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雖然一直低着頭,但出於做丫頭的直覺,她對主子的反應一向十分敏感。
現在羅春意的反應自然也逃不脫她的察覺。
結合她現在的表現,再想想羅紋和雲雀的話,迎春心中更是恐懼。幸好羅春意如今身體虛弱,自顧尚且不暇,更沒精力去管別人,她的日子倒也還算自在。
只是,經歷了這麼一出,她是無論如何和不能如以往一般將羅春意當做無害的小貓看待了。
思來想去,她便趁着一日外出替羅春意母子上香的機會,尋到了城中一家客棧。
敲門進去,一個婦人裝扮的女人正手把手的交着一個女孩兒寫字。見到她來,女人眉心一擰:“怎麼是你?我還以爲,來找我的會是你家少夫人呢!”
高家和羅家的反應暫且按下不表,橫豎羅秋容現在身處平楊侯府深處,根本和外界沒有半點接觸的可能。
這些天她也很忙,平楊侯找來許多人,給她裁衣裳、打首飾,還專門在他的院子旁邊給她批出來一個安靜的院子作爲住處,裡邊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還搬進來不少貴重物品。
她原是不想住的,但架不住那麼多丫頭跪在跟前苦苦哀求,最終不得不作罷。
接下來,他又命人牙子帶着不少面黃肌瘦的丫頭來給她挑選。迫於無奈,她又挑了幾個留在身邊。
還有……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她的院子被置辦得舒舒服服的,比當初在高家華貴舒適了十倍不止。看樣子,那人是真打算和她來個長期抗戰了。
在這期間,平楊侯卻像是失蹤了一般,好久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對此,羅春意在鬆了口氣之餘,又隱約有些說不出的記掛。
至於爲何記掛,她也說不清楚。
這一日,她早上起來剛剛梳洗完畢,忽然外頭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隨後,一聲尖尖的呼號傳入耳中——
“太后有命,羅氏秋容速速接旨!”
羅秋容心中大凜,連忙跪下——果然給她等到了。在被平楊侯抓進來的那一刻,她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太后有令,命羅氏秋容進宮一趟,即刻啓程,不得有誤,欽此!”
首先入門的是一個麪皮白淨、微微發胖的宮人,看年紀也有五十開外了,應當是太后身邊的得力太監。在他身後還有七八個戎裝打扮的御林軍,難不成他們還打算若是她不從,便強行將她扭送進宮嗎?
羅秋容不知該不該爲自己能得太后如此看重而感到高興。
柔順的接旨,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塵。“多謝公公傳旨,有勞公公帶路了。”
不想她竟然半點反抗都無,宮人表情也稍稍有些異樣,看她的眼神也和方纔不一樣了。
輕咳了兩聲,便率先轉身:“既然羅小姐你如此乖順,咱家也就不多爲難你了,咱們走吧!”
出了侯府,先坐馬車,入了宮門後改爲步行。一路壯麗巍峨的一堵堵朱牆不必細表,羅秋容現在也並無多少心思去觀察這些。
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才終於入得慈寧宮中。
羅秋容頓時更爲小心,眼神絲毫不敢亂砍,腳步也緊隨着宮人往前,直到宮人停下,她才停下,便忙又跪下:“民女羅氏秋容,見過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起來吧!”
一個低沉略帶幾分沙啞的女性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羅秋容這才起身,卻依然不敢將頭擡起半分。
直到那邊的人又道:“把頭擡起來,讓哀家看看。”
羅秋容這才緩緩擡頭,才發現上位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婦人。她一身鳳袍華貴異常,一頭烏絲中摻了不少花白,整整齊齊的梳在頭頂,頭上各種精美髮飾更是數不勝數,與她周身凜然的氣勢相得益彰,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不過,仔細看看,老人家五官卻是分外平和,尤其那雙早開始泛黃的雙眼裡不見半分狠戾之色,反而慢慢都是慈祥。即便是對她這麼一個身份不堪的人,老人家眼中也沒有半點嫌棄之色。
和羅夫人一貫的慈祥不同……也不知道怎麼說纔好,羅秋容自小見慣了羅夫人的假慈悲,很能分別其中的真僞。現在即便只是第一次見到太后老人家,她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親近之意,彷彿知道老人家一定不會害她。
親眼見識過後,她總算明白了爲何這位老人家會親手撫養平楊侯長大。而在她跟前,平楊侯又爲何能如此無法無天。
“大膽民女!誰准許你直視太后鳳顏?”
