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聲望去,看到一名紅衣女子緩步入殿,神情頗爲自負,正是李明芯。
倒是看到李明芯的裝扮後,衆人都不自覺地又將目光轉向了柳冰眉,只因爲李明芯今日也是一身海棠紅的裝束,荷葉領羅衫,下着紅裙,頭戴赤金首飾,裝扮得十分明豔華貴,乍一看,倒好似跟柳冰眉同府姐妹一般,有些促狹的人都不自覺悄聲笑了出來。
柳冰眉恨得直咬牙。
在這種隆重的場合,本就有些忌諱撞衫,何況和她撞衫的,居然還是李明芯!上次柳府壽宴的事情傳開,李明芯在京城名媛已經傳成了笑料,眼下兩人居然穿着同色的衣裳,讓那些心黑的人傳出去,還不知道要怎麼作踐她?何況……
這般鮮豔嫵媚的紅色,李明芯也配?
“李小姐好大的口氣,不知道準備了什麼樣世所罕見的珍品?”柳冰眉半帶譏刺半帶玩笑地道。連她苦心準備的繡品,都被柳冰依壓下風頭,李家纔到京城多久?能準備出什麼樣的好東西來?
李明芯也不多話,轉身驕矜地取過錦盒,取出裡面的繡圖。
衆人都凝目望去,只見光潔如雪的絲帛上,繡着一樹雲霞般燦爛的桃花,花下一名紅衣女子佇立,雖然只是個背景,但青絲如墨,背影窈窕,倒是意蘊悠遠。
“李小姐這副人物繡圖也算精緻,可是想要和柳三小姐比恐怕還不夠吧?”在場的人都是管家貴族出身,對李明芯這種驟然富貴的人本就不屑,偏李明芯還不知道收斂,處處都擺出高人一等的模樣,到好似自己天地無雙,更讓這些小姐們惱恨,這時便有人道,“雲京注本就不易模仿,臨摹尚且不好寫,何況是刺繡?何況還繡得極有閔大家的風韻,將書法和刺繡完美結合,當真不愧是世族大家的小姐!”
話到後來,卻是拿柳冰依的家世諷刺李府的根基淺薄。
李明芯冷笑一聲,也不答話,只將手中的繡圖翻轉過來,露出了背面。
衆人都不解其意,卻也被她的動作吸引去了注意力,再定神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只見繡圖背面仍然是一副完整的繡圖,卻變成了海棠花開,紅衣女子立在花叢旁邊,面龐微側,仍然沒有露出臉,之露出一抹精緻的面頰輪廓,卻已經有着無限的動人。正面反面都是繡圖,顯然這是雙面繡。
wωw▪ т tκa n▪ C〇 雙面繡本就珍罕,而這幅雙面繡非但正反面都沒有露出線頭,而且兩面的圖案也不盡相同,一樹桃花,一樹海棠,紅衣女子的姿態也微有變化,構圖卻都細膩柔滑,沒有半點生硬,可謂雙面繡中的極品!
若是以繡技論,李明芯的繡圖顯然要比柳冰依高上一籌。
看着衆人驚訝的眼神,李明芯心中不屑。這些京城閨秀,遇到這樣的事情只知道尋找京城最好的繡娘,卻不知刺繡真正繁盛的地方是在江南。好在凌伯伯在靖州得到鬥繡的消息早,當即就在南方尋找最好的繡娘,連同書信一起送到李府,這才趕得及在鬥繡前繡出這麼一副精緻的雙面繡來,眼下果然壓了衆人一籌。
見李明芯氣焰越發囂張,衆人心中都不忿。
尤其,更有心思深遠的人看看李明芯繡圖上的紅衣女子,再瞧瞧李明芯,越發明白了李明芯拿這張繡圖的用意。
若是這副繡圖真的在鬥繡中奪了魁首,自然會聲名遠揚,被人所珍視,隨之的,繡圖的內容也會廣爲傳頌。這上面繡着個紅衣女子,偏李明芯就愛穿紅衣裳,兩件事一搭起來,人們多半會猜想這繡圖上的女子就是李明芯。
到時候這繡圖越廣爲傳頌,李明芯的身價也就越來越高。
她這不但想要拿繡圖奪魁,還想要用這個繡圖爲自己增加身價!這個李明芯,打得好如意算盤!
