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章 陰險卑鄙 文 / 白色蝴蝶
只見元歌梳着倭墮髻,偏側戴着一隻赤金西潘蓮花簪,垂墜的赤金流蘇如細水般蜿蜒而下,微微顫抖着,折射出耀眼的光華。那華貴燦爛的顏色更襯得她膚若凝脂,眉若遠黛,秋水般的眼眸燦若星辰,似乎夜空中最美好柔婉的光彩都落在這雙眼眸中,每一個凝眸都帶着瀲灩的璀璨,燻人欲醉。
她身着珍珠白滾紅邊的對襟上襦,下着同色齊腰襦裙,腰間繫着一條大紅色同心攢梅花絡子,長長的流蘇散落在珠白色的裙裾上,平添三分豔色,清雅中不失明豔。
在船艙微暗的光線下,衣料泛着柔和如珍珠般的光澤,使得她周身如同瀰漫着一股朦朧如仙的飄逸。
三年前的元歌清麗絕俗,但眉眼尚未長開,終究帶着一股稚氣,只是被眼眸中的沉靜遮掩起來,只透漏出清麗絕俗的氣質,正如一朵凝露含苞的蓮花,靜靜馥郁,獨自芬芳。而如今的元歌眉眼舒展,身姿玲瓏,卻已經全然綻放出逼人的美貌,幽香瀰漫,讓人的目光不自覺地就會落在她的身上,難以轉眸。
然而,那雙湛然的眼神,卻仍然如三年前。
明亮,熱烈,清澈,機敏睿智,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元歌!
而元歌也同樣在打量着眼前的泓墨,
三年不見,他似乎消瘦了許多,舉止沉穩有度,不復三年前的輕狂張揚,眼眸幽邃而深遠,如同夜空般神秘難測。這讓裴元歌有些心疼,可以想象,這三年來,生母過世,養母成仇,父親猜疑,在這種夾縫之中,他一定過得很辛苦。即使現在泓墨被稱之爲京城雙傑,風頭強勁,但這些耀眼的尊貴背後,不知道凝聚着泓墨多少個夜晚的嘔心瀝血,辛苦操勞,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三年前的泓墨,是一把出鞘的寶劍,帶着鋒銳逼人的光芒,讓人一見便心生警惕畏懼。
而三年後的泓墨,卻是一把還鞘的寶劍,外在似乎溫雅有禮,心中卻隱藏着比三年前更加銳利的鋒芒。
似乎察覺到了她眼眸中的關心,宇泓墨心默然寧靜下來,忽然一笑,如同冰雪初融,鮮花怒放,光彩奪目得令人不敢直視。
迎着這樣的微笑,裴元歌心中慢慢安寧,同樣報之嫣然一笑。
“九殿下。”裴元歌福身。
宇泓墨還禮:“四小姐!”
有鄭巢和鄭夫人在,兩人不便表現得太過親密熱切,但就是這樣一個短短的,尋常的呼喊,卻似乎已經將這三年裡無數個日夜的渴盼和希冀,思念與夢縈都融化在其中,反而不再需要更多的話語。
萬語千言盡其中,此時無聲勝有聲。
“九殿下里面請!”知道歌兒和九殿下必定都在期盼着這次重逢,體諒他們的心情,裴諸城才請宇泓墨入船艙,讓兩人見上一面。但畢竟有鄭巢和鄭夫人在,裴諸城還是要爲女兒的清譽着想,因而只是短短會面,便又將宇泓墨向裡面請。
畢竟,九殿下駕臨,正好妻女都在,出來見禮是應當的,再多就不合規矩了。
而就在這時,船頭卻突然傳來隱隱的怒喝聲,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卻顯然是衝着裴諸城和鄭巢這艘船而來,聲音嬌嫩,顯然是女子,言辭卻十分激烈,連裴諸城和鄭巢都有些聽不過去,彼此示意,一同走了出去,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卻見一個身着藕荷色織金妝花緞衣裳,滿頭珠翠,容貌豔麗的女子大咧咧地站在前面的船尾上,正指着自己這艘船,怒聲喝道:“哼,兩隻縮頭烏龜總算肯出來了,我還以爲你們準備躲到什麼時候呢?怎麼?撞壞了我們的船,現在就想躲過去,天底下哪有這樣好的事情?你們必須賠我的船,還得給我賠禮道歉!”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道理?