冷不丁的,一聲利喝響起,嚇得她一個激靈。羅秋容別開眼,才發現這大殿中還坐着另外一個人——
一樣的鳳袍加身,五官也是精緻美麗的,只是這個人眉眼太過凌厲,妽的氣度也叫人心生恐懼。
羅秋容忙收回目光。
“皇后,你何必如此?她一個小姑娘而已,又沒見過什麼大世面,能如此表現已經不錯了。”見狀,太后慢條斯理的道。
羅秋容才知道,原來這一位就是當今皇后。
猶記得九公主曾經說過,這位皇后對平楊侯很是看不順眼。今天一見,她選擇了相信。
不想自己一開口就遭駁斥,皇后眼中一抹冷芒一閃而逝。但隨即她便是一臉歉疚的道:“母后教訓得是,兒臣知錯了。只是,無論如何,這丫頭名聲在外,如今又如此堂而皇之的直視母后您,兒臣實在是看不慣。”
呵,這時候還不忘給太后上眼藥。
羅秋容不明白——自己何曾得罪過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
而聽她提起羅秋容在外的名聲,太后的臉色也的確陰沉了不少。
淡淡看一眼下面乖乖站立的羅秋容,她怎麼看怎麼都不覺得這丫頭和外人口中所描述的一樣。便緩緩開口:“羅氏秋容,哀家聽聞你乃太尉府庶女,待字閨中之時就不太安分。嫁到高家之後,更是不恪守婦道,不僅害了自己嫡姐,如今攀上了平楊侯,便連自己夫家都不要了,可有此事?”
可有此事?她居然這樣問她?
身爲這件事的當事人,羅秋容真不知道自己是該點頭還是搖頭了。
照外界傳言,事情自然就是如此。可若是自己將實情講出來……她們會信嗎?
便是自己講事實攤在自己面前看個仔細,她也不會去選擇相信自己一個低賤的庶女的話。
羅秋容輕笑:“太后娘娘明察秋毫,心中自有明斷。”
聞言,太后和皇后雙雙臉色一變。
皇后立馬就沉下臉:“大膽!太后問你話,你還不如實回答?好一個狡猾女子,你難道還想把太后框進去不成?”
羅秋容連忙搖頭:“小女不敢。小女只是覺得,既然太后娘娘心中早已經對小女有了定論,那又何須小女再費口舌?小女區區一個庶女,如今更是棄婦之身,能得太后娘娘青眼相加已是人生一大幸事,其他事情,那是再也不敢妄想了。”
“好好的說話就說話,你以爲說太后好話就能逃過今日一劫了嗎?”
“皇后!”對皇后的咄咄逼人不太喜歡,太后皺了皺眉,自己接過話頭,“丫頭,其實對你之前的事情,哀家沒有任何興趣,自然也從未打聽過,所知的一切都是道聽途說。不過,現在事關平楊侯,哀家便不得不好好關心關心了。”
這太后倒是來得直接。
羅秋容便道:“都說太后娘娘和平楊侯祖孫情深,現在一看,果不其然。既然如今太后娘娘您問了,那小女也少不得如實稟報——其實小女和平楊侯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不管外界如何風言風語,小女自認無愧於心。”
“無愧於心?”太后低笑,“阿平要娶你爲他的侯夫人,你也無愧於心嗎?”
什麼!?
羅秋容驚愕的擡起頭。“竟有這等事?”
那傢伙是瘋了吧?怎麼可能!
看她面上的驚訝不像作假,太后微眯起眼。“怎麼,這事你不知道?”
羅秋容連忙搖頭。“小女出身卑賤,又是棄婦之身,哪裡配得上平楊侯皇親國戚?還請太后娘娘不要和小女開這等玩笑,小女經不起嚇。”
聞聽此言,太后也驚訝了。“難道你不想做平楊侯夫人嗎?”
羅秋容果斷搖頭。“不想。”
“爲何?”太后忽的冷下臉,“哀家的孫兒要纔有才,要貌有貌,難道還配不上你一個小丫頭不成?”
這太后娘娘是怎麼回事?她不願嫁給平楊侯,她難道不該高興嗎?
羅秋容心中忐忑難安,只得小心應對:“太后娘娘說笑了。平楊侯便如天上的白雲,小女不過是地上的塵土,此生只有迎頭仰視的份。平楊侯才貌雙全,自然該有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來配他纔是。小女自知身份低微,從未妄想過要飛上枝頭變鳳凰。”
聽她這麼說,太后臉色纔算好看了點。
不過,老人家明顯還沒打算放過她。“可是,如今阿平他執意要收你在身邊。難道此事不是你攛掇的嗎?”
“小女不敢!”羅秋容連忙搖頭。
“真不敢?”太后冷冷看着她,“如果你沒有這份心思,那哀家即刻命人將你送出京城,如何?”
“真的嗎?”
陡然聽到這句話,羅秋容一怔,旋即一陣狂喜涌上心頭。
一見如此,太后倒是呆了。
“你真不想嫁給阿平?”
之前是平楊侯,現在是阿平。雖是一樣的問話,意義卻大不相同。
羅秋容心中掀起淺淺的波瀾,但還是堅定搖頭:“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