越是想到這點,在場的女子就越發惱恨嫉妒。
“哼,這鬥繡關乎大夏和荊國的議和,關係兩國聲威,這李明芯居然把自己繡了上去,安的什麼心思?難道她還以爲是青樓選花魁不成?當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就算一朝高升,也一樣輕浮淺薄!”有人低聲議論着。
在場沒有一個人喜歡李明芯,聞言頓時紛紛附和。
“哼,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不過是羨慕嫉妒罷了!”李明芯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話語,雖然心中惱怒,更多的卻是驕矜,冷聲道。
這幅繡圖的用意,李樹傑早就向李明芯解說過,眼下見衆人都對她的繡圖說不出話來,李明芯心中越發歡欣起來。等到她這副繡圖奪魁,連帶她的名聲也會廣爲傳頌,到時候定然會被京城貴族競相追逐,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九殿下!
想到宇泓墨絕色的容顏,溫柔如水的深情,李明芯頓時雙頰如酡,眼神欲醉。
而這幅態度,在衆人眼中越發不討喜。
尤其想到就算她們再怎麼詆譭李明芯,這幅繡圖的確出色,說不定真的能夠選去與荊國鬥繡,成就李明芯的名聲,衆人越發覺得不甘心,誰也不願意在這時候搭理李明芯,紛紛左顧右盼,四下找話題來說,存心要排擠冷落李明芯。
“咦?大家快瞧那是什麼?”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些失聲道,嗓音有些尖銳,一下子就將衆人的注意力集中了過去。
說話的是個身着玫瑰紫衣裳的少女,她正驚訝地遙望着遠處。
透過窗戶,隔了十多步遠的地方是一座偏殿,殿前的石階上擺放着時令鮮花。如今秋末冬初,只有些晚菊,多數是金黃色的,十分耀眼。然而如今,在這些金黃色的晚菊中,卻赫然多出了一盆牡丹花,看起來正是被稱爲花中之後的魏紫,在這深秋季節中,格外顯得繁花錦盛,身姿卓然。
“奇怪了,在這深秋季節,居然還有牡丹花?”那少女喃喃道。
這下頓時將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女孩少有不愛花的,尤其是象徵着富貴錦繡的牡丹花,更是爲衆人所鍾愛,尤其在這百花凋零的季節突然出現的牡丹花,越發讓人好奇起來:“許是花房新培育出來的品種吧?不過居然能夠在深秋季節綻放,而且開得這般繁盛,當真難得!”
“可不是嗎?不知道是怎麼培育出來的,要是也能弄一盆擺在屋裡就好了!”
“是啊是啊,不止好看,面子和裡子也都有了。”
……
衆人紛紛議論着,情形十分熱烈,連方纔的爭執都暫時跑到了腦後。
這時候已經有好奇的人上前去觀賞,結果走到跟前才訝然出聲道:“咦?這不是牡丹花……這是……這居然是一幅繡圖!天啊,居然有這樣栩栩如生的繡圖,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說話,仍然忍不住用手去觸摸那嬌嫩的花瓣,似乎仍然不敢相信,這盆魏紫居然是繡出來的,而非真實。
聽說這也是幅繡圖,衆皆譁然,立刻都圍攏上去。
直到手觸到錦帛,人們才確定這的確是一幅繡圖,朱門綺戶,牡丹花開,只不過繡得太過惟妙惟肖,而背景又與後面的宮殿相似,而且不知道如何繡制而成,牡丹花竟然微微凸出,立體感十足,一眼望去,竟像是真的牡丹花一樣。這般逼真的繡技,實在是前所未聞!
“我真不敢相信,這居然是繡出來的,真是巧奪天工!”有人感嘆道。
衆人原就不忿李明芯出彩,這時候見有繡圖能夠壓下她的風頭,立刻大肆誇獎,各種讚美之詞不絕於耳。
李明芯在旁邊看着,氣得臉色鐵青,這怎麼可能?居然有人的繡圖比她的還要出色?
許久,衆人才反應過來,紛紛打聽道:“這副繡圖是誰的?”
就在這時,忽然有笑聲傳來,緊接着柳貴妃雍容華貴的身影便出現在衆人眼前。她攜着旁邊藍衣女子的手,讚賞地道:“初袖,本宮與你的打賭,可是本宮贏了!本宮早說了,這幅繡圖如此逼真出衆,人人見了只要都要以爲是真的,你偏不信。現在如何?這幅繡圖,本宮連着換了六個宮殿掛着,瞧見的人個個都以爲是真的,都在好奇怎麼秋天還有牡丹花?花房的人今兒不知道被追問了多少遍,個個都摸不着頭腦。”
袁初袖卻神色恭謹地道:“貴妃娘娘謬讚了,這是大家擡舉奴婢呢!”
