聽了樑三公子述說的經過,也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就昨天的事兒吧,那個賭莊的李渡恩帶着重禮來找我打聽事兒。”樑三公子說,“他倒是以爲做的滴水不漏,但那小子你也知道,比市井混混也好不了多少,雖然看着是長了個腦袋,可裡面估計就是空殼一個……總之他是要打聽那個衲巖墨閣的背景。我覺得有點奇怪,所以派人去仔細查了查這幾天的事兒,這才發現,原來一切的起因,都在你的身上。”
竇先生低着頭沒說話,樑三公子就接着把他買了一個小丫頭拿來的毛筆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可不知道啊,那個小丫頭不是個普通人,姓韓的去過她家之後,她又獨自一人去找了姓韓的,而後她竟然又獨自一人去了那個李家賭莊。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有什麼打算,可這小丫頭一定是在謀劃着什麼。”
樑三公子笑呵呵說着,竇先生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剛剛在染塵書齋裡,他與冷軒蓉說的那些話似乎還在耳邊迴盪,那時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冷姑娘竟然因爲賣了那一支“青雲”毛筆而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如此說來,那支“夜將”應該就在她的手上,而韓掌櫃也是盯上了這支帶着傳奇故事的毛筆,所以纔去找她的麻煩。
竇先生不知道韓掌櫃是如何推測出冷軒蓉手裡有“夜將”毛筆的,但他現在卻更加自責了,當初如果他沒有讓韓掌櫃看那支“青雲”毛筆也許就不會出這些事兒了。
可讓竇先生不明白的是,冷軒蓉爲什麼會去賭莊找那個李渡恩,而李渡恩又爲什麼會冒着巨大的風險來找樑三公子打聽那個衲巖墨閣的底細。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這時竇先生感覺到了身邊那股炙熱的目光,扭頭一看,樑三公子正撅着嘴不知道生什麼悶氣。
“慕寒兄……你怎麼了?”
樑三公子悶哼一聲,道,“我可是一心想幫你把那兩支傻氣沖天的毛筆弄到手,你倒好,不言不語的……至少也該謝謝我吧?”
竇先生聞言一愣,不過他也知道這樑三公子的古怪性子,聽他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謀劃着要奪那兩支毛筆啊。
韓掌櫃那邊竇先生倒是不怎麼擔心,他畢竟是有靠山的人,就算是樑三公子使出什麼壞水,他大概也不至於有什麼太大的損失,關鍵還是冷軒蓉那邊。
竇先生想了想,開口道,“什麼‘媚娘’‘夜將’的,兩支毛筆而已,我又沒說想要。”
哪知他這話一出口,樑三公子頓時跳起老高,伸手指住竇先生的鼻子吼道,“你敢說你不想要!”
竇先生嚇得一閉眼,心想,壞了,這下看來是攔不住他了……
等竇先生好不容易把樑三公子安撫住,他才小心翼翼的問,“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樑三公子咧嘴一笑,“你別管那麼多,我這招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又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叫做寡婦踢廟門……”
不等樑三公子最後一句話說完,竇先生趕緊捂住了自己耳朵,默唸了幾句聖人之言。
被樑三公子糾纏住的竇先生一直在縣衙私宅裡呆到日落西山,爲了避免被灌酒,他是絕對不敢陪着這個陰晴不定的傢伙吃晚飯的,所以見差不多了,他便用盡了渾身解數,終於成功脫身。
坐在軟轎中,竇先生還在想着冷軒蓉的事情。
之前的言談之中,他就感覺到了冷軒蓉似乎隱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事情,如今想來,大概就是這件事了吧。
一想到這麼一位年紀輕輕又知書達理的姑娘竟然捲入了這麼麻煩的事情之中,竇先生就不由得嘆氣。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有辦法阻止樑三公子的計劃。
倒不如等樑三公子把毛筆交到他的手上之後,他在暗中將那支“夜將”送還給那位冷姑娘吧。
竇先生覺得想要息事寧人,也就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
下定決心,他這才覺得舒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