裴諸城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揮揮手道:“我們不跟你小姑娘計較,叫你家大人出來!”
“這女人也太囂張了吧?可惜換了女兒裝,不好動手,要是她還敢是剛纔的男子裝扮,我非裝着不知道,過去揍她一頓不可!”鄭巢磨牙道,他剛開始倒真沒看出來那華衣人是女扮男裝,現在知道了,心中更加厭惡。男子這般囂張已經很不討喜了,何況是女兒家?不知道哪對倒了八輩子黴的父母,居然會攤上這麼一個女兒!
“這誰家的姑娘,這麼沒規矩?”
李明芯叫嚷的聲音太大,船艙內的鄭夫人和舒雪玉也不自覺地掀簾朝外望去,眉頭都是緊皺。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李明芯身上,宇泓墨身形一閃,悄悄閃到了裴元歌身旁,悄聲在她耳邊道:“元歌,這三年,我去過關州三次,爲什麼你都不見我?別說我去的時候你恰巧不在,哪有這麼巧的,我次次去,你次次都不在?我給你寫信,爲什麼你也不回信給我?嗯?”
察覺到耳邊男子溫熱的氣息,吹得耳朵癢癢的,裴元歌偏了偏頭,低聲道:“我有原因。”
見她耳垂突然間緋紅一片,宇泓墨心情驀然好了起來,反而故意地湊過去:“這樣的話就想打發我,是不是太敷衍了?至少說幾句好聽的才行啊!”原本只是察覺到元歌耳垂敏感,想要戲弄她,但真的湊近那潔白如玉的耳垂,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宇泓墨卻驀然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燥熱,下意識地就想親上去,心中不由得苦笑。
時隔三年,元歌對他的定力,越發是個大考驗了。
還好,應該不會等的太久了!
舒雪玉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然轉頭,朝着裴元歌的方向望去。
然而,她卻只看到宇泓墨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看得傾聽者船艙外的動靜,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頷首致意,模樣再正經不過,完全沒有絲毫異狀。舒雪玉搖搖頭,以爲自己多心了,又轉過頭去,繼續關注着外面的動靜。
……。上一刻還在她耳朵邊搗亂,下一刻就換身到原地,正兒八經的模樣,真是人才!
宇泓墨轉頭,看着元歌有些無語的樣子,忍不住失笑。明知道越靠近元歌,他就越想有動作,就難剋制心中的慾望,但他卻實在捨不得跟元歌捱得緊緊的感覺,好像比任何時候都更能確定,元歌就真真實實地在她身邊,還是忍不住靠了過去,悄悄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元歌,我又想吃豆腐了……。”
尾音拖得長長的,軟綿綿的,百轉千回,好像幾百只小螞蟻在心裡爬呀爬的。
知道他已有所知,裴元歌不自覺地紅了臉,瞪了他一眼,狠狠道:“給我規矩點!”
看着元歌那似怒非怒的嬌嗔模樣,宇泓墨只覺得空氣突然稀薄起來,使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難,暗自苦笑,他這真是自掘墳墓,明知道他在元歌身邊無法保持冷靜,還偏想調戲她,結果看着她嬌嗔薄怒的模樣,反而更勾動心中的慾望,偏偏又不敢冒犯,到最後還得自己苦苦忍耐。
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而船艙外面,這時候也出現了一位身着淡青色圓領袍的中年人,眉目與李明芯有着幾分相似,對着兩人拱手道:“兩位大人請了,在下姓李,這是小女,脾氣有些直,但心地是好的,若是有衝撞各位的地方,還請多包涵。不過,眼下我這邊毀了一條船,還有人受傷,兩位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原本聽着他前面的話語還算講道理,沒想到後面話鋒一轉,居然跟那個女子一個德行。
宇泓墨正好借外面的事情轉轉心思,悄聲道:“這個人的心思繞彎就多了,比那個女子難對付得多!”