兩人談話間,衆人也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幅逼真的朱門錦繡圖,是這個袁初袖繡出來的。
之前寵妾滅妻的謠言在京城傳了那麼久,雖然後來謠言漸漸平息,但這位袁氏也就出了名。如今又突然拿出這麼一幅繡圖,不由得衆人不仔細打量。
只見她穿着湖藍色繡折枝花卉的對襟夾襖,下着堆花襦裙,鬢邊斜插着一隻鳳簪,垂珠流蘇悠悠晃盪着,越發襯得她面若凝脂,明豔之中又透着溫婉嫵媚,與上次在芍藥花宴看到的柔順溫婉截然不同,倒是讓人眼前一亮。兼之聲音悅耳動聽,神態柔和,竟讓人有種想要繼續聽她說話的慾望,十分招人喜歡。
看着眼下的袁初袖,倒有人慢慢有些相信當初七殿下寵妾滅妻的謠言了。
有這般嬌媚女子在懷,李纖柔怎麼可能是對手?
不過現在李纖柔都已經過世,再提這些也都沒有意義。何況現在柳貴妃又這般讚不絕口,對袁初袖小小的侍妾和顏悅色,談笑風生,顯然是要捧這個袁氏上位。再說,袁初袖的繡圖也的確巧奪天工,正巧又能夠壓住李明芯的氣焰,在這種情況下,衆人誰也不會去跟柳貴妃過不去,當即上前恭維起來。
“眼下這情形,今日鬥繡的魁首肯定是袁姑娘的了!”
“是啊,這麼巧奪天工的繡品,必定能夠壓下荊國的氣焰,爲我大夏增光。”
“到底是七殿下宮裡的人,好生心靈手巧!”
……。
這次鬥繡還沒開始,但從柳冰眉的繡品,再到柳冰依的繡品,再到李明芯的繡品,最後是袁初袖的壓軸之作,也都的確珍罕非凡,高潮迭起,因此雖然是恭維,衆人的語氣中也帶着幾分由衷。
讚美之聲中,只有柳冰依面帶微笑,心中卻是十分平靜。
原本九皇子妃打算爲她代繡,自己不參加這次鬥繡,但後來她堅持要自己動手,希望能夠得到九皇子妃的指點。雖然對這副雲京注很滿意,但畢竟事無絕對,以防萬一,九皇子也繡了一副繡圖。如果她的繡圖能夠奪魁自然不必說,但如果有其他人的繡圖比她的更好,九皇子妃就會帶着繡圖出現,無論如何,不能夠讓這個風頭被七殿下那邊的人搶去。
袁初袖的這副朱門錦繡的確很出色,但是和九皇子妃的繡技相比,卻還遠遠不夠。
想到自己曾經驚鴻一瞥的繡圖,不管第多少次想起,柳冰依心中仍然充滿了震撼。真可惜,九皇子妃拿來參加鬥繡的並不是那副繡圖,否則絕對會讓在場所有人都啞口無言,那纔是真正的巧奪天工!不過,就算是九皇子妃後來又繡的那副繡圖,想要壓過袁初袖也並非不可能。
不知道到時候在場這些人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對於這副繡圖,柳貴妃當然十分有信心,但是卻更希望能夠錦上添花,在最恰當的時候用最引人矚目的方式出場,震動全場,這樣才更有震撼力。因此,她一直派人盯着殿內的情形,見衆人都被李明芯的囂張氣焰所激怒,卻偏偏無法壓下李明芯的繡圖,就知道機會來了,刻意將繡圖放在晚菊叢中,以取得令人驚豔的效果。
果然,眼下正如柳貴妃所料,衆人紛紛都在讚美,認定了袁初袖的繡圖會奪魁。
如今事事順利,唯一的憂慮,就是裴元歌那邊……。希望那邊的事情能夠一切順利!
——我是柳貴妃又出幺蛾子的分界線——
殿內的情形,自然也傳到了裴元歌的耳中。原本照她的預計,柳冰依的繡圖已經足以在京城笑傲,顯然李明芯和袁初袖都拿出更好的繡圖,只怕是找到了南方的繡娘。不過,裴元歌在關州居住了三年,再加上前世的經驗,對於江南那邊的刺繡也十分了解,確信自己的繡圖能夠佔到上風。
只是可惜了,如果讓柳冰依奪魁,效果會更好。
但眼下卻不能讓宇泓燁出頭!裴元歌想着,讓紫苑帶着她準備好的繡圖,朝着鬥繡的宮殿前去。
然而,就在她的輦車行駛到一座宮殿前時,突然聽得“嘩啦”一聲,不知從哪裡來的一盆水從天而降,將裴元歌等衆人兜頭兜臉潑個正着。雖然紫苑等人即使察覺到不對,忙護着裴元歌,但裴元歌身上仍然沾上了不少水跡,情形顯得頗爲狼狽。
青黛忙詢問裴元歌是否安好,隨即又惱怒地喝道:“誰潑的水?快出來認罪,否則讓我查出來,統統打死!”
旁邊宮殿的高樓上立刻有人應聲道:“呀,對不起對不起!”緊接着邊有人飛奔而下,從宮殿門口跑了出來,跪在地上連聲磕頭,聲音有些顫抖地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剛剛孫御女糊了妝,因此奴才打水給孫御女洗臉。完了偷懶想着少走幾步路,就從樓上倒了下來,沒想到九皇子妃正巧經過……。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說着磕頭如搗蒜。
“胡說!宮裡潑水都是有潑水的地方,誰敢從樓上直接潑下來?何況那樓離宮牆還有段距離,如果不是用盡了力氣,故意朝着九皇子妃這邊潑過來,怎麼可能潑得這麼遠?你打量我們都是傻子,想就這樣糊弄過去不成?”青黛當即伶牙俐齒地呵斥道,這件事分明蹊蹺得很!
那小太監只一個勁兒地磕頭,咬定了是想偷懶纔會這樣。
紫苑則檢查了下,忽然低聲道:“皇子妃,糟了,繡圖被弄髒了!”
水潑下來的一瞬間,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一心想要護着裴元歌,因此就沒注意到其他,再加上情形混亂,繡圖雖然裝在錦盒裡,卻仍然露出縫隙,沾染了水跡,原本雪白的絹面頓時染上了些黑黑紅紅的痕跡,頓時將好好的繡圖毀了。
這般明顯的情形,裴元歌哪裡看不出來蹊蹺?這小太監八成是衝着她的繡圖來的,想必是受到了柳貴妃的指使,故意來使壞。而這種蝦兵蟹將,裴元歌也不耐煩和他糾纏,冷聲道:“青黛,不必和他囉嗦,直接送到御刑監,讓他們處置!”
當即就有人出列,將這個小太監拖走。
“可是皇子妃,眼下繡圖被污了,拿這個去鬥繡顯然是不行了,這要如何是好?”青黛憤憤地道,“總不能讓袁初袖奪了魁首,說不定還會順勢求情,解除七殿下的禁足!”好不容易七殿下被禁足,春陽宮得了些安生日子,何況柳貴妃用這樣的手段,想想就叫人生氣。
總不能就這麼便宜了她!
裴元歌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關鍵,她比青黛更不想宇泓燁被解除禁足:“算了,我的衣裳髒了,先回春陽宮換衣裳,其他的事情再慢慢計較。”
如果不想讓柳貴妃得逞,那就只有……。
裴元歌微微嘆息,原本她不太想動用那副繡圖來出風頭的,但眼下情形所逼,也只好取出那副繡圖了!
——我是柳貴妃弄巧成拙的分界線——
殿內,柳貴妃正和衆人談笑風生,周嬤嬤悄悄出去,隨即又悄悄進來,在柳貴妃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柳貴妃神色微黯,隨即又慢慢舒展開來。
自從芍藥花宴後,她在後宮已經不像從前那般隻手遮天,尤其鄭修容掌宮的時候,她手底下的人被折騰走了不少,如今可用的心腹越來越少。但這次爲了讓毀掉裴元歌的繡圖,讓她無法參加鬥繡,她不得不暴露孫美人那裡的人手。這樣明顯的情形,以裴元歌的聰明,定然是能夠看出來的,這個小太監十成十保不住命。柳貴妃心中難免有些心疼。
不過,爲了能夠讓燁兒的禁足解除,倒也值得!