“嗯!”裴元歌點點頭。
這個中年人前面的話看似在爲女兒的話語賠禮道歉,但卻刻意說女兒“脾氣有些直,心底卻是好的”,似乎那女子的所有不是就只是脾氣直,並無其他不妥,若是對方再糾纏不放,就是不明事理,心思不好。之後又將自己的損失擺出來,彰顯自己的弱勢,引人同情,先佔據了輿論的優勢。
這般城府和心思,顯然不會是尋常人物。
“這人是誰啊?你認識嗎?”裴元歌認識的官員不多,便轉頭去問宇泓墨。方纔的種種是非,裴元歌在船艙內也知道得清清楚楚,雖然說是自己這邊佔理,但是聽着這個中年人的話語,她有種預感,只怕父親和鄭叔叔無法敵對他的心思深沉,說不定會明明佔着理,反而被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宇泓墨搖搖頭:“沒見過,不過看他的船構造風格,應該是南方進京述職的官員。姓李……。”
微微沉思起來,忽然心中微微一動,難道說是——
“老實說,這個中年人給我的感覺很陰沉,但是如果說看他女兒的行事作風,又姓李,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說着,裴元歌眉頭緊蹙,眼眸中閃過一抹痛恨和厭惡,“這位李大人,不會就是靖州布政使參政李樹傑吧?”也就是宇泓燁的養父!
“早就不是布政使參政,而是右布政使了!”宇泓墨顯然也猜想到了這個人,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真是巧了,李樹傑居然也在這時候如今,而且看模樣是攜家眷入京,難道也會在京城留職嗎?”裴元歌思索着道,忽然看到宇泓墨臉上古怪的笑意,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盯着宇泓墨道,“不會跟你有關吧?難道是你在暗中操控,把李樹傑調到京城來的?”
宇泓墨很是喜歡這種和元歌心靈相通的感覺,笑着悄聲道:“聽說這位李大人膝下並無男丁,而且當初遇到七皇兄時,認爲這是上天賜給自己的孩子,所以自小就十分喜愛,李夫人更是待他如珠如寶,才養成了李明昊的脾氣。所以七皇兄和這對養父母的關係很好,而這位李小姐,也很得七皇兄的喜愛,一家人其樂融融,溫馨得很,想必七皇兄看到養父養母和妹妹,定然會十分高興。至於柳貴妃,想必也會對李樹傑一家養育七皇兄的恩德感念在懷,十分歡喜吧!”
說到最後幾句話,語調變得十分低沉詭譎,透漏出幾分冰冷,幾分陰寒。
裴元歌立刻就明白過來,泓墨這招的確很妙!
當初柳貴妃痛失愛子,所以對抱養到長春宮的宇泓墨愛護有加,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方,充滿着獨佔欲,即便泓墨明面上和生母的關係很僵,柳貴妃還是處處防備,生怕王美人會將泓墨搶走。如今真正的愛子失而復得,柳貴妃還不把他當做眼珠子似的看待?只怕對宇泓燁的獨佔欲,比之泓墨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李樹傑卻是宇泓燁的養父,若是在京城留職……。
撫養了宇泓燁十七年,和宇泓燁感情深厚的李家,可比王美人的威脅要大得多!若是就這麼日日在柳貴妃跟前晃盪,處處表現和宇泓燁的親熱,柳貴妃若是能夠容忍纔有鬼?而從眼前的情況看起來,這李樹傑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下折騰起來,想必精彩得很!
當初泓墨就夾在生母和養母之間,苦苦尋求兩全之道,最後還是被柳貴妃和宇泓燁聯手毀滅,還想要藉此將泓墨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現在也該輪到他們來嚐嚐這種滋味了!