衆人正說笑時,忽然有人高聲通報道:“皇上駕到。”
這座宮殿原本就是皇帝用來接待荊國使者的,也是鬥繡的所在,現在既然皇上過來,想必鬥繡也就快開始了。這種關係到兩國議和的場面,衆位小姐們顯然不適合在場,因此都紛紛迴避到側殿去,卻又忍不住好奇,隔着珠簾悄悄地往外看。
等到衆人迴避好,皇帝便帶着朝中重臣進入殿內,又是一陣參拜,這才紛紛坐好。
皇帝便問柳貴妃道:“怎麼樣?有沒有出色的繡品?”
“皇上且瞧那裡。”柳貴妃指着懸掛着刺繡的地方,笑吟吟地道,“剛纔衆位小姐們的繡品各有各的好,但最後卻是這幅朱門錦繡逼真生動,被公認是最好的繡品。說起來就連妾身第一次看到這幅繡品時,也還以爲這牡丹花是真的,差點鬧了笑話,想必荊國使者的繡品再好,也比不過這幅。”
看着那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皇帝點點頭,道:“是不錯,誰繡的?”
“回皇上的話,是燁兒的侍妾袁氏所繡。”柳貴妃淺笑着道,如果待會兒這幅繡圖能夠壓下荊國使者的氣焰,繡制繡圖的袁氏是必然要論功行賞的,到時候袁氏趁勢求情,再加上柳氏的推動,想要解除燁兒的禁足大有希望。
聞言,皇帝眼眸中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芒,問道:“泓墨的皇子妃送的什麼繡圖?”
這問的就是裴元歌了,柳貴妃心中一沉,臉上卻仍然笑意溫然:“若蘭倒是早就來了,送上了一副松鶴延壽,倒也十分精緻,只是不如這幅朱門錦繡逼真。倒是元歌這孩子,至今還沒見蹤跡。”頓了頓,笑着道,“只怕是有什麼事情耽誤了,不如妾身再命人去催一催?說起來,元歌的繡技也很了得,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繡圖,也是大夏的光彩。”
確定裴元歌準備的繡圖已經被污,不可能拿來鬥繡,柳貴妃也不吝嗇說幾句好話。
皇帝正沉思着,外面已經有人高聲通傳道:“荊國使者到!”
荊國使者既然已經到了,那鬥繡差不多也要開始,就算眼下再派人去請裴元歌,時間只怕也趕不及,而皇帝也不可能爲了等裴元歌的繡圖而延遲接見荊國使者……柳貴妃越想越覺得事情平順,想必不會出什麼意外,心中稍定。
皇帝顯然也明白,微微嘆息道:“宣!”
很快,身着深藍色荊國官服的使者便進入殿內,當頭一人國字臉,濃眉大眼,脊背挺得直直的走進殿內,顯然便是議和正使,後面跟着兩個身形矯健的侍衛。
行禮過後,議和正使便道:“微臣早就聽聞大夏泱泱大國,文采精華,刺繡也是十分興盛,正巧敝國也流行刺繡,正好互通有互,相互交流,因此敝國國主便命微臣帶來一副繡圖。想來大夏泱泱大國,人才輩出,刺繡想必也是驚豔絕倫,敝國這粗淺手藝,定然是要出醜了。”
言辭貌似恭謹,語調卻十分驕矜。
他刻意奉承說大夏泱泱大國,人才輩出,他的繡品必然會輸,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待會兒的鬥繡,大夏的繡品不能夠將荊國使者帶來的繡品壓下的話,那大夏也就妄稱大國。若是開頭便被荊國的氣勢壓住,即便議和是由荊國提出的,議和過程中也會有經過佔據主動。
只有將荊國的風頭狠狠壓住,這場議和,大夏才能佔據最大的優勢,謀得最多的利益。
他想要先聲奪人,皇帝卻不願意被他掌控局勢,淡淡道:“說起來,荊國與大夏原本有許多東西都是相同的,不止刺繡,聽說荊國亦是十分喜愛鮮花草卉,想必荊國使者對花卉也十分精通,正巧這院裡擺放了幾盆時令花卉,不知道正使能否認出是什麼品種?”
荊國正使微微皺眉,卻還是轉身朝殿外望去,隨即便失笑道:“這些菊花都是金盞菊,色澤金黃,倒也不算是凡品,倒是那盆魏紫很是非凡,這樣的時節,居然還有牡丹花綻放,極爲難得。”
方纔皇帝詢問,柳貴妃答話時,衆人都聽在耳中,知道這是皇帝給荊國使者挖的坑。
荊國使者想必以爲皇帝是故意要刁難他,因此嚴陣以待,不願意在識花上輸了一籌,卻不知道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乍看之下,荊國使者居然也將那副繡圖當做是真正的牡丹花,看來這次鬥繡大夏定然是要贏的。
溫閣老便上前一步,笑道:“正使大人只怕瞧錯了,那盆牡丹花正是我大夏的繡品。”
荊國正使一怔,頓時和身後的侍衛面面相覷。
其中一人便走到袁初袖的繡品之前,伸手觸了觸,隨即打開手中的錦盒,抖出裡面的繡品,所繡的內容赫然也是牡丹花,只不過,朱門錦繡的牡丹是魏紫,荊國繡圖上的牡丹花卻是姚黃,兩隻牡丹花並蒂而開,花團錦繡,繁麗茂盛,恍若真實,若不是親眼看着侍衛從錦盒中取出,只怕人人都要以爲這也是真正的牡丹花。
荊國使者所帶來的繡圖,竟然也是一副逼真到令人產生錯覺的牡丹花!
這下在場衆人都有些驚訝,也有人忍不住圍攏上去,發現兩幅畫所用的刺繡手法十分相近,都是圖案微微凸出,顯得格外立體逼真,而繡工也是同樣的精緻絕倫,挑剔不出半點瑕疵,兩幅畫並列掛在金盞菊中,恍如花中王后競相生輝,竟是難分高下。
不過先前荊國使者誤將朱門錦繡當做真正的牡丹花,而荊國的繡圖卻是侍衛從錦盒中取出來的,因此衆人都沒有這樣的錯覺,因此若是從氣勢上論,倒是荊國使者略輸了一籌。
荊國使者微微皺眉,這副花開錦繡,原是荊國剛剛研究出來的繡技,能夠將花朵繡得栩栩如生,原本以爲這次到大夏定然能夠勝出,沒想到大夏竟然也有凸繡之計,兩幅繡品竟然剛好撞上,難分高下。好在此前來便有十足的把握,眼下也只有……
就在兩幅繡圖難以評斷高低之時,不知從哪裡忽然飛出一對玉色蝴蝶,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子,便悠悠然地朝着繡圖的方向飛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荊國使者帶來的花開錦繡上,玉色的翅膀微微顫動着,卻是停留不去,看它們的樣子,竟是將這繡圖繡出的牡丹花當成了真正的牡丹,想要採拮花粉。
如今天氣漸漸寒冷,因此這對蝴蝶很快便被凍死,從繡圖上翩然離開,落在了地上。
“看起來,這人眼無法分辨高低的牡丹花繡圖,竟是由這蝴蝶分辨了出來。”荊國正使有些自得地笑道,“兩幅繡圖所用技藝相似,繡工都精湛得挑剔不出瑕疵,然而,畢竟蝶最識花,比人眼更甚,顯然蝴蝶認爲我荊國的繡圖更爲逼真,這繡圖的高低,也就一目瞭然了。”
深秋初冬的時節,哪裡來的蝴蝶?這其中分明有蹊蹺!
雖然這蝴蝶來的蹊蹺,但兩幅繡圖並列掛在一起,蝴蝶卻只停留在荊國使者帶來的繡圖上,半點也不曾飛向大夏的繡圖,荊國使者以此論斷繡圖高下,倒也算是合理。只是不知道那蝴蝶爲何直直飛向荊國使者所帶來的繡圖上,難道說荊國使者的繡圖當真比大夏的繡圖更爲逼真嗎?
羣臣看在眼裡,都覺得很是不甘心,但又無法駁斥。
輸了?竟然輸了!
柳貴妃早已經如墮冰窟,她好容易從江南尋到的繡娘,新研究出來的繡技,原本以爲定然能夠奪魁的,沒想到竟然和荊國使者所帶來的繡圖撞車撞得正着,而原本難分高下的局面,卻被這一對蝴蝶攪亂,到最後竟然輸給了荊國使者,這讓她如何能夠甘心?
如果鬥繡無法勝出,那又如何能夠爲燁兒求情?