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所以,往後的京城想必熱鬧得很,幸好元歌你回來了,不然可就虧大了!”宇泓墨知道元歌必然瞭解這其中的算計,輕柔的話語中帶着深深的恨意。他從來都是睚眥的性子,有仇必報,當初宇泓燁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和狠毒,他定然要雙倍償還!
裴元歌握住了他的手,淺淺一笑,道:“好,我會好好地睜大眼睛看這場戲,絕不會錯漏分毫的細節!”
而船艙外的對峙仍然在繼續。
“李大人這話未免不妥當!”裴諸城神色冷然,道,“任何事情有因纔有果,原本我們在河道上好好地行駛着,是你們的船先撞上來的,緊接着又是你們的船先挑釁,說要將我們的船撞沉,又氣勢洶洶地撞過來,這才引起了這場紛爭。說起來我們纔是受害者,只不過我們運氣好,沒有被你們的船撞沉而已。我們看在貴船已經出了意外的份上,不加以計較,已經是寬宏大量了,李大人居然還要我們給你交代,這未免太好笑了吧?”
李樹傑何嘗不知道這些?
但一艘船花費甚巨,他李家又不是富豪之家,哪能隨隨便便毀了也不當回事?
再者,他這次入京述職,很可能會留任京城,若是纔剛到京城就丟這麼一場大丑,船毀人傷,還不被人笑話死?往後還怎麼在京城混?再者,這事情傳出去影響也不好,還不如咬緊眼前這兩人,將過錯推到他們身上,保全自己的名聲爲好。
“咱們都是同朝爲官,就該有官員的氣度,我這小女兒才十六歲,還不懂事,不過是隨口說些笑話而已,又哪能夠真的將兩位的船撞翻?怎麼兩位大人竟然跟小兒女計較,如此咄咄逼人?只因爲小女一句玩笑話,便將我們的船撞沉,這般心胸狹窄,豈是爲官者該有的氣度?”李樹傑搖搖頭,口中嘖嘖稱奇,顯得很不以爲然。
“玩笑話?”鄭巢冷笑,“當時李小姐指揮船撞過來的時候,可不是玩笑,要不是我們閃避得及時,我這船又結實,只怕如今船毀人亡的就是我們了!”
“兩位大人,我女兒還是個孩子,心思哪能如此惡毒,竟然要撞毀你們的船?不過是句玩笑話而已!現如今的事實是,我們的船毀了,我女兒落水,還有一衆家丁,有傷有凍,還不知道究竟如何?兩人做出這樣的事情,居然連認錯都不肯,反而要將罪責推到我這個才十六歲的女兒身上,非要給她冠上如此惡毒的罪名,是不是太過分了?”李樹傑眉頭緊蹙,顯得很生氣,“如果說兩位無力賠償我的船隻損失的話,我也不會計較,只要兩位肯誠心誠意配個不是,有什麼問題不能好好談呢?兩位卻這般推諉責任,而且推給一個小姑娘,實在令人不齒!”
說來說去,就是咬緊了李明芯無意撞毀鄭巢的船,以及現在是李家的船被撞毀的事實,硬要將罪責栽在裴諸城和鄭巢身上,而且話語十分巧妙,故意退讓,表示不計較船的隨時,而更顯得裴諸城和鄭巢心思惡毒,品行敗壞。
雖然裴諸城和鄭巢當然知道李明芯船隻當時的來勢絕對兇險,但是李樹傑一口咬定李明芯無意撞毀他們的船隻,只是在開玩笑,這種主觀意識上的認定最難判斷,又已經時過境遷,再加上現在的確是李樹傑的船隻被撞壞。經過李樹傑這麼一說,倒真是都成了裴諸城和鄭巢的錯。
心胸狹窄,手段惡毒,他們李家倒變成了清清白白的受害者。
真是陰險卑鄙!