而在這時候,忽然有小太監悄悄進來,對張德海耳語幾句。張德海面色微變,悄聲道皇帝道:“皇上,奴才命人打聽過了,聽說九皇子妃攜帶繡圖來此的途中,被人潑了一盆水,也污了繡圖,又回去換衣裳,這才遲了。”
皇帝眼眸一閃,銳利的眼眸頓時轉向柳貴妃。
柳貴妃這才知道,雖然鬥繡已經開始,但皇帝仍然遣人去打聽裴元歌的行蹤,而現在……
“這宮裡的下人越來越放肆,連皇子妃都敢這樣對待,貴妃掌宮是否太不利了些?若真是擔不起這樣的責任的話,不妨讓莫昭儀和謝充媛從旁協助,也免得皇宮亂了章法。”皇帝神色淡漠,聲音冰冷地道。
柳貴妃心中一顫,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皇帝這樣說,分明是已經明白那盆水的貓膩,若是袁初袖的繡圖贏得鬥繡倒也罷了,只要抓不到證據,皇帝也未必能夠把她怎麼樣;但如今袁初袖的繡圖輸了,若是裴元歌原本準備的繡圖能夠贏得鬥繡,卻被這盆誰毀掉,致使大夏在荊國使者跟前落了顏面,導致議和開始便落在下風的話,那事情就真的麻煩了。
到時候就算小太監的事情沒有證據,但掌宮不利的罪名定然是要扣在她的頭上。
有了這個把柄,她纔剛剛得到的權柄,說不定又要失去……
皇帝只淺淺地說了這句話就又轉過頭去,顯然有荊國使者在此,不宜當衆論柳貴妃的事情,但言行之中,無不昭顯着他的震怒。
柳貴妃心亂如麻,但眼下這情形,也沒有機會讓她分辨。
“當然,這鬥繡之事是由敝國國主一時興起,準備周全,微臣也不能佔了這便宜,單此一副繡圖,也未必就能夠代表大夏刺繡的水準,如果大夏國主能夠拿出更好的繡圖,互相交流,微臣也是樂意之極。”眼見着佔了上風,荊國使者得了便宜還賣乖,貌似公正地道。
但實際上,既然大夏國主拿出這副繡圖與他比鬥,自然就是最好的。
這點在場衆人無不心知肚明,看着荊國使者那副嘴臉,心中都覺得十分厭惡,只可恨拿不出更好的繡圖來堵他的嘴,心中都憋屈不已。
柳貴妃看着這情形,心中愈發忐忑起來。
這一刻大夏受到的羞辱越深,等到議和結束,她的處境就越不妙,畢竟,如果裴元歌的繡品當真十分出色,卻毀在她的手裡的話,導致大夏現在局面失利,那她的罪責就越大了。尤其這些衆臣,都會將此刻在荊國使者身上受到的屈辱和憋屈遷怒到她的身上來……。
眼下,柳貴妃倒真心希望能夠出來一幅驚世之作,將這荊國使者的風頭壓下去。
可是,還有誰能夠做到呢?
“看起來大夏似乎沒有別的繡圖能偶拿出手,而這副繡圖就是大夏刺繡的最高水準,原來不過爾爾!”荊國正使見衆人都啞口無言,神情越發得意起來,“虧得大夏還妄稱泱泱大國,刺繡是由大夏傳過去的,如今卻在我荊國發揚光大,反而將大夏的繡品壓過,若是就這樣讓我們荊國臣服,未免讓人無法心服吧!”
這下卻是將問題升級,從繡圖引申到了兩國的形勢上。
荊國的刺繡源自大夏,現在卻將大夏壓過,任誰也會覺得大夏衰落,有這個藉口說道,荊國的氣焰就越發囂張,這對議和是極爲不利的。
“原來荊國使者不是來議和,而是來挑釁的!”刑部尚書裴諸城忽然冷哼道,“既然如此,荊國又何必向我大夏求和?”卻是拿大夏和荊國的戰事作爲證據,是荊國先向大夏求和,從局勢上說,自然是荊國弱而大夏強,憑藉雙方的戰勢來壓荊國一頭。
“我荊國既然議和,自然是有誠意的,只不過也要大夏能夠讓我荊國軍民心服口服纔是,否則,若大夏只想要仗勢欺人,以強壓弱,那我荊國縱然舉國皆亡,也不會屈服!”荊國使者口齒十分伶俐,並不被裴諸城的話語所壓,反而變得十分強硬。
而經他這樣一說,倒像是大夏橫行霸道,欺壓鄰國,一下子就竟荊國放在了輿論的制勝點上。
就像二皇子所說的,如今荊國的情形本就不妙,如果再不表現得硬氣點,只怕要任由大夏宰割。相反,如果擺出寧可玉石俱焚的架勢,想必大夏也要思量再三,畢竟繼續征戰對大夏和荊國都沒有好處,戰爭時間太久,規模太大,對大夏也是拖累。只要這樣,他們才能夠在議和中佔據主動,爲荊國爭取最大的利益。
“是否我大夏的刺繡能夠壓過荊國,荊國軍民便能夠心服口服呢?”
就在這時,清脆的女子聲音在院中響起,隨着太監們的通報聲,裴元歌氣勢恢宏地走進殿內,身着皇子妃的正服,珠環玉翠,盛裝打扮,顯得格外雍容華貴,氣度逼人。她先不進殿,在殿內對皇帝福下身去,道:“父皇,妾身因爲路上遇到一點事情,來得遲了,又聽到這荊國使者無禮驕橫,忍不住開口辯駁,還請父皇恕罪!”
看到清麗如蓮的裴元歌,荊國正使身後的侍衛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亮光,待到聽到周圍宮人稱呼她爲九皇子妃,又是一怔,原來是那個宇泓墨的妻子!
好個氣勢驚人的女子,可惜已經成親了,而且還是那個宇泓墨的妻子……
沒想到裴元歌竟然會來,難道說……皇帝思索着,臉上浮現淡淡笑意:“起來吧!”
“謝父皇!”裴元歌盈盈起身,看了看荊國使者,臉上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被裴元歌麗色所驚,荊國正使正覺得驚豔,看到她那不屑的冷笑,忍不住道:“九皇子妃笑什麼?”他也聽到了周圍宮人對裴元歌的稱呼。
“我笑有的人如同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裴元歌冷笑道,“你們荊國既然向我大夏求和,那就手下敗將,不足言勇,難道因爲你們一幅繡圖,我大夏還要動全國之力,跟你們爭這個風頭嗎?不過是隨手找出的一幅繡圖,跟你們逗着玩罷了,居然還真當這就是我大夏刺繡的水準,以此洋洋自得,這般狂妄,當真令人好笑!”
被她這樣一說,倒顯得荊國使者淺薄狂妄,周圍衆臣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笑意。
裴諸城更是神情驕傲,還是歌兒口齒厲害,一下子就將局勢翻轉。
見周圍衆人的目光,好像自己是個天真幼稚的孩子,在這裡夜郎自大,荊國使者不由得又羞又惱,惱聲道:“九皇子妃口齒當真伶俐,只是如今大夏的繡品輸給我荊國是不爭的事實。倘若九皇子妃覺得我夜郎自大,也請拿出真正令人震撼的繡品,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只一開口,他就知道論口齒,他只怕說不過這女子,因此咬緊了要在繡圖上分高下。
“罷了,既然你這樣誠心求教,那本宮就來指點指點你,雖然說本宮的刺繡在大夏也排不上前幾名,不過指點你們這些繡圖還是綽綽有餘的!”裴元歌絲毫也不謙讓地道,“正使大人這幅花開錦繡,與旁邊的朱門錦繡最多不過平手,至於蝴蝶停留,也不過是因爲刺繡的絲線之前用牡丹花香粉泡過,沾染了花香,這才引得蝴蝶前來,與逼真不逼真哪有半點關係?這是本宮早就不玩的小把戲,虧得正使還有臉在這裡洋洋自得?”
荊國正使神情驚訝,顯然是被裴元歌說中了。
聞言,衆人才知道爲何蝴蝶會停留在荊國使者的繡圖上。
“既然是鬥繡,自然要以刺繡分高下,耍這種小伎倆有什麼意思?”裴元歌淡淡一笑,“既然正使口口聲聲說要以繡品分高下,本宮這裡也有一副繡圖要請正使指點,順便讓正使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刺繡!”說着,輕輕地拍了拍手,揚聲道,“紫苑,青黛,將本宮的繡屏送上來!”
紫苑和青黛早在外面候着,聞言立刻帶領宮女太監們擡着一幅繡屏緩緩進來。
繡屏一亮相,偌大的宮殿頓時鴉雀無聲,寂靜得針落可聞,包括荊國使者在內的衆人神情中都寫滿了震撼……
------題外話------
抱歉,昨天到今天下午,蝴蝶這裡一直在停電,只能託朋友發個公告~現在蝴蝶的身體好多了,謝謝親們的關心,也謝謝親們的理解和支